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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缩在车角。只暗自忍耐。此时王琅从身旁拿了一个秋香色靠枕递给她道:“靠着这个舒坦些。”
初彤不禁一怔,王琅轻咳一声道:“马车走得这么快,你身上还有伤,怕是不舒服吧?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我们须快点赶路,你多忍耐一会儿吧。”说到此处王琅看了初彤一眼,略一迟疑道:“谢凌辉的个性我还是略知一二,他若下决心要杀了你,便肯定在外布下天罗地网。谢家掌管内务府大权,是本朝最大的皇商。漕运陆运都有他们的耳目,若不出我所料,谢二一定会动用人脉在江湖上发布了对你的重金追杀令,万一你被发现,必然是腥风血雨了。所以我们越早离开越好。”
初彤听了这话身体愈发的缩了缩,良久低声道了一句:“王公子,是我连累你了。”
王琅一愣,嘴唇动了动,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望着车顶长长的叹了一声。
傍晚时分王琅一行人赶到旦州渡口,随后立即弃车登船,命艄公启程。这木船虽然不大,但建造极其精巧,有三间船舱,可容纳五、六人。这船是王琅买下来平日乘坐游玩的,所以船上各种用具一应俱全。
奔波整整一天,众人皆是车马劳顿,所以稍吃了点东西便各自安歇。初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便看见谢凌辉凤目中柔情款款,握了她的手道:“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在,任谁也不能欺负你。”而后恍惚间又听到谢凌辉声音艰涩道:“初彤,对不起。我知道你恨我……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你。”这句话说完,只见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向她刺来,初彤浑身一个激灵,“噌”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满头大汗,狠狠抹了抹眼角的泪,心中憋闷得只想冲天大吼几声。
此刻她再无睡意,索性穿鞋下地打算到甲板上溜溜,手伸到地上摸鞋的时候刚好摸到床下的一个小小的坛子,她将坛子举起来出来掀开泥封一闻,竟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初彤晃了晃头叹道:“甚好,甚好,此刻有酒便再好不过了。”说完她将坛子捧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一入喉顿感一股灼烫的辣意横冲直撞,初彤喝了一声:“好烈的酒!”而后拉开门摇摇晃晃的走到甲板上坐了下来。船满着帆缓缓向前行驶,天上一轮明月将这江水照得波光粼粼,远处几点渔火也忽远忽近。初彤一边喝酒一边吹着江风,心中怨懑,不知不觉间已经吃了多半坛。
忽听身后响起开门声,初彤回头,只见王琅站在她身后,眼睛明亮似炭火一般。初彤摇了摇沉晕的脑袋,对王琅一点头道:“王公子。”
王琅略一皱眉,伸手便要将初彤拉起来,口中道:“你在这里喝酒吹风,失足掉到江里可糟了。”
初彤已带了五分醉意,一手推着王琅口中道:“王公子,我就在这船边坐坐,屋里太闷了……李白五花马千金裘都拿去换酒消愁,曹操不也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吗?老子这个时候喝酒才是真真的应景。”说罢举起酒坛又是一口。
王琅无奈,在初彤身边坐了下来,看到初彤手中的酒坛不由一愣,赞道:“好酒量!这酒是正宗的烧刀子,酿酒时的酒头,性烈如火。朋友赠了我两坛,我吃了一点便觉得受不住,想不到你竟喝了这么多!”
初彤不答腔,闷头喝了几口酒,而后半睁着一双醉眼盯着王琅艳美的侧脸。王琅笑道:“你若心情不好,我便和你聊聊天。”他见初彤不说话,便接着道:“我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好听,姚初彤,谐音便是‘摇烛红’,听着便有红烛摇曳的暖意。”
初彤嘿嘿一笑,灌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她原先是不叫初彤的,当初谢凌辉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她还很不愿意。但到后来听说整个谢府里的丫鬟小厮之中只有她的名字是二爷亲自取的,她便感觉这名字不但不讨厌反而还格外的好听起来。她说她原先怎么从妓院里逃出来,又如何跟谢凌辉相识,她是谢凌辉的心腹,这几年陪着他看书练武喝酒谈心,后来谢凌辉送她玉如意定情,又说要娶她,但最后她为了谢府挺身而出,而谢凌辉却要杀了她。
王琅静静的听她讲完,而后长叹道:“晏同叔有词云‘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可知心之所寄,情之所依,并不是说断便能断开的。谢二终究不是秉风月擅风情之人矣。”
初彤听了王琅的话方觉自己话多了,便结结巴巴道“王,王公子,劳烦你担心我了,你还是进屋吧,我,我酒喝多了难免失态……”
王琅眉目含笑,郑重道:“这有什么劳烦不劳烦,我倒觉得你把酒痛饮的样子颇有几分侠气,挺受看的。”而后他顿了顿,侃侃而谈:“这世间的女子各具神态,各有风情。或淡如山泉,或醇如清茶,或涩如中药,或浓如烈酒。不管是那种,皆有一种独到的美处,由此可见,天下间的女子大抵都该被好好爱惜,都是值得欣赏的。你现在的样子又有何失态可言呢?”
初彤听罢这番道理不由有些发愣,她喝得有些迷糊,干笑了一声,心里想的话便脱口而出:“王公子真会说话,怪不得谢家的二小妞儿对您一往情深了!”她说完隐隐觉得有些糟糕,这么一来王琅岂不是知道她在马车里撞破了他二人的“奸情”?
没想到王琅却不胜唏嘘道:“昨日之事确实伤了她的心,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长痛不如短痛。谢小姐虽是世间难得的女子,但我对她不过是朋友之情,真是辜负她了!”
说罢王琅又是一番长吁短叹,他仰脸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忽然左手敲击船舷,口中唱道:“一川烟波伴冷月,流云飞散霜如雪。江上夜行船,愁客不成眠。晓风寒玉指,深忆他年事。垂首看泪眼,终要负朱颜。”
那声音清扬悦耳如微风拂面,却隐含悲戚之音,句句扯人心肺。初彤听罢更愁肠百结,抱起坛子将剩下的酒“咚咚”倒入口中,衣襟上顿时湿成一片。
王琅挑眉看了初彤一眼,止住歌声,气氛顿时沉静下来。
微风轻吹,江面浩瀚,他们静静坐了片刻,王琅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轻声问道:“后悔吗?”
这一句话更戳中了初彤心中最痛的部分,连肩膀和腿上的剧痛都比不过心伤,她身子微微颤抖,面色又是一变。她思考了良久却有些茫然,半睁着醉眼看着王琅绝美的脸庞,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此时只听“噗通”一声,初彤怀里的酒坛掉落江中,她突然低头哑着嗓子道:“我很难受。”
王琅脸色平静,眼中流露出几丝怜惜,伸手摸了摸初彤的后脑勺,轻声道:“我明白。”
这个动作温暖而轻柔,一下子击溃了初彤的泪堤。她自遭到谢凌辉追杀,无论身子多疼,内心多绝望都只狠狠将眼泪咽下去,但是此刻眼泪却串串滚落。她心中狠狠骂道:“呀呀呸的,肯定是老子今天喝了太多酒了,否则怎么还会再为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掉眼泪?老子一定喝多了!一定是的!”她低着头,咬着嘴唇,手将衣服下摆狠狠攥出了褶子。
王琅眼中闪过不忍的神色,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无妨,哭出来吧。”
初彤靠在王琅的胸前,拽着他的衣襟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直哭到神智恍惚。朦胧间,一双手臂环着她,她哭累了便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碧水黄沙。两岸花无数,问花无语,乱红随人去。
时间一晃已经到了三月,王琅一行人仍沿江北上,由于顺风顺水所以行船很快。初彤的鞭伤已经大好了,唯有身上的毒没清,每日需靠针砭汤药来控制毒性。她开始只闷在房中,躺在床上发呆,王琅却每日都过来找她聊天,初彤不说话的时候他便自言自语,竟然也自得其乐。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初彤也逐渐振作起来,偶尔到甲板上看风景,也跟王琅说笑几句。王琅仍是一派闲云野鹤,天南海北的和初彤闲扯。
这一日傍晚,王琅拿了鱼竿坐在船边钓鱼,忽听远方隐隐传来厮杀声。初彤在船舱中也听见动静,将窗子推开抻着脖子向远处张望。王琅看了她一眼道:“这一带水寇十分猖獗,怕是前方有船只遭了劫匪,不过也有可能是江湖仇杀。你且易容再换一身男装,切莫让人认出来。”
初彤点头,立刻换了一套衣裳,将脸涂黑,点上麻子,扮作一个丑陋小厮的模样。此时船沿着江面缓缓前行,喊杀声愈来愈近,间或传来几声惨叫。初彤不由紧张起来,不断自我安慰道:“不怕不怕,王公子、白葭和那两个侍卫尤威、张茂才都是会功夫的,连船上那两个艄公也是身强力壮,有他们在自然是可保我安全无虞。”想到这里她稍推开窗,偷眼向外望去,只见前方大雾弥漫,江上并立两艘大船,影影绰绰中有几个人手举大刀互相拼杀,中了刀的人便“啊”的一声跌落水中,血染江面。船边已经浮起几具尸体,落水的人仍拼命挣扎。
王琅命艄公将船靠得近些,他定神远望,看清帆船上的字号登时一惊,连忙道:“是同花会的船!我们快过去救人!”他说罢命艄公将船靠过去,一边令白葭在船上保护初彤,自己已经撩起衣袍,抽出腰间长剑,飞身跳上了附近的船只。尤威、张茂才恐王琅有了闪失,急忙跟随其后。
初彤向外看去,只见一艘货船上扬着一面大帆,帆上有一朵硕大的五瓣红花,红花之中写了一个饱满的“昌”字。这一路之上,初彤见过不少这样的货船商船,具是五瓣红花,但花上写的字却各有不同,有的写“顺”,有的写“宝”,有的写“平”,有的写“宁”,有的写“盛”,这些船沿江北上或南下,初彤等人偶尔在某个渡口稍作停泊,也能看到这些商船忙忙碌碌的在各个渡口卸货装货。初彤心中暗道:“帆上有五瓣红花的标志,可知这艘货船便是同花会的船了。”她再定睛一望,只见与同花会厮杀的一方有二十几人,每人臂膀上都裹了一条紫巾,似是绿林中的江洋大盗,彪悍非常。
此时王琅已和紫巾一方战在一处,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初彤见王琅身材清瘦,原以为他学武不过是官宦子弟兴起为之,却没想到他竟然剑术颇精,将手中长剑舞得飘逸洒脱,似怒江翻滚,又如微雨飞燕,转眼之间已有几人斩于他的剑下。
紫巾人也不由也杀红了眼,但奈何实力不济,只有匹夫之勇,一时间死伤过半。余下的见情势不对,似乎已不愿恋战,匆匆应对了几个照面,便急忙鼓帆想要离去。尤威提了剑便要追,王琅拦道:“算了,救人要紧,不知对方来历,也不知前方是否有伏兵,还是莫要轻举妄动。”说罢便命大家四处救人。众人寻到三个侥幸活下来的人,而后帮他们大船上敷药疗伤,又经他们的指点将同伴的遗体打捞上来,并排列在大船甲板上。
这三人中有两个中年男子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翁,见到甲板上并排的尸首不由放声痛哭。哭了好一阵,那老翁勉强收了泪,对着王琅“噗通”便是一跪,叩头道:“承蒙恩公搭救,小老儿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他身后那两个壮汉也都跪倒磕头。
王琅急忙拦道:“快请起,我与贵会的二掌柜有几分交情,如今你们遇险,我无论如何都要管一管的。”说罢顿了顿又道:“同花会向来纵横漕陆两运,势力颇大,且江湖中口碑极佳,不知此次为何遭了横祸?”
那老翁垂泪道:“今日之事确为横祸。说来话长,恩公也许有所耳闻,原先江湖上有一大教派,唤作云顶门。传说教圣物是一对儿玉匣,一为碧玉,一为白玉。”
此话一出口,初彤立刻竖起了耳朵。
王琅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朝廷剿灭云顶门后,这两个匣子一个被大周皇宫所藏,另一个则收于北凉,已经许久不见江湖了。”
老翁道:“不错,而今却又有江湖传言,说此双匣重现江湖。我也是刚刚得知,外界皆传本会已得了碧玉匣,正秘密带往总舵,而这匣子便在我们这艘昌字头的船上。刚刚那一伙便是水寇草莽,前来打劫。他们打算不留活口,将船上的人杀光,再慢慢搜找玉匣……可怜……可怜了我这船上枉死的弟兄!”老翁说罢又以袖子拭泪。
王琅点头道:“刚那一伙匪寇,以胳膊上缠紫巾来区分敌我,可见也是匆匆合伙,连自己人还认不清楚。”
初彤暗自一吐舌头,背后惊起一层冷汗,心道:“幸好幸好,他们不知道那匣子现在在老子手里,否则我岂不是也很快成了刀下亡魂?”她定了定神道:“那匣子之中藏着什么东西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还为它打得头破血流血流成河哭爹喊娘稀里哗啦?人脑子都打出了狗脑子,我看委实是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