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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你这样子太不像话了,贵妃也在摇头,我说,这些人中,最好是恒王殿下……”
“大家玩玩而已,恒王殿下至今是惟一没有王妃的人,我能希望什么?再说,皇帝也不见得会许我嫁他吧,锦梦儿,别管我!”
——这是著名的舞人的人生态度。
时局虽然在非常严重中,但是,在骊山之上,大多数人完全不知道。杨国忠的紧张,也只有极少数的人得知,至于皇帝,似乎一些也不紧张,他在愉快中行乐。
由于杨贵妃提到皇孙的数目,他还特别着人调查了诸王宅第的生活情形,把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少年,无论有没有爵位的皇孙,都接上山来,诏许游览华清宫各处。
一个雪后的晴日,谢阿蛮和恒王李瑱在骊山宿驿以北的大坂上,玩滑雪板。
宿驿以北的大坂,积雪盈尺,他们乘了特制的有齿高轮雪车来,车停在宿驿亭。
他们从事长安贵族子弟的一种特殊的冬日游戏:滑雪板,四尺半长,一尺半阔,上端翘起,中间有一根撑木,木上置有划竿,中后部,设有骑木,从事滑雪者,跨骑在骑木上,推动划竿,滑雪板就会前进,速度于推动滑行中不断增加。但是,这种滑雪不易在速行中保持平衡,稍微不慎,就会翻侧,因此,除了青年人外,少有人敢尝试。著名的舞人谢阿蛮,擅长玩滑雪板。
在骊山,她和皇子们玩过多次滑雪板,时时占到优势,恒王,看来较文弱,谢阿蛮第一次和他玩,她以为自己必然会胜的,但是,竞赛的结果,阿蛮却输了。
平时潇洒,看去文弱的恒王,在偶然中现出了他的强劲以及智巧。不仅如此,在比赛之后,他们的感情有了跃进式的发展,恒王收拾起平时的随喜式态度,严肃地讲出了自己的爱慕心,而且,他指责了谢阿蛮的浮滑放恣,他要求正经和正式的婚姻。
他们在雪地上,倾侧的滑雪板旁谈终身大事。起先,阿蛮以为皇子皇孙们只为一时欢乐,胡诌着以应,这引来恒王不满,同时,恒王也坦率地说出自己的仙慕,因为阿蛮的不可捉摸而不愿提正事,恒王又透露了秘密:他曾去掖庭调查过谢阿蛮的真实身分,现在,阿蛮受四品级的婕妤待遇,是贵妃的谕示,并非真的名列妃嫔册内。那是指出,阿蛮并非皇帝的妃嫔,只是宫廷中的特殊人物,女官类的,可以嫁人。
谢阿蛮被一个以风流潇洒出名的未婚皇子的长期相爱和用心所感动了,她终于倾诉了自己在情场中的际遇与游戏爱情的原因,她在最后誓言改变一切,以身相许。
这是谢阿蛮生命中的一项巨大的转变,次日上午,她急着去见贵妃,杨贵妃尚未起床,她直入,坐在贵妃的床上,急促地述说自己和恒王间的事,并征询贵妃的意见。
初醒不久,尚赖在床上的杨贵妃,听过谢阿蛮口述许多爱情上的故事,她对此一些也不认真,随口说:
“诸王中,恒王是一个怪人,他不好名利,皇上为他册妃,他居然拒绝,皇上亦不加罪,听说,他风流倜傥……”
“贵妃,不是这样简单的,昨天,他都告诉了我,第一次册妃,他并未反对,可是,诏下之后,不久,那女的却死了,之后,过了两年才为他册妃,他拒绝。后来,又有一次,那是近年的事,他说第二次拒绝,是有所待。我想,他说的有所待,应该指待我——贵妃,不是我自作多情。”谢阿蛮眉飞目动地说。
“也许是,恒王为人孤介,和别的皇子不同!”
“贵妃,他的意思好像是要以我为妻,他说话很技巧,但意思该是的,只是,我想了一夜,我怎能有资格做王妃?”谢阿蛮撩一下散发,又说:“依例,我不能为王妃的,贵妃,你说是不是?太子说将来收我为侧室……”
“啊,你到底怎样啊?又缠上太子!”
“太子这样老,比他的父皇还不济事,我怎么会?我只是随口带到,借此说明在身分上,我无可能做王妃!”
“那是一个问题——”杨贵妃伸了个懒腰,“阿蛮,你以为恒王是真实的?不是哄哄你?你自己时常哄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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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贵妃》第七卷(5)
…
“我刚才已说了全部经过,贵妃,我想那是真的,我和恒王同游已有多次,他用不着哄我了!”
“照你的报导,那是真的,或者,恒王有办法。男人要真的想办法,也容易,以你为正妃如做不到,他可以自娶一位不相干的正妃,以你为侧妃,让另一个女人倒霉!”杨贵妃低吁着,“阿蛮,冷静些,见多一二次再发癫吧!”
谢阿蛮凝眸思索,叫出一声对,再说:
“他大约是用此方法,令多一个女人倒霉,由她去,我做恒王侧妃,有实际的,名,无所谓!”
“阿蛮,有一个时期,我想你成为寿王的侧妃……”杨贵妃忽然深沉地叹息着,把话忍住了。
“贵妃,你对我总没好心,人家说,爱屋及乌,你只把我当一只小乌鸦看待!”阿蛮笑着说,“为你的屋着想。”
“算了,我又不曾真的做,再说,能做乌,也还不坏啊!”贵妃坐了起来,“阿蛮,别太过,皇帝大致不会放你!”
“那么,我要和贵妃争宠?”谢阿蛮嘲弄地,“皇上又是你的屋,我也只是乌!皇上,绝不会不放我的,我知道,只要贵妃提出,绝无问题:贵妃,我想,恒王为人……”
“小鬼,你再噜苏,我正式奏请,以你为婕妤,或者升你为淑妃,看你还能不能到处乱走!”
谢阿蛮并不着急,侧身躺下,依在贵妃身边,喃喃地说:
“从今后,我要好好地再过来,从头做人,第一,把陈方强这个人当是木头人……”
“阿蛮,你没有梳洗就来了!你这人——”贵妃摸着她的乱发,“太不像话——”
“我性急,没一个人可商量的,本来,昨夜回来,我就想来此见贵妃的!”
“哦,我得走来,去看皇上。”
“皇上昨夜外宿?”谢阿蛮扮了一个鬼脸。
“我安排皇上在骊阳别殿睡,他很忙,也像很累,阿蛮,近来有不少事,你也别到处乱闯。”
“近来有很多事,为何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哩,起来吧!”
“贵妃,你去见皇帝,我就在此睡一觉吧,我几乎一夜未眠——今明两天,我和恒王相约不见面,别的约会全取消,从今后,我也不和别人玩了。”谢阿蛮说着,一翻身,向里而睡,她和贵妃,虽然有尊卑之别,但她们交好甚于姊妹。
杨贵妃装扮成,临出去时,谢阿蛮早已睡着。
皇帝和宰相,还有几位大臣在议事。她得知,连内常侍曾出使赴河北的冯神威、金吾将军程千里也参加,一定是有关安禄山的军国大事,她就不入内,在毗连的起居间中相待。
内侍监袁思艺很快地进入告知贵妃:曾经奉使河北的内常侍辅璆琳,前天被秘密处死,京兆尹和金吾将军于前晚及昨早,在长安城里捉了不少人,都是和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忠有关的,他说,安庆忠左右有不少可疑的人物,现在已受严密监视。
“辅璆琳死了,我还不知道,他该有同党吧!”
“潜入宫内的同党,已查出有四名内侍。在金吾将军中,据说也有,但我不清楚!”
内侍监袁思艺刚说至此,有人来召唤他,那是皇命,袁思艺匆匆地走了。
不久,高力士出来了,他请杨贵妃入内,但是,贵妃拒绝了,她不愿参与军国大事,她只是问高力士的健康。
“我已好了,昨天和今天,我都骑马出巡,只稍微有些吃力感觉,不妨事,再浸几天温泉就会大好,只是时局令人忧心,丞相又搜查到一些证据,接连三天,我们捉到可疑的人,内内外外,有三十多名,看来,安禄山真会反,皇上也不能避忌了,今早,召集了一批人商量对策,宰相自请,以他的长子陪同一位皇子或大臣到河北宣慰,拖时间,也等于以我们的人做人质,暂缓安禄山的行动!”高力士痛苦地说,“对此,我以为没有用的!”
杨贵妃缄默着,对于这样大的问题,她是不能随便发言的,她稍思,告诉高力士:自己回去,不在此等候了。临走时,她再嘱咐高力士,提醒皇帝吃药——那是前年合成的通经活血、明目补肾的一种植物药,经过太医们一再试验,认为无害而予皇帝每日服三次的。
从前,皇帝也服食有刺激性的补药,但已被杨贵妃所制止。
现在,杨贵妃独自出来,有些愁烦,她想到:虢国夫人的消息最是灵通,于是,她命备马,嘱咐了宫门监,又着人先行通知,便到虢国夫人府邸去。
她只带两名随从侍女、四名给事内侍和内侍宫卫十六人,此外,是宫门例有的八名骑卫为导。
虢国夫人的骊山邸,就在华清宫旁,很快到了。
杨怡已得通知,在门前相迎,她告知贵妃一项秘密:有若干人上密表,谓杨国忠只是因私怨而诬安禄山会反,那些上密表者中,有和太子很亲密的人在内。
杨贵妃更加烦乱了,她惘惘地问:
“阿怡,安禄山到底会不会造反?”
“我相信国忠的情报和判断,一定会!”虢国夫人低喟着,“玉环,你得劝皇上调兵了,以前,皇上怕调动人马,会激反安禄山,现在,我以为不必再顾忌了。”
杨贵妃表示接受,再问了一些事,就回去。她意绪历乱,骑在马上,不自知该想些什么或做些什么——从她出生到如今,从来没有体历过打仗的事。如今,战争会发生,人们说得那样肯定,可是,她有无限疑惑,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好好的锦绣世界,为何要用兵火来毁掉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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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贵妃》第七卷(6)
…
她不解,她怀疑,可是,她又心乱着。
当她回到寝院时,静子报告,皇帝已先来了。
李隆基主持了会议,因为商量不出方法,他主张在都城内外暗中戒备,静观,不必声张。然后,他让太子、宰相、骠骑大将军、京兆尹和金吾将军等人商议细节,就到杨贵妃那儿来。
他知道贵妃出去,又知道房中有谢阿蛮在,但他还是入房,他想在床上躺一些时。
温暖的房间内,谢阿蛮酣睡着,睡裙撩得很高,他看到这位舞人停匀的腿和脚,但他没有任何意绪,欲在床上躺下,转念之间,又放弃了。他到外间,倚坐在榻上养神。
不久,杨贵妃回来了,对时局,皇帝以轻描淡写的口气出之,他告诉贵妃,现在只是防患,并非真的有患了,即使真的有患,以大唐皇朝国力的深厚,也能应付任何变局的——杨贵妃看得出他有些勉强,但没有再问。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十六日,庚午。
骊山、华清宫,前几日山区下过的雪,曾留在峰峦上,白雪皑皑。但华清宫温泉区,没有雪,山腰,还有一片树林是绿色的。
华清宫的高处是朝元阁。但是,朝元阁只是华清宫习惯性的高处,天宝六载,大唐皇帝修葺了峋嵝台,也将之划入宫内。峋嵝台在朝元阁右上方,有一条修筑精致的山道,每隔二十步,有二十阶石级,共有一百二十级。峋嵝台并非游宴场所,只是用来瞭望的。大唐皇帝和杨贵妃曾来,贵妃喜欢此地,吩咐扩建,但为高力士所阻,因为宫车不能上达,高处风大,即使骑马而上,对老年人也不相宜。因此,贵妃又收回自己的意见,只加予普通修建。
峋嵝台仍然只一所钟楼和两栋小屋,只是钟楼重建了,可以容得下四五十人。
今天,大唐天子的儿子之一,未婚的恒王约了宫中的舞伎谢阿蛮在此相见。但是,进入峋嵝台的通行牌,却由谢阿蛮通过贵妃关系而取得的,恒王府的两名内侍,先到台上来布置。
谢阿蛮是第一次到最高的峋嵝台,在寒风中,她很兴奋,看看南方山脊伸展出去,有一连串烽火台,出神着,并且以恍然大悟的神气告知恒王,自己曾听贵妃说过,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而博褒姒一笑的故事是假的。到了此地,才真正明白了。
恒王体会着,也领悟了,他说:
“对了,烽火台在山脊上,此地举烽,诸侯兵到来,兵至多只能到山下,褒姒怎能看得见?即使能看到,只多是几镇诸侯入觐而已,历史书不可信!”
在一起的情人,偶然悟及情理上的事。那是平时死读书者所不能得到的。他们在现实环境中了解:从举烽火到诸侯兵匆匆来又匆匆去,绝不是三四个时辰所能办到的,最近的诸侯兵车,怕也要三个时辰才能抵达山下,周幽王可能举烽让褒姒看,博取她的欢喜,但她不可能见到诸侯兵的徒劳往返。
他们看着烽火台而玄思,他们也眺望着温泉而凝想,秦始皇帝曾经在温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