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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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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天下熙来熙往,孰不为名为利?这几年来,自己算是要风得风,要水得水,虽然略有风波,但是却算是青云得意,不到三十岁就官居要津,而且也算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理想而努力。但是似这样每日忙忙碌碌,在朝堂上勾心斗角,真的有什么意义吗?自己固然是自认为想把中国引入一个正确的方向,但是王安石又何尝不是如此?自己知道王安石是错了,可是自己真的敢那么肯定自己做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即便自己来自千年之后,但是面对这个早已改变的世界,也许自己的眼光能透视千年之后,却未必可以知道百年之后最正确的道路是什么!如果没有走到百年之后的正确道路,千年之后的事情自己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石越并没有意识到,政治家永远不可能把民众带到最正确的道路上,次差的道路就是一条好道路了。

很多时候,石越都在想希望有一段时间出去走走——到目前为止,他最远只去过一次江西。他记得千年之后有一位政治家说过:“我的影响力甚至还达不到北京全市。”石越其实也知道,自己真正意义的影响力,也许不过只是白水潭学院的一部分。三年有多的时间,也许自己做的,已经是自己能力所及的极限了。

石越再次把目光投入黑黑瘦瘦的王安石,相比之下,冯京与吴充,就要显得富态许多。“五十多岁的老人还能有着如此坚定的理想主义信念,想起来实在是不可思议。”石越在心里如是想。

“公子,方田均税法已经不是重点,如果真有公子所说的天灾,我相信王安石撑不过这一次天灾的,我们要早点准备王安石罢相之后的策略……”

“对付灾情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方案,我们还应当有一个万全的方案,把这件事告诉皇帝,让他无论信与不信,最后都要对大人更加信任与倚重……”

“理想的方案,在五年之内王安石继续留在相位,对公子的事业更有利,但是未来的事情总是不断变化的……”

李丁文和司马梦求的话依然还在脑海之中,自己的幕僚不希望自己坚定的反对“方田均税法”——石越知道这中间还有别的原因,因为“方田均税法”是宋代有识之士百年来的梦想,李丁文和司马梦求虽然从理智上意识到这个法令会有巨大的弊端,但在侥幸的立场,他们也希望王安石来做一次试验,反正失败了,自己正好从中搏取政治利益。

既便是很关心民众利益的司马梦求,在必要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的让民众去承受苦难——石越在这两个人面前,有时候真会觉得自己好天真、好幼稚!

不过在另一方面来讲,也幸好他还有一点天真与幼稚,为了达到高尚的目的而不择手段,最后很可能会使人性扭曲,让执行者忘记了高尚的目的本身,反正会陶醉在不择手段所带来的一个个胜利中,最后迷失自己。

权力对人的诱惑,环境对人的同化——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是很容易走失自己的。就算是石越,现在也慢慢变得理所当然的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尊敬,有时候也会很想用“最简单的手段”打击不合自己心意的人。

石越一直到此时,依然自觉自己还有一份高尚,其实这种高尚,站在另一个立场,不过是对千载流芳、万世景仰的绝世功业的追求罢了。实际上如果是自觉选择研究历史的人,一百个中没有一个能逃出对后世之令名的追求。

“石卿,卿意如何?”赵顼略显嘶哑的声音打断了石越的思绪。

“陛下,俗语有云:小心驶得万年船。方田均税法的利弊,不实行很难体现出来了,不如就请先在福建路、江南西路试行。”

石越这句话算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朝堂当中立即有多少人在肚子里暗骂他“小狐狸”。江南西路是王安石的老家,福建路是吕惠卿的老家,支持新法的人多半也是这两路出身的进士、官员。你们不是要方田均税吗?先拿你们的老巢开刀。

冯京和吴充意味深长的对望了一眼,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立即把目光分开。

这个方案,吕惠卿岂能接受?若是全国一体实行,他吕家的事情就可以人不知鬼不觉的摆平,一句话下去,哪个县令敢得罪自己?但是如果单单在这两路实行,到时候全国官员、御史谏官甚至过路钦差,只怕都会把目光牢牢盯着这两路,吕家强买巧夺来的数千顷良田、庄园,岂不是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一个月前,自己的弟弟吕升卿还让在家里买了几百顷田。

这倒不是吕惠卿一人如此,王安石自己算是正气的,可是他的姐夫妹夫们,就未必干净了;曾布还算好,可是他的妻弟魏泰,在县里为非作歹,吕惠卿知道得一清二楚。新党如此,旧党也不干净。只不过这两路旧党少罢了,所以他们更会盯死,如果你们的厘清了,还没等厘他们的田地,皇帝只怕早就把吕惠卿赶出来朝廷了;如果你们的没有厘清,再去厘他们的他们也会有样学样。万一碰上一个不知好歹的在皇帝面前抖落起来,什么都完了。

石越之前说先厘清官员及戚属之家的土地,吕惠卿心里也知道的确说到关键上了,但是就算王安石也知道这件事执行起来有多大的阻力。

念及种种,吕惠卿义无反顾的站出来,朗声说道:“陛下,臣以为石越所言不妥。”

“吕大人,下官所言,有何不妥?难不成福建路有什么问题?”石越语带讥刺的问道。

吕惠卿冷笑道:“恰恰相反,福建路问题不大,黄河以北诸路问题却大得很,所以下官才说不妥!”

第十三节婚姻大事(中)

石越略带讽刺的笑道:“吕大人,愿闻其详。”

吕惠卿脸上闪过一丝夹杂着讥讽和恼怒的笑容,他毕竟是聪明过人之辈,知道关键时刻首要的是冷静,因此假装整理笏片,在心中理清一下思绪,这才向赵顼说道:“陛下,臣以为,行大事者,当不避艰难。方田均税之法,其要是在防止豪门大户逃脱税役,使地多的人多纳税,地少的人少纳税,让穷苦小民得已休息。石越所说先在福建、江南西路实行,已经大违方田均税法之本意。因为这两路豪强兼并,是天下各路中比较轻的。真正兼并严重,隐瞒不报风行的,是黄河以北诸路直到开封府。”

赵顼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从石越的口中已经知道。

石越见皇帝点头,心知不妙,当下朗声问道:“治国如治病,病情严重之处,猛然下药,只怕会医死病人。现在从情况稍好的诸路试行,积累经验,岂不强过骤然在黄河以北推行?”

吕惠卿干笑几声,诘问道:“石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现在黄河以外兼并逃税严重,而方田均税法本是对症之药,岂有不在此处实施,反而去千里之外的福建、江南西路积累经验?各地情况不同,江南的经验又如何可以搬到河北来?”

这番话说得赵顼频频点头,冯京等人暗呼不妙。须知吕惠卿舌辩之能,朝廷之上,只怕无人能及,司马光、苏轼都吃过苦头的。

这一节冯京等人想到了,石越也一般想到了。他知道这样辩论下去,只怕要被吕惠卿说得哑口无言,念头一转,改变主意,向吕惠卿问道:“吕大人既然如此说,那么吕大人以为天下兼并隐瞒最重的地方是哪里?开封?河北?秦凤?”

吕惠卿占到上风,心中正高兴呢,见石越发问,不急细想,脱口而出:“开封、河南最厉害,其次是河北。”这本是新党的共识,公开的秘密,但是共识归共识,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朝堂之中,果然如石越所料,一片哗然。石越所举三个地方,这文德殿中倒有一半以上来自于此。

石越心中冷笑,继续问道:“既是开封、河南为甚,敢问吕大人,开封、河南兼并土地、隐瞒不报的情况,大致若何?”

吕惠卿背上已经发凉,他虽然春风得意,不可一世,但是一句话把满朝文武得罪一半,顺便把皇亲勋贵、内侍外戚全部得罪,他心里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了。

“这等事,当问开封府、京畿路、京西北路、京东西路的官员。”王雱虽然暗暗幸灾乐祸,但此时却也不能不出来一致对外。

吕惠卿有帮手,石越一样有帮手,枢密使吴充又站了出来,厉声说道:“此言差矣,吕惠卿判司农寺,这等事情都不知道,方田均税之法,岂非儿戏?”

吕惠卿悄悄的狠狠的盯了石越一眼,心中已是咬牙切齿。不过吕惠卿终不愧是吕惠卿,他揣测皇帝之意,心中一狠心,决定慷慨陈辞,把河南河北兼并事实全说出来,做一把名臣。这样一来固然得罪的人不少,但是新党中的地位和在皇帝心中的印象,都会更加改观,得失之际,其实难说,总好过畏畏缩缩,被皇帝和王安石所轻。

吕惠卿很明白,他的一切,都是皇帝和王安石给的,归根结底则是皇帝给的。只要能讨好皇帝,得罪天下人都不怕。主意打定,正欲开口,不料王安石已经把这担子接了过去:“陛下,河南河北,兼并之事,多是勋贵官员之家,而隐瞒不报之田地,数以千万计。若要厘清田地,按地征税,则河南河北,将是最困难的地方。吕惠卿、石越所说,大抵便是此事。”

王安石早就想好,为国者无暇谋身,他倒不怕得罪人。不过见吕惠卿不能果断的表态,心中忍不住有一点失望。王雱见他父亲如此,暗暗气得直跺脚。

赵顼本是个明白人,加上石越给他点透了许多东西,内中情况,一眼即明。“朕要做励精图治之主,就不能畏事不敢作为。河南河北诸路,不论谁家,田地一律要厘清。丞相与诸臣工勉力而为。方田均税之法,朕意仓促间不可全国推行,先在河南河北陕西诸地试行。”

吴充和冯京对望一眼,暗暗叫苦,正要反对,突然一个内侍急冲冲走到皇帝身边,高声拜贺道:“恭喜官家,王贵妃娘娘诞下一个公主!”

其时赵顼生的儿女差不多有四五个,结果四个男婴全部没有能活下来,两个女婴也只有向皇后生的延禧公主存活,子嗣来得如此艰难,便是生个公主,也让人高兴了。王安石立即率群臣拜贺,吴充和冯京纵有再多的话,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石越回到府上,便连忙准备贺礼,让人送进宫去。他知道古往今来,多少名臣就是栽在一些小人手上,因此这些细节之处,一点也不敢怠慢了。

果然赵顼对这个女儿特别看重,破例在她出生第二天就赐封号“淑寿公主”,特意加上一个“寿”字,为的就是这个女儿能够平平安安长大。顺着这个喜事,朝廷百官各有赏赐,而石越和吕惠卿竟然同时博到大彩头——皇帝竟然拜石越为翰林学士,而吕惠卿也加天章阁学士。

自有宋以来,升官从未有石越这么快的。他这一“进”翰林院,不知道羡煞多少人。早有人交头接耳,以为石越不过是步王安石的后尘,做到参知政事是早晚间事了。这么一来,到石府来道贺的人竟不知道有多少,几乎把门坎都踩烂了。石府门前两棵大树间牵了一根绳子,为的是平时有人来拜访,就把马系在那绳子上,这一两天间,那绳子上都满满的系满了马。他赐邸这边比不得王安石府所在的董太师巷宽敞气派,因此停的马车竟从石府门口排到巷外……

石越对这些应酬可以说是不胜其烦,一回府就干脆躲在书房里装病,有客人来全是李丁文和司马梦求接待。

其实石越也有他纳闷的地方——他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在通过方田均税法之后,他暂时卸了检正三房公事的差使,皇帝让他“权判工部事兼同知军器监事”,负责军器监的改革,而吕惠卿虽然依然顶着知军器监事的名头,皇帝的意思却是让他把精力放到司农寺那边,主要负责协助王安石推行方田均税等新法。因此石越这个翰林学士,反倒不是两制官,实际上也不进翰林院当值。他这一点上就犯了迷糊,就是李丁文和司马梦求,也一样迷糊了——赵顼若只是想加个学士衔以示恩宠,那么这么多馆阁学士好加,不必非得加个翰林学士;若是想循王安石的例,做翰林学士然后就进中书做参知政事,这时机未免有点不对。

皇帝想的是什么,的确没有人知道。不过这个任命,倒是上上下下没有反对的,除了御史中丞蔡确蔡大人。皇帝给他的奏章上批了一个字:“闻”,意思是“我知道了”,然后没有下文了,蔡确为人虽然强悍,可是让他辞掉御史中丞来和石越斗,他还真舍不得,左右是个不带“知制诰”的翰林学士(带“知制诰”的翰林学士,才可以帮皇帝起草诏书),他也就不了了之。

就这么过了几天,好不容清静下来,石越正在花园里和李丁文等人谈起他和苏辙、沈括商议的军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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