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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微微皱眉,他突然发难,就是想看一看司马懿在突变之时的反应,结果,他所料落空。
或者说,躺在床上的司马懿早就料到曹操会对他试探一番。
收起佩剑,曹操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让他好生养病便率军离去。
房中重归寂静,司马懿还躺着不动,正妻张春华款步走来,站在床边。
“近日我要装病,左右不要让人靠近。”
司马懿说过之后,张氏便点头离去,但在她即将走出房门时,司马懿又说了一句。
“今日艳阳高照,叫人帮我将书房里的书拿出去晒一晒。”
张氏点头答应,不多时,丫鬟们走进来将书房中的书籍都搬到房外庭院里,铺在地上。
做完这些,张氏便让丫鬟们不得进入司马懿这书房所在的院中。
躺在床上的司马懿嘴角泛起冷笑。
曹操?
凭什么让我为你劳心劳力,曹家的野心难道天下还没有人看破吗?名流千古或遗臭万年,这种毫无把握可言的事情,谁又会贸然上你曹家的大船?
正在闭目思考的司马懿忽然听到一阵惊雷。
风起云涌,天气莫测,似乎先前还是一片艳阳天,此刻就乌云密布,将要下起倾盆大雨。
司马懿立刻从床上坐起身,拔腿跑出书房,来到庭院中将那些曝晒在地上的书籍抱入怀中送回书房。
正当他一来一回忙得满头大汗之时,有一个丫鬟路过庭院瞧见了他的动作,于是赶紧跑过来帮司马懿一把。
哗啦啦,司马懿怀中的竹简都落在了地上,他淡淡地望着那丫鬟,而丫鬟却毫无所觉还在小心翼翼地收拾起书简,司马懿站起身朝书房中走去,此刻,正妻张氏来到书房门口,司马懿与她将要擦肩而过时停下了脚步。
斯文的脸上毫无表情,司马懿嘴唇微动,淡淡吐出四个字:“不留痕迹。”
张氏一言不发,微微点头。
司马懿回到书房继续躺在床上装病,而那个帮他的丫鬟,再也没有出现在司马家的府邸中。
曹操急于征辟司马懿为己所用,除了是因荀彧和崔琰的举荐外,更深的原因是他要给他的接班人曹冲一些人才,不管是他身边的荀彧,崔琰,毛玠,荀攸,程昱等人,年岁都不小了,而司马懿还不到三十岁,他必须给子孙铺平道路,首要的就是年轻的人才。
已有自立之心的曹操想要更进一步,便要先制造舆论,更要得到自己人的支持。
对曹家忠心的文武或者说因势利导的人,都不会忤逆曹操的意思,但有一个人,曹操十分迫切地想要得到他的支持。
曹操治下,可以分为三拨人,第一派是忠心曹家,以曹操马首是瞻的群体。第二派是帝党,这些大多是落魄士族,被曹操压得抬不起头,只能寄望刘协重掌大权后让士族恢复往日荣光。第三派则是以荀彧为代表立志中兴大汉的能人志士。
这三拨人,说到底前两拨都是为私,而荀彧为首的志士则以匡扶汉室为己任,乍听之下,他们与帝党应该是志向相同,却又不然,拥护帝党的士族本质上是为了家族兴旺,而不是汉室兴衰,唯独荀彧为首的群体是以廓清四海天下太平中兴大汉作为理想。
所以,荀彧代表的这个群体追随曹操,并不是曹操做什么都义无反顾地支持,之所以辅佐曹操,是因为荀彧相信这个天下,只有曹操能够帮助汉室完成复兴大业。
曹操想要自立,就是要与汉室划清界限,要让治下所有人明白,他们效忠的,不再是汉室,而是他曹家。
他暗中指使董和等人去试探荀彧的意思。
董和领着一群大臣来到荀彧府上,旁敲侧击地说了一些给曹操歌功颂德的话,然后抛出一个建议让刘协给曹操封公的话题。
曹操对荀彧已经无需多言,权力,荀彧居中持重多年,文臣之中要说谁最受曹操器重,无疑是荀彧,地位,除了官位,曹操还封了荀彧为万岁亭侯。
一个位居文官,从未领兵出征,没有野战功劳的官员,能够被封侯,这在汉朝历史上,是空前的!
所以,曹操希望荀彧能够支持他,仍然坚定地作为他的后盾同舟共济。
可荀彧听了董和等人的话,却摇头道:“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丞相兴兵除暴是为匡朝宁国,一向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我等岂能违背丞相心意?”
言下之意众人心里都明白。
荀彧不支持曹操再进一步。
他已经是丞相,又执掌兵马大权,封个县侯,人臣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顶天了,再进一步,就是大逆不道。
荀彧心中的曹操是忠诚大汉的,董和等人的提议,是将曹操推向不忠不义的处境中。
尽管不是封王,而是封公的提议。
可是汉朝是没有“公爵”这个贵族爵位的,四百年的大汉王朝,只有一人是公爵,那人叫王莽,在篡汉之前自封“安汉公”,曹操想当魏公,其心已经昭然若揭,下一步,肯定是魏王,高祖有训:异姓不得封王!
如果都已经是汉室不容的魏王了,那距离魏帝还有多远?
建安十二年秋
阴雨连绵,凉爽宜人。
郭嘉在府中凉亭与贾诩对坐弈棋,互有胜负,乐在其中。
贾诩面带微笑,捏棋落子,十分从容。
“下官还是猜不到主公究竟要如何下这一盘棋。”
贾诩所说,言外有意。
郭嘉究竟是要从函谷关出兵打曹操,还是先从汉中巴东出兵席卷荆州,底下的官员没有人猜得到。
郭嘉望了望秋雨,细润无声,淡淡道:“天下,即将迎来一场定鼎格局的变故。”
贾诩闻言,心思急转,还是没有猜透郭嘉话中所指是什么。
郭嘉手指夹着棋子一起一落,心中暗道:赤壁,不远了。
正当二人清闲地在下棋时,有人未经通报便闯了进来。
郭嘉举目一望,满目错愕。
戏志才一身袖袍被雨水打湿,神情恍惚,湿痕布满脸上,清晰可见泪水流淌而下。
“主公,文若,文若,薨了。”
说完,戏志才,这个在郭嘉麾下位居文臣之首的男人,竟然瘫坐在地面,嚎啕大哭。
手里还拿着棋子,郭嘉面无血色地站起身,张口想要让戏志才重复一遍他刚才说的话,却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震惊的双眼中,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郭嘉突然气血上涌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歪倒下去。
阴雨之后,天光放晴。
成都内不论文武聚在郭府内,守在郭嘉的房前。
郭嘉昏倒的事情让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好在郭嘉苏醒过来后并无大碍,让文武官员都散去,郭嘉连妻妾都赶出了房间,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蒙上脑袋,放声大哭。
足不出户两个月,不问政事,郭嘉整个人变得十分消沉。
而这个时候,从中原有人来拜见郭嘉。
荀恽。
郭嘉在家中接待了他,因为在郭嘉眼中,他不是外人,他是荀彧的儿子。
荀恽也沉浸在丧父的痛苦之中,披麻戴孝,他抱着一个方盒来到郭嘉面前,刚开口叫了一句使君,面色憔悴的郭嘉对他温和地说道:“不必见外,这是我的家,你可称呼我为叔叔。”
荀恽忍着泪水点了点头,他将方盒呈递给郭嘉,说:“叔,这是我父临终前曾嘱托我交给您的。”
郭嘉接过那个盒子,伸手按在上面,面带凄然,闭目将泪水守住,深呼吸一口气后,他才缓缓打开这个方盒。
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白绢,虽是叠好的,却也能瞧见白绢之内的殷红之色。
郭嘉颤抖着双手将那块白绢打开,上面有四个血色厚重的大字。
灭曹扶汉!
第六十二章 淡然出尘
桃源村东头角落有一处阁楼,清幽静雅,视觉感官上略显脱俗超然,在此处阁楼看风景有着两个极致的景象。
西面,是人生百态和市井喧嚣。
东面,是高山流水与出尘飘渺。
这座阁楼最早的主人是大乔与小乔,现在,只是一个老姑娘的栖居之所。
月上枝头,天幕昏暗,阁楼响起琴音,白日的喧嚣早已在日落之后消逝,此时此刻,整个桃源村仿佛都沉浸在这悠扬典雅沁人心脾的舒缓音乐之中。
青丝如瀑,白衣胜雪,素颜朝天的糜贞不需要胭脂粉黛装饰自我,再美的女人没有欣赏者,也就没有梳妆打扮的**,何况她不施粉黛,彷如天然去雕饰,她美在自然,美在无须做作的自我。
阁楼窗户大开,糜贞跪坐窗边,雪色百褶裙如怒放牡丹落在地上,对月抚琴,十指灵动,闭着双眼的她好似被罚孤独一生的谪仙。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
糜贞回过头去望着门外,阁楼的楼梯从下而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急不缓,仿佛一步一声都能想象的出来。
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敢来这里打扰她,就算是闺中密友大小乔等人,也从未在夜晚造访。
而听那脚步声,显然是一个男人。
她就像是一只金丝雀,纵然貌美动人爱慕者无数,但只要在益州,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有心想死在牡丹花下的风流鬼近不了这座阁楼三丈以内,而有能耐冲上阁楼得偿所愿的人,如果死,那就肯定是成群结队和族中老少一家子一起奔赴黄泉。
作为桃源村行政上的管理者,糜贞有护卫是理所应当的,就连她的二哥糜芳来见她,都要通报,那么能够让阁楼外的护卫没有任何动静便走进这里的人究竟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转过身望着那门口,糜贞不知为何呼吸急促起来,淡泊无争的心境已经持续了多少年?至少十年,可在这一刻,仿佛所有的从容都被打破。
无数次幻想过那个人出现在眼前,却远不及眼下这般令她惊慌失措。
她,已经不是青春烂漫时的姑娘。
最美好的花样年华,她早已作别。
芳华已逝,红颜已老,糜贞心中的慌源自丧失掉了的所有自信。
她以为已经年过三十的她会很丑。
一身暗红锦袍的郭嘉不出意料地走入糜贞的闺房,手上拿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
当这个男人再一次映入眼帘时,糜贞精神恍惚。
“不知使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使君恕罪。”
糜贞不敢去看郭嘉,行了拜礼便微微垂首,眼神别向一边。
郭嘉缓步走过去,居高临下俯视着糜贞,左手夹着酒壶和酒杯,右手伸出捏住糜贞光洁柔滑的下巴,将她的脸托起与自己对视。
糜贞不明白,郭嘉不是一副**熏心的贪婪之色,而是犹如死水一般的淡漠表情,郭嘉跟她没有任何交集可言。
论美人,他府中后院随便挑一个都是艳绝天下的美人。
若是谈心,糜贞更比不上郭嘉任何一位妻妾,她们才是郭嘉最好的聆听者。
她唯独能想到的无非就是郭嘉贪图她的美貌,也许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想要换换口味图个新鲜而已。
可郭嘉现在让糜贞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压力。
一个手握数百万人生死大权的人物,已然无须盛气凌人,他早就不怒自威,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敢触怒他的人先要给自己挖好坟墓准备好棺材。
“好久不见。”
郭嘉淡淡说出这四个字后便松开了手,转过身将房中铜镜前的矮桌拉到二人中间,再将酒壶与酒杯放下,抽过一张软垫,郭嘉跪坐下来,拿起酒壶开始倒酒。
好久不见?
糜贞心中苦笑。
这个好久,真的好久!
恐怕如此这般正式地面对面,上一次已是十几年前。
那时的郭嘉锋芒毕露,现在却超然淡定。
与那时相比,郭嘉看起来只不过样貌成熟,略显沧桑,下巴的胡子长了些,看起来是一个更加沉稳的男人。
“你怕我?十几年前,你在我面前都能畅所欲言,现在怎么连话都不敢说了?”
郭嘉倒好两杯酒,将一杯推到糜贞面前,端着酒杯,气色看起来实际上有些消沉的郭嘉淡淡地望着糜贞。
糜贞坐直身子,丰盈有致的曲线一览无遗,但仍旧无法让郭嘉有任何神色上的变化。
“如今天下人都与使君讲血性刚勇,而使君却告诉所有人淡定超然,莫说我,恐怕没有几人在使君面前不感到害怕。”
人心便往往是如此,越能被看透,则越没有杀伤力。
如果到了今天郭嘉还在喊打喊杀叫嚣血性的一个人,他凭什么收服马超这种比他更勇更猛的人?
郭嘉的底牌,没有人能看穿,而他的手段,也不是外人能揣摩到,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姿态,让他稳稳坐在统治者的位置上,并且从容不迫地掌控大局。
糜贞见识过那个横行无忌大杀四方的郭嘉,却从心底里对如今坐在她面前言谈轻柔的郭嘉更加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