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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艾扑哧一笑,嗔怪道,“怎么,只有我这母亲,你就不是他们爹爹了?”
“当然是。”欧阳应着,揽了她回屋。
大禹带着幸儿两人,转出树林,上了石桥,一路疾走,很快就到了村头儿。十月正是稻米收好,第二茬嫩稻秧栽完的农闲时候,十几个农人坐在村头的大槐树下闲谈,河边的百十亩稻田上,蒙蒙一片新绿,恍然间仿佛让人看到了过几月就会有金黄稻穗随风翻涌一般,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对于不时跑到跟前打闹的孩子也不呵斥,反倒揽到身边拍拍头,难得亲昵而宠爱。
偶有一老汉抬头看向村外,惊奇说道,“咦,村里来客了。”
众人闻声看去,果然,稻田中间那条小路上,行来两个少年少女,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青色粗布衣衫,方巾缠发,温和而稳重。少女十岁左右,草绿色的粗布衣裙,两根丝带帮了双丫鬓,俏皮而娇美,两人且行且走,脸上略带悲伤,不时指着路边的田地或者垂柳说着什么。
很快两人到了近前,那少年当先给众人行礼,说道,“众位乡亲,小子欧阳禹给大伙见礼了。”
农人们虽然见他穿着普通,但却也是读书人打扮,连忙起身回礼,其中年纪最大的老汉,开口问道,“小哥儿不必多礼,你们这是来我们南平村探亲的?”
“南平村?”大禹一愣,四下望了望,确实与记忆中的家乡一样,并不曾走错,于是问道,“这位老丈,这里不是云家村吗?”
那老丈听了这话,脸色一黯,半晌没有答话,还是旁边一个中年人,笑道,“小哥儿有所不知,原本这里确实叫云家村,但是五年前发了水灾,这村子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我们都是后搬来的,大伙都盼着平安度日,就把村名改成南平村了。”
幸儿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些农人盼着平安的心愿是好的,可这名字取的却不好,南平?谐音“难平”,岂不是难有平安之时?
大禹回身瞪了妹妹一眼,又问道,“那众位乡亲可知,这村里还有哪户人家是原来的住户,小子有些旧事想要探问一二。”
这时,那老汉开口说话了,“小哥儿有事就问我吧,一场大水,这村里乡亲没了大半,只剩不多几家,你要找谁家就说吧。”
大禹面上露了喜色,连忙问道,“老丈,您可知道原本住在村东的欧阳先生家,不知他们家里可还有人在?”
“欧阳先生?”老汉想起他刚才自报名字为欧阳禹,立刻眼睛睁得老大,惊喜问道,“你可是禹娃?”
大禹乍一听得儿时的乳名,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连声答道,“我是禹娃,不知老丈是…”
“禹娃,我是村南烧炭的老郑大叔啊,我们家狗剩子还跟你打过架,你不认识大叔了?”老汉激动的胡子都抖了起来。
大禹恍然大悟,仔细分辨了半晌,在老汉脸上终于找到了一些旧日的回忆,于是同样激动的上前抓了老汉的手,惊喜喊道,“真是郑大叔大叔,几年不见,你怎么见老许多,狗剩子呢,还好吗?”
老郑大叔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子,叹气道,“你这傻娃,大水一过,这村里只活了几个人,狗剩子和他娘也都去了。”
大禹急声问道,“大叔,我爹娘呢,可有消息?”
老郑大叔手下一紧,张了张嘴,心下不忍,但还是说了实话,“你爹娘都没了,不过你二叔倒是还活着。他给你爹娘在东山立了衣冠冢,你家那十亩水田,他也种着呢。”
大禹哪里关心那水田之事,听得父母确实去世了,再没有半点侥幸,那眼泪就忍不住了,噼里啪啦得掉了下来,幸儿虽然当年太过年幼,但是孩子对于血脉亲情,总有些莫名的眷恋遗留在心底深处,此时听得亲身父母不在了,心头疼痛,抱着哥哥的胳膊也哭了起来。
众农人跟着唏嘘出声,前几年大水过后,常有原本村人的亲朋找上门来痛哭,这一两年就少了,没想到今日又撞见一次。
老郑大叔拍着两个孩子的背,觉得那衣衫布料很是粗粝,想着当年欧阳家有水田十亩,吃穿不愁,欧阳先生教授学童很是尽心,极得村人尊敬,两个孩子也是宝贝疙瘩一般,没想到一场大水,流落他乡,只看这衣衫,也知他们这几年一定过得极困苦,心疼之下,连连劝慰道,“别哭了,禹娃,幸丫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爹爹还有十亩水田在你们二叔那儿,等你们接过来,不出几年,日子就好过了,娶亲生子,把你们欧阳家的香火续起来。”
大禹好不容易止了眼泪,道谢,“谢谢大叔相劝,我和妹妹想去看看二叔一家,大叔给我们指指路吧,待明日,我和妹妹再上门拜访大叔。”
老郑大叔点头,说道,“好,好,先去你们二叔家。”说完,他想起那欧阳老2的脾性,还有他那婆娘的声名,沉吟片刻,又说道,“还是大叔带你们去吧,你二叔家有些远。”说完,他又对一众农人喊道,“大伙无事就一起去凑凑热闹啊。”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就齐声说好,连同那些玩耍的小童,浩浩荡荡直奔村东唯一一栋瓦房而去。
大禹看着越来越近的院子,强忍着眼泪,扭头去看老郑大叔,疑惑他为何要说二叔家难找,明明二叔现在住的院子,就是他家原来的住处。
老郑大叔拍拍他的肩,低声说道,“放心,大叔是为了你们兄妹好。”
说着话,众人就进了院子,一个用棉布帕子包了头的中年妇人,正拎了木桶往东南角走,一见这么多人进来,就是一惊,待一细看,都是村人,就撇嘴问道,“呦,今日是吹了什么风,怎么乡亲们都上了门?”
老郑大叔皱眉,刚要答话,屋中就有人边呵斥着边走出门来,“这是说的什么话,败家婆娘,乡亲们上门是咱们家人缘好,还不快去喂猪,然后泡茶进来。”
大禹抬眼望去,黑脸膛、尖下巴、秃眉、两只黑豆眼,不是自家那常惹父亲生气的二叔,还能有谁?
他几步奔上前去,一把抱住二叔就哭了起来,“二叔,我是禹娃啊,二叔,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爹娘,他们…”
欧阳老2猛然被人抱住喊他二叔,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的看向众乡邻,老郑大叔跟着抹了眼泪,说道,“二老爷,这是欧阳先生家的禹娃和幸丫头,在外流落几年,终于找回来了。”
“禹娃?幸丫头?”欧阳老2哆嗦着嘴唇念出这两个名字,脑中轰轰作响,如同凭空有炸雷落下一般,满满全是这院子和那十亩水田,原本以为大哥一家都死光了,这怎么突然冒出两个孩子,难道他要把田产都让出去,这般想着,他那脸上就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意来。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第四百八十九章
老郑心里一沉,就知自己猜得不错,这出了名抠搜的欧阳老2,一定不会欢迎侄子侄女回来,他连忙拿话点拨道,“二老爷这是欢喜傻了,禹娃和幸丫头大难不死,找回故里,这都是欧阳先生在天之灵保佑。以后接了田产,好好过日子,欧阳先生这一脉香火就算续下来了。”
欧阳老2一听这话,那脸色就更白了,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勉强笑道,“那是,如果我那两个侄儿侄女真是活着,大哥大嫂一定很是欢喜。不过,也许两个孩子在外多年,过的甚好,还看不上咱们家里这几亩薄田和破瓦房呢。”
大禹正打量着旧日一家人生活的院子,见那两棵父亲最爱的合欢花树下,居然盖了间猪圈,两只黑猪哼唧着晒着太阳,西南角原本是花圃的地方,也建了茅厕,他心里堵得越发厉害,心中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难出一句。
欧阳二叔却以为他是默认了要接手田产一事,脸色就更难看,眼珠儿一转,给自己婆娘打了个眼色,那婆娘听得有人回来抢田产院子,早就想要跳脚大骂了,这下得了自家丈夫的示意,哪还能消停,立刻撕了头上的布巾,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打滚叫骂,“好你个作死的二混子,你娶我的时候明明说,有院子有田产,现在这是什么事,从哪里冒出个咋种,要抢田产,你要是敢让,老娘就去县衙告你,你这是骗婚,要下大狱”
她这些话明面上是骂欧阳二叔,实际把大禹一家都捎带上了,大禹脸色就有些不好,记忆里二叔从来都是在白露城厮混,只要回来就是冲父母要银子,父母常为这事拌嘴,本以为经过一场大难,爹娘没了,还有个至亲在世,心里很是庆幸,没想到二叔却还是这般样子,娶了个妇人反倒变本加厉的自私。
为何?不过就是一处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院子,和十亩水田,真是好大一笔家产啊。
幸儿被那妇人满地撒泼的架势有些吓到了,伸手扯了哥哥袖子,小声道,“哥哥,他们要什么给他们就是。”
大禹未等说话,老郑大叔却急了,还以为小姑娘不懂事,连忙劝道,“你这傻丫头,怎么能说这话,你们不要田产,以后要怎么生活,你要出嫁置办嫁妆,你哥哥也要娶亲啊。再说这是你们爹娘留下,你们接着是应该的,打官司告状到哪里也输不了。”
欧阳二叔一听这话,就瞪了眼睛,骂道,“老郑头儿,这是我们欧阳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难道是你招了骗子回来,想来分杯羹不成?”
那妇人也爬起来冲着老郑大叔厮打过来,“你个死鳏夫,你们全家遭报应死绝了,你还想搅得我们家也不得好吗,你个恶毒心肠的老光棍,我挠死你,我咒你们家断子绝孙”
老郑大叔一听她辱骂去世的妻儿,也急了,一把扯下那妇人,怒道,“你们夫妻不能没有良心,当年欧阳先生是如何待你们的,现在人家孩子回来了,你们已经享受了几年,还要霸着不放,你们也不怕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劈你还差不多,多管闲事的老光棍你随便领两个人来,就说是我大哥的孩子,你明摆着就是打算谋夺我家田产”欧阳老2一听他说起以前兄长待他的好,也觉心虚,忍不住也跟着婆娘咒骂,上前就要厮打。
“住手”大禹铁青着脸,大喊了一句,震得撒泼的欧阳夫妻,连同一众议论的村人都静了下来。
大禹长叹一口气,拉了老郑大叔退后两步,抬眼沉痛望向欧阳老2,问道,“二叔,你可是不认我和幸儿这侄子侄女?”
欧阳老2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半晌,干笑道,“也不是不认,只是时隔这么多年,你们上门就说是我兄长的子女,要夺我田产房院,我怎么也要谨慎一些。”
“好,欧阳老爷的意思,小子明白了。原来一座院子,十亩水田,就可以让你昧了良心,枉我爹娘当年为你那般费心操持。”
欧阳老2脸上有些挂不住,心虚辩解道,“这位小哥儿,话不能这么说,我就是为了对得起兄长,才要好好看着他这份田产,不能轻易让外人夺了去。”
大禹冷笑,“那好,欧阳老爷,你今日不认我们这侄女侄儿,你可不要后悔。”
不等欧阳老2说话,那妇人已经跳了起来,大声骂道,“有什么好后悔,不过就是两个穷光蛋,如果你们有银子,还跑这里来抢这几亩薄地”
欧阳老2也深以为然的撇撇嘴,没有吭声。
大禹眼里的冷意慢慢散去,再看向他们之时,那神色已经如同陌生人一般,欧阳老2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觉得好似错过了什么重要东西,他仔细打量了大禹和幸儿两人的粗布衣衫,半旧布鞋,奇形怪状的背包,立刻重新坚定了想法,不再怀疑。
大禹翻手解下背上的背包,摸出一块半两左右的银子来,递到老郑大叔手里,说道,“大叔,这银子你拿去,借你家的地方,帮我们兄妹置办一桌酒席,然后请里正和村里的长辈们来赴宴。”
老郑大叔还以为大禹是要找里正等人为他们做主,连忙把银子塞回来,说道,“大叔家虽然穷,但还有几只鸡,张罗一桌酒菜不难,你就别破费了。先跟乡亲去我家,大叔自给你办得妥当。当年欧阳先生可没少为我们家狗剩子费心,我郑大石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说完,他轻蔑的瞟了欧阳老2夫妻一眼,扭头就要走。
欧阳老2夫妻气得又跳了脚,正要大骂,大禹却说道,“大叔,你误会了,我们兄妹请里正和长辈们来,是为了请他们作证,我们兄妹把这院子和十亩水田送与这欧阳老爷一家,从此与他们再无瓜葛。”
“什么?禹娃,你可不能犯傻,你妹子还小,以后花银子的事情多着呢,你没了田产要怎么过日子?”老郑大叔也急了,恨不得搬着大禹的耳朵吼上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