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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千山暮雪,万里层云,只影向谁去?
从扬州罗霄,到青州海外的摩明云宫,这三千七百多里路程,俞和在心中已不知存想过多少遍。只可惜元神出窍不能及远,以俞和的道行,堪堪游出十里,元神意念便会被罡煞吹散,否则他一颗心儿早就横跨万水千山,飞去了陆晓溪的身边。
这一路上俞和也顾不得什么惊世骇俗了,他催动起全身真元,一口赤鸢剑化作十丈红炎朱鸟,裹着俞和向前疾飞。剑光劈开天云,挟着滚滚雷音和尖啸的风声,笔直的朝青州海外飞去,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修士被俞和那经天而过的剑光惊动,纷纷朝东北方天空投去探视的目光。
满心欢喜的俞和,根本感觉不到疲劳。他关元内鼎里仿佛有挥霍不尽的真元,一息将尽一息又起,剑光越来越快。一口气不停的飞了差不多六个时辰,从将近黄昏直到黎明清晨,终于在远处的海平线上露出了一片碧绿色的岛岸,岛上有座高达七百多丈的参天孤峰,山峰顶巅处以青白条石修砌了一座仙家宫殿,片片仙霞笼罩,恍如浮在天云之上,好似那海市蜃楼的奇景一般。
这座云上仙宫正是陆晓溪的师门,青州海外的道门仙派摩明云宫。
俞和御剑而来时,把岛外值守的弟子吓了一大跳。他们远远望去,只见西南方的天空中有红光大作,一道近百丈长的烈焰剑气,好似长虹一般的贯空而来,那种浩然气势,真让摩明云宫的弟子以为是哪个对头家的隐世高手前来寻仇。
有位值守弟子打出了示警的符印,一团刺目的青光冲天而起,在高天之上闪了闪。摩明云宫钟声九响,从那山峰顶巅垂落下一幢百里云气,将整座海岛罩住,七八道遁光飞出,朝俞和迎来。
“来者何人?速速止步,报上名号!”
“扬州真清太玄罗霄仙剑门俞和,此来摩明云宫探访故友。”俞和敛去了剑光,拢手一揖道,“还盼诸位道友通传一声。”
对面共有十一位修士踏风而立,当先一人身材瘦高,白须白发,皮肤黝黑而多皱褶,与南海符津真人一般,穿着一套青绿色的粗布短衣裤,手里提着一根足有两丈多长的金钉紫竹鱼竿,那杆头上的鱼线银光闪闪,绕着老者飞旋不休。此人一身气机与汪洋大海连成一片,低头看他脚下方的海面,隐隐有座近百丈的圆形符阵,在海水波涛之下闪闪发光。
“扬州罗霄?”这位手持鱼竿的白发老者皱了皱眉,“你千里迢迢的来我东海摩明云宫,访的是哪一位故友,可有何印信为证?”
“这位前辈请了。晚辈故友名唤陆晓溪,早年拜入摩明云宫丹朱真人门下修行,我乃是她的义兄。前几日听说小溪妹子还丹功成,特地赶来道贺探望。贵门钱旭师兄曾与晚辈有过一面之缘,当还识得晚辈相貌。”
白发老者嗯了一声,却依旧将身挡在俞和面前,他侧头对身后的弟子道:“唤你大师兄速速来此。”
有个弟子取出了一片信符,甩手掷向海岛。不到半柱香功夫,那位曾在京都定阳见过俞和的摩明云宫钱旭,便脚踩祥云而来。
“钱旭见过丹鳞子师伯。”数年不见,这位陆晓溪口中大师兄变得更加壮实了,那古铜色的皮肤上罩着一层荧光,身上筋肉奋起,好似一头犍牛。俞和记得在京都定阳时,见过钱旭左手的手腕上,以麻绳系着一片半透明的朱红色贝壳,如今这麻绳上穿着的贝壳已增到六片,片片剔透如玉,殷红如血,不知是什么宝贝。
白发老者一指俞和,朝钱旭发问道:“你可认得这位道友?”
钱旭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俞和一番,忽然脸上变色,恭恭敬敬的朝俞和拱手一揖道:“钱旭见过俞大执事!先生亲临东海,可是来探望陆师妹的么?陆师妹前日证得还丹道果,正是敝宫的大喜之事。”
“钱兄果然还记得俞和。多年不见,钱兄风采更胜往昔,这一身道行,可比在京都定阳时,要高出数倍了。”俞和举手一揖,含笑道,“不知小溪妹子可在岛上,俞和急盼一见。”
“陆师妹就在岛上。”钱旭转身,向那位手执鱼竿的丹鳞真人将俞和的身份解说了一通,丹鳞子听到俞和竟是京都定阳供奉阁的掌印大执事,也是吃惊不小。老修士拿眼偷偷在俞和身上扫视了好几遍,心说这人多半是修炼了肉身驻颜的神通,不然怎会如此年轻?要不就是哪位地仙高手的转世之身,否则有何德何能,可以成为定阳供奉阁中位高权重的掌印大执事?
知道了俞和的身份,这丹鳞真人也换上了一副笑脸,他朝俞和拱手道:“俞先生,老夫年迈眼拙,不识得先生本相,怠慢了贵客,还盼恕罪。”
“丹鳞前辈客气了,俞和来此只为访友,恳请前辈行个方便。”
“先生莅临敝岛,当真是蓬荜生辉。钱旭,还不速速陪俞先生登岛去?”
“遵命。”钱旭一点头,驾云当先开路,引着俞和飞向了那座海上高峰顶巅的摩明云宫。
钱旭本想先带俞和到主殿知客亭饮茶,他再唤陆晓溪出来见客,可俞和却想要给小溪妹子一个大惊喜,他让钱旭直接带他去陆晓溪居住的精舍。
钱旭听了俞和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眼睛转了转,还是点了头。俞和认为钱旭是觉得带一个外人径直去敲女弟子的房门有些不妥,虽看钱旭神色有异,却也不以为意。
两人到了山崖边,朝东边临海处建着一大片精致的屋舍。摩明云宫的弟子并不多,所以聚居在这小小的山巅上,倒也不觉得拥挤。钱旭走到其中一座屋舍前面,抬手叩了叩房门道:“陆师妹可在?”
俞和站在钱旭身后,抬眼四下里一打量,发现陆晓溪的这间屋子附近,全种满了各式花草,而且明显是每天都有细细打理,一草一木都透着女儿家喜好整洁美丽的小心思。
过了约莫十息,屋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响,陆晓溪拉门出来,看到门口站的是自家大师兄,便开口问道:“师兄,方才宫中警钟九响,可是有什么厉害的魔头打上门来?你不去助师傅操持四灵镇海锁云阵,却来寻我做什么?”
钱旭笑道:“警钟误响,来的并非是仇家,师妹你可看看这是谁?”
说罢钱旭身子一侧,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俞和。陆晓溪一见俞和,顿时瞪圆了双眼,举手捂着嘴巴,难以置信的惊呼道:“俞,俞大哥!”
看着眼前朝思暮念的人儿,俞和反倒镇定了下来,他微微一笑道:“小溪,恭喜你证得还丹道果,从此就是个饮朝露餐晚霞,不食人间烟火出入青冥碧落的仙女了。”
“俞大哥!”陆晓溪眼眶发红,一纵身,扑进了俞和的怀中。钱旭耸了耸肩,自觉得不好傻站在一边打扰人家重逢之喜,他便知趣的转身驾云而去。
俞和伸手摸着陆晓溪的头发,那熟悉而眷恋的香气,丝丝缕缕涌入鼻孔,他觉得自己眼角发紧,鼻子发酸,更加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的陆晓溪。
两人就这么紧紧的拥住了对方,直到俞和觉得怀抱中的陆晓溪开始颤抖,有轻微的抽泣声发出,这才松开了双臂。可他的道袍前襟上,已然湿了老一大片泪痕。
俞和就像许多年前一样,用手指温柔的抹去了陆晓溪脸上的泪水,笑着捏了捏陆晓溪那吹弹可破的脸颊道:“别哭了,你现在已经是还丹境的炼气士了。以前听老人家说过,仙女的眼泪可是不死不老的灵药,这等稀世宝物,万万不能浪费了啊。”
俞和不停嘴的说着俏皮话,想逗陆晓溪笑,可陆晓溪怎么也止不住泪水,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俞和的袍袖,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间都隐隐泛白了。
“破了,这可真要破了!”俞和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故意大惊小怪的叫嚷道,“小溪,你可轻些,莫要叫你同门师兄弟见了,笑说你的俞大哥怎么穿件破破烂烂的袍子就来了。到底是穷困潦倒,还是一见面就遭了陆师妹的毒手啊?”
陆晓溪闻言一愣,慢慢的松开了手,果然见俞和的袍袖都有些扯开了线头。就看俞和身上那件崭新的锦缎松纹长袍,不但两只袖子上皱皱巴巴的好似老树皮,那胸口前襟上还印着一大片泪水和涕水。这袍子的模样,可真是有些见不得人了。
“噗嗤”一声,陆晓溪终于破涕为笑,她挽着俞和的手臂道:“俞大哥,到我屋里换件新袍子就是了。小溪特意跟门中的师姐学过针线手艺,曾给俞大哥缝过一件袍子,正好来试试可还合身。”
俞和点了点头道:“好,我要看看小溪的手艺如何。”
两人并肩走进了陆晓溪的屋子,俞和提鼻一闻,这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令人心旷神怡。整间屋子虽然也不大,但女儿家的居室,诸般物事自然打理得十分整齐。屋子向东面有一扇半开的窗子,外面正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碧波。南边是一张小小的木床,床前垂着彩线织锦的帘子,北面有梳妆桌台,除了铜镜、脂粉盒之类的日常杂物,还有一个用白螺琢磨成的小香炉和一卷摊开的经书。
桌台边上有个小小的暗门,门上挂着一个八卦阵盘,这暗门里面估计是陆晓溪平时打坐炼气的静室。
陆晓溪在床下的木柜中一阵翻动,捧出了一个扁扁的乌木衣盒。盒子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深蓝色长袍。
俞和取过长袍,在身上稍微一比,就知道尺寸当是正合适。他翻手一挥,这件深蓝色的棉布长袍就换到了身上。
“小溪的手艺可真是妙绝,这袍子我穿着甚是合体,衬得我这寒酸小子竟俊朗了十分。”俞和对着铜镜左顾右盼,他举起袖子细细一看,那线脚渐次交错,落得很是细密,想必陆晓溪一针一线的缝出这件袍子,定是下过了好一番苦心。
陆晓溪笑着道:“俞大哥本来就生得好看,我还怕手艺疏陋,把袍子裁得偏了尺寸呢。俞大哥若是穿着合意,小溪以后每个月都为你裁制新袍子。”
“每月一件,那许多袍子我怎穿得过来?小溪手缝的袍子,我定会好好爱惜的。”俞和拉着陆晓溪坐下,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贴心话,可才讲了不过一盏茶时分,门外有人匆匆跑近,一阵颇为急促的敲门声,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陆师姐,丹朱大师传讯,命你与俞先生速去观澜阁见她。”
第二百零八章试道行,三条件
观澜阁建在山崖的东南面,是一座倚靠着悬崖峭壁,以竹木藤蔓搭起来的半悬空楼阁。因为其地势极高,又险峻非常,因而景致也是美得难以言述。层层流云徜徉在脚边,而下面却是波澜壮阔的大海,站在阁楼边凭栏一望,仿佛可以尽揽海天入怀,令人不由得意气飞扬。
不过此时的俞和,却全然没有心情享受这卧云瞰海的美景,因为他一踏上着观澜阁,就见阁中端坐着一位中年道姑正在饮茶。她身上穿着月白滚边的石青色对襟道袍,清瘦的面孔十分白皙,完全看不到一丝海边日晒的颜色,倒是双眉间带着三分煞气,显出一副不怒自威的庄严气相。
陆晓溪一见这冷面道姑,赶忙松开了挽着俞和臂弯的双手,小姑娘恭恭敬敬的对这位道姑俯身施礼,口呼师尊。
原来这位冷面道姑,便是陆晓溪的授业恩师,数年前将她从扬州怀玉山左真观带到这东海摩明云宫,授以道门仙术的丹朱真人。
这丹朱真人双目中寒光四射,冷冷的望着俞和,一言不发。俞和略一撇嘴,心中暗道:“我与小溪的这位师尊素未谋面,她这却是摆得什么威风,我俞和哪儿得罪过你这妇人?”
当年是位丹朱真人看中了陆晓溪的根骨,执意将她从俞和身边带走,使得这几年间,两人远隔数千里,饱受思念煎熬。因此在俞和的心中,从未对陆晓溪的这位师尊存着多少好感。但话说回来,却也是丹朱真人赐了陆晓溪仙缘,如今将她调教成证得还丹道果的修士,其中的拂顶授长生的恩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故而俞和迟疑了一下,还是踏上了半步,双手朝胸前一拢,就要对丹朱真人施礼。
恰在这时,忽有两道遁光徐徐而来,落在丹朱真人身边,化作了两位身材健硕的修士。这两人的容貌能有七八分相似,可能本就是兄弟二人,他们看起来都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满头寸长的花白发,颌下有些乱须,鼻头和嘴唇都出奇的肥厚,身子骨皆好似铜铸金刚铁打罗汉一般粗重壮实,脚一踏上观澜阁,这整座悬空楼阁便轻轻的晃了三晃,竹木楼板发出“吱呀呀”的声音来。
陆晓溪看到这两位修士,又是连忙躬身行礼,口中喊的是“大师伯、二师伯”。
丹朱真人看俞和只顾着打量这边,却还迟迟不过来见礼,她把眼皮一翻,将手中的茶杯往石桌上重重一撂,开口奚落道:“柏空师兄曾说你性子顽劣跳脱,怎的罗霄鉴锋子也没能调教得好,长辈当面,你这礼数却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