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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丫头命格注定一生漂泊,幸亏你亦非贪图享乐之辈,虽日子清贫却知足惜福,为父便也能放心。”
“父亲,对不起,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侍奉终老。”雾如景眼泪涟涟,泣不成声。
宥连勋在旁动容的两眼泛红,终无话可说,全因他的关系才导致他们父女忍受生离死别之苦,然而就算一切重新来过,他还是会选择跟如景在一起,与她早缘定三生,两个人一条命。
“殿下。”雾吹推推女儿,抬头对宥连勋说,“我将景儿托付于你,望你好好善待她以及我那未谋面的外孙……”
宥连勋单膝下跪,“岳父大人,我以性命向天上星神起誓,有生之年一定一心一意对如景,悉心抚养孩子成人,您的恩情今生无以为报,来生愿为牛马替您效劳。
“有殿下这句话,老朽死也瞑目了。”雾吹露出满意的笑容。
天色不早,港口人声逐渐稀薄,咏葭跑来催促:“快走吧,否则太晚了。”
雾吹一听赶紧扶起宥连勋,“女爵爷说的对,别误了时辰,你们马上随我上船去。”
“爹……”离别在即雾如景不停的抹眼泪,宥连勋拥着她予以安慰,“如景别难过,往后我们安定下来,还可以给岳父大人写信。”
“没错,走吧走吧。”雾吹扭身偷偷摁了摁眼角,然后率先阔步朝前走去。
咏葭瞧他这样难免感觉心酸,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雾吹帮助女儿女婿出逃之事若被揭露,哪怕宥连策念他功德不究其死罪亦免不掉活罪,这次他们骨肉分离估计穷极余生都无缘再见了。
泽彼将士每逢出征,均有祭司主持送行祈福的仪式,雾吹借由登船诵经之便轻而易举将宥连勋和雾如景弄了上去。
天边蒙蒙吐白之际,咏葭站在岸边远眺最后一只战舰扬起巨大风帆破浪而去,徒留一条小艇随波逐流于海面上起起伏伏,苍茫间似看见雾吹猎猎翻飞的雪白长袍,那沧桑孤寂的背影落在眼底并悄然烙印在心上,最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六)
忙于处理政务军务的宥连策近日几乎都困在辅星殿里,身体虽极度疲惫却因心情烦躁而无法安然就寝歇息,偏偏身边能够聊得上几句话的人又跑得不见踪影,肝火越烧越旺之余曾一日多达五六次派人出宫质询凯维:女爵爷上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尽管所有人无不竭尽全力遍搜独岛,但迟迟没有宥连勋和雾如景的消息,宥连策不得不取消了原定的三日期限,这是他执政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破例,要知道依他以往的铁腕作风,哪怕延迟半刻必按律严惩不贷。
所以,他算是给足那女人面子了。不过,她到底死哪儿去了?
这时门口传来宫人进入的脚步声,宥连策顿下笔杆,昨夜凯维临走前说她这两日就会回宫,莫不是人已经来了吧?嘴角不知不觉向上翘,等着宫人开腔呈报。
“启禀陛下,上王醒了。”
宥连策猛的一抬头,不禁又惊又喜,“父王醒了?”
宫人也很高兴,“是,上王都能坐起来说话了呢。”
“太好了!”宥连策迫不及待站起来,咏芫这个神医果然不负所望,父王的病这么快便有了起色。
兴冲冲来到隔壁上王养病的暖阁,在外厅遇见咏芫,宥连策的满面笑容在发现对方阴郁的表情时倏然一敛,认识咏芫这么久何曾见过他这样?心一下抽紧,浓眉深锁着,语气硬邦邦的问:“怎么回事儿?”
咏芫见过驾,压低声音说:“陛下,请您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我没听明白。”宥连策拒绝往深处想,故意装傻试图逃避残酷的现实。
咏芫见多了生老病死,自是清楚他这种心理,也就淡淡看他一眼,什么不再多说躬身行礼打算告退,宥连策一把抓住他,咬牙切齿道:“你可是苍岌的秘医,医术超群,我不信你会束手无策。”
咏芫直白道:“我只救人,不救命。”
他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刺耳,宥连策一阵火大,揪着他的衣领提溜起来,恶狠狠道:“别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
咏芫不躲不闪的直视他,“如果我一命能换上王一命,我不介意陛下您拿去。”
宥连策脑子嗡的一下瞬间空白,连什么时候放开咏芫的都不知道。其实上王不是生病而是身中剧毒,想必太后为了能够只手遮天左右朝政,故而长期对上王施以毒药,事发后上王深受打击,沉积于五脏六腑的毒素激发而出直攻心脉,原本这些毒尚难不住咏芫,遗憾的是上王潜意识下起了求死之心,借由神智昏迷拒绝救治,将汤药全数吐出,从而延误了最佳解毒时机。
咏芫隐瞒真相不报是因为下毒之人已死,既没了报复泄愤的对象,又何必让宥连策知道,徒增伤悲呢?但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只得叹口气说:“陛下,人就好比一支蜡烛,总有燃到尽头的时候,请您凡事看开些,节哀顺变。”
“你走。”宥连策冷冷吐语,两眼空洞的没有焦距,然而水光隐隐聚集。
咏芫恭敬的作了个揖,然后转身离开,留下宥连策彷如雕像矗立,不一会儿内室出来个宫人,小心翼翼道:“陛下,上王请陛下进去。”
见宥连策毫无动静,宫人忐忑的刚想再说一遍,宥连策却抬手抹了把脸,再回头时像没事儿人似的,甚至笑容比之前更胜,轻快的走进内室。
里面上王靠在软榻上,挺精神的样子,宥连策大声嚷嚷道:“父王,您这一觉睡得真久呀,终于肯醒了么?”
上王喜笑颜开,朝儿子招手,“策儿,策儿,过来过来,让父王好好看看你。”
宥连策几近虔诚的捧住父王的双手,然后跪下,目光贪婪的凝着父王的面容,短短一年父王便已发染霜雪,而且眸色再无曾经那般炯炯发亮,衰老取代了强壮,咏芫形容得没错,他的生命之烛渐尽……
上王巨细靡遗瞧着失而复得的儿子,既激动又欣慰,“就知道你会没事的,我的策儿哪有那么容易死?不过,你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父王……对不起你啊。”
宥连策摇头笑笑,接着他的话说:“我是父王的策儿,没那么容易吃苦。”
“呵呵……”上王拍拍儿子的脸颊,神情中有骄傲有得意更有一抹不可言说的歉意,宥连策全都看在眼里,于是说道:“让父王担心,是策儿不孝。”
“哎……”上王语带酸涩道,“我糊涂犯下的错到头来还要你来替我掩饰,叫我情何以堪?”
宥连策连忙说:“父王何错之有?”
上王自嘲一笑,“回首我这一生,表面上看着风风光光,实则莫不是在错误和追悔之中渡过,少时辜负了你母后,年老又辜负了阿勋的母后,人总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却永远学不会,不但愧对逝去的人,亦愧对于你和阿勋。”
宥连策听不下去父王犹如罪人临死前的忏悔,不由得出声阻止,“父王……”
上王却执意接道:“让我说,趁还有时间……这几日我虽浑浑噩噩,但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长久以来我不是没有感觉出太后的野心,明明有的是机会避免这场悲剧的发生,可全被我放掉了,若你今天没能活着回来,我万死难辞其咎。”
“父王,我不是活着回来了么?求您别再说了,躺下来休息一下,您累了。”宥连策半直起身扶住上王的肩膀想强迫他休息。
见他这样上王的呼吸开始不稳,似乎心急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完,他反握着宥连策的手说:“你回来了,而阿勋呢?为什么我的两个儿子不可以相安无事的生活在一起?追根究底都是我的错,我害得你们兄弟俩必须得有一个颠沛流离……”
提及宥连勋,宥连策顿时没了声音,这个又岂是讨论出谁对谁错就能解决的问题,全然是造化弄人,命中注定。
“策儿,要怪就怪我,放过阿勋,让他回来吧。”上王充满期待的望着突然沉默的儿子,祈求于弥留之际化解兄弟之间的矛盾。
宥连策松开上王,退了两步,“父王,不是我不让他回来,而是他决定离开。”
“为了如景?”上王对他们三人的纠葛并非十分清楚,不知道从何时起大儿子竟也心仪雾如景,在她与阿勋成婚当日大闹一场,然后阿勋便抛下一切远走他乡,直至太后阴谋篡位才重返王室,且带回了传说中已跳崖自尽的雾如景,可惜那会儿正忧心于大儿子生死安危,因此无暇过问缘由。
宥连策一时无从启齿,只胡乱的点了个头,显然敷衍了事,上王瞧在眼里则另有一番解读,两兄弟独独钟情一位女子,简直是个解不开的死结!前头郁结未消这会儿又添新愁,不禁气力不济,身子一瘫,软倒在榻上,宥连策一惊连忙问:“父王,您怎么啦?”
上王半天答不上话,宥连策扭头大喊:“快传御医……不,传咏芫,立刻传咏芫过来!”
宫人们自然惊慌失措,忙不迭冲出去找人,宥连策热锅上蚂蚁似的团团转,但即使再着急上火也毫无对策,唯有等待咏芫。
所幸咏芫一会儿便来了,看着他为上王扎针施药,宥连策面色沉黑,大气不敢出一口,就怕如咏芫所言父王大限将至,就在这时外面通报雾吹大祭司求见,他心不在焉的挥挥手,“传。”
雾吹获悉上王转醒,预感这恐怕是回光返照,于是赶紧进宫面圣,果然不出所料,一进暖阁便感受到紧绷窒息的气氛,心咯噔一下,忘了君臣之礼,忧心忡忡站到宥连策身边,一眼不错盯着咏芫。
须臾上王终于缓过气来,咏芫拔了银针回眸递给宥连策一记意味深长的眼色,宥连策自然明白这代表了什么,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到榻前,“父王……”
上王双眼呆滞,迟钝了半晌才对上宥连策的视线,拼着一口气说道:“策儿,当完成父王最后的愿望,原谅阿勋,好不好?”
宥连策眼含热泪双膝跪地,低着头重重点头,“好。”
上王吃力的咧嘴笑,“这样我也可瞑目了……”
“上王……”雾吹跪行到跟前,他俩虽为君臣亦相伴三十余载,如今眼看就要天人永隔,不禁悲从中来。
上王听见雾吹的呼唤,虚弱的伸出手,雾吹慌忙握住,手心接触一片冰凉,眼泪当即滚落,上王说:“原打算死后与策儿母后合葬的,而今已失了脸面,雾吹呀,烦请你将我化作灰烬,撒进大海去吧。”
雾吹一怔,“上王,万万不可!”
王氏宗亲何其尊贵,身后事断然不能轻率处置,此乃违背祖制,大逆不道的行为。
上王懒洋洋的笑道:“对我来说没什么可与不可,而且这是遗诏,如若忤逆,其罪当诛。”
“父王!”
“上王!”
宥连策和雾吹异口同声,满是哀戚的喊,曾经的一国君主,死后不留尸身风光厚葬,这么辱没体面的事儿要他们如何遵从?!
上王置若罔闻,眼皮缓缓阖闭,似是梦呓般的说道:“雾吹,你还记得你十七岁刚从白项山来到独岛的时候么?那会儿你身子骨出奇单薄,彷如一阵风儿便能吹跑,屁股后头却跟着你那胖嘟嘟的小师妹,没心没肺的老嚷嚷瘦竹竿、瘦竹竿……那副娇憨天真的小模样儿,当真有趣的紧……”
夜半,王城钟楼传出一阵阵悠远绵长的丧钟,上王驾崩。
☆、(七)
咏葭送走宥连勋和雾如景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宫,而是前往公主惠遇害的密道采集证据。她可没忘为何漂泊在外一年多,几经生死考验,远在苍岌的迟瑰正等着她传回佳音,以破除被皇族孤立的窘境,更重要的此事还关系着她和哥哥能否争取到自由。
当看到宥连勋他们远走高飞,让咏葭深一层领悟自由的意义。即使贝岚女王赐封她安平女爵,在北锡身份仅次于皇族,可根儿上她是苍岌人,是替主人迟瑰卖命杀人的爪牙,再者哥哥这趟离开苍岌多日,恐怕永无重返故乡之可能,而唯有获得自由身,他方可无后顾之忧的生活下去。
是以咏葭明知宥连策数次遣人询问她去向,仍倔强的不肯回宫复命,只想用最短的时间将真相查明,然后整理完成交由他批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