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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和不知道宁青凌为什么会忽然生气,他错愕的眨了眨眼,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宁青凌也不出声,两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周围只有轻轻的划水声、莲叶拂过船舷的沙沙声和远处水鸟的轻鸣。
过了半晌,宁青凌忽然拈起竹笛,放到唇边,又吹了起来。这次的曲调却是如泣如诉,仿佛是有位深闺中的女子,在细细诉说心中的万般哀怨愁苦。
此一関曲调并不甚长,才盏茶时分,一缕尾音便渐渐若有如无的沉了下去,似乎那女子絮絮唠唠的说倦了,眼角犹含着一丝泪水,已然沉沉睡去。
俞和眨了眨眼,笑着道:“宁师妹这笛子吹得真好,可愿意教我吹笛子么?”
“师兄要学吹笛?”宁青凌放下竹笛,展颜一笑道,“那可甚好,我便将那一曲‘静潭禅语’教给师兄,师兄一边体悟曲境,一边自行吹奏,更能抚慰心神之伤。”
“我手指头又粗又硬,人也愚笨,若是教不会,师妹可莫要恼怒。”俞和抬起手掌晃了晃,他那一只手上,因为日日练剑,指节间已是布满了老茧。
“怎么会,笛法与剑法都是对手上巧劲的运使,再依着曲调节奏吞吐气息,便成了曲调。师兄你能把剑术修成,学吹笛反倒会事半功倍。你看那些江湖演义中的大侠士大豪杰,手执铁笛越空而来,痛饮一瓮烈酒,敌阵当前奏一関‘铁血大风’,然后以铁笛为剑,施展盖世武功,杀个七进七出、八进八出,群敌人仰马翻,敌首甘拜下风,多么风流倜傥潇洒快意!”
俞和一咧嘴:“师妹这是听那岳阳城中茶肆说书人讲的吧。”
“正是!”宁青凌眼中一闪一闪的,小姑娘已经完全陶醉在了美好的憧憬中,“师兄你剑术如此之高,在敌阵中杀个七进七出、八进八出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少了一些风雅,这要是学会了吹笛子,那就跟江湖豪侠一模一样了。”
俞和苦着脸道:“风雅是风雅了,可我却去哪里找来千军万马,杀个七进七出、八进八出给师妹看?”
“就算没有千军万马,那也是个风度翩翩剑侠啊!”宁青凌这一提起了兴致,就一发不可收拾,她拎出了腰间的锦囊,伸手进去好一阵子掏摸,竟取出来十几根各式长笛,其中有玄石笛、有玉笛、有檀木笛、有竹笛、也有铁笛、金笛和银笛。这许多笛子一字排在俞和面前,任他挑选。
“既然师妹要我以笛为剑,那就选这只铁笛吧。”俞和看了看这些笛子,伸手取了一支长约一尺半,拇指粗细的铁笛在手中。
可宁青凌忽然一拍脑门,伸手把铁笛又从俞和的手里拿了回来,拣出一支青竹笛,递给了俞和,满脸歉意的道:“我倒忘记了是要教师兄‘静潭禅语’了。那首曲子,除非笛法大成,音不拘于器,否则用铁笛是吹不出丝毫意境来的。盖因这铁笛发声硬冷刚直,适合吹奏一些苍凉萧杀的曲调,却很难表现出山林宁静,潭水无波的曲意。一如让关西大汉以铜琵琶铁绰板去奏‘蝶恋花’或者‘春云愁’,再柔和的曲子演出来都是铮铮铁血之音。而这竹笛亦刚亦柔,你初学吹笛,还是先以竹笛为器吧。”
俞和看着宁青凌又把一排笛子收回了锦囊中,脸上哑然失笑。可小宁姑娘却是认认真真的取出了一捆竹简,依着上面乐谱,开始一拍一拍的跟俞和讲解起来。
这一教吹笛,宁青凌似乎来了莫大的兴头。她教得十分仔细,每一口气息的运用,每一步指法的按捺,每一处曲调的转折,她都要反反复复的教到俞和完全牢记为止。可俞和毕竟是初学乐器,手法笨拙不堪,气息深浅和节律快慢更是把握不定,有时宁青凌急了,也不顾得避那男女之嫌了,她直接伸手掰住俞和的手指,一点点的纠正俞和的指法。
广芸大家在太平咀附近建的园子,叫做“烟水茶园”,既供人饮茶听曲,也教授音律。园中大都是从南海恒鼎园来的女修,也有新收入门下的弟子,可依旧是不留男修,故而俞和住在烟水茶园不远处的憩客苑中。
这憩客苑依水而建,风景甚美,周围也安静,正是俞和调理伤势的好地方。烟水茶园初建成一年多,而这几个月又恰逢广芸大家出门访友,故而宁青凌身为大师姐坐镇茶园,自然很是忙碌,不过小宁姑娘每天都会抽出一二个时辰去陪伴俞和,若天气湿冷,便在屋中教俞和吹笛,若逢晴好,两人就划起一只小舟,到湖中垂钓。日子过得颇为闲适。
柳真仙子给俞和吃的丹药极为玄妙,药力持续了三月不散,化作一团稠密的赤金色氤氲,团团裹住俞和的内丹。这金光如丝如雾,一点点的渗进内丹中,将那些细小裂缝弥补起来。三个月之后,俞和一颗内家还丹沉疴尽去,隐隐觉得功力竟还涨高了一大截,心生感应,他知道不久之后便可重起丹火,将内丹再烧炼一转。
这三个月中,俞和勉强算是学会了那首“静潭禅语”,而宁青凌又给了他一卷名为“金风散”的曲谱,说是这首曲子才符合俞和盖世剑侠的身份。俞和虽然学会了“静潭禅语”,但他笛法尚浅,自己吹出来却是似是而非,并没有多少凝神净心的妙效,还是宁青凌每天都为他把这曲子吹奏七遍,俞和一边听,一边默念《清净坐忘素心文》,有好几次,他就在笛声中沉沉的睡去。
情劫起于心动,止于心平,俞和自己刻意不去想,又有了宁青凌日日吹笛抚慰,时日一久,那心火也就渐渐熄尽了。
俞和知道宁青凌平时很是忙碌,还要抽出时间来陪自己,颇为辛苦,叨扰得久了,俞和自己也觉得愧疚。起初小住了一个月,俞和就提出要走,可宁青凌怎么也不肯,之后俞和三番五次提出要回罗霄,说得多了,宁青凌竟有些生气。直到三个多月后,俞和一身伤势尽复,宁青凌知道不好再挽留了,两人走到水边相对而立,小宁姑娘一脸依依不舍。
“我前段时间倒是得了一具瑶琴法器,这次出门匆忙,没带在身边,下回给宁师妹再送来,权作承蒙师妹传道授业的谢礼。”
“师兄莫要一去数年不来,若让师妹等着着急,小心我上门去讨。”宁青凌颇不自然的笑了笑。
“这次劳烦师妹,陪伴俞和养伤,此恩记在心中。叨扰了这么许久,我可须得回山去了,未能拜见广芸大家,还请师妹代我向她请安。”俞和拢手一揖。
“此去罗霄并不遥远,师妹就不送了,愿师兄一路平安。无论何时,师兄如有闲暇,还盼来此小住几日。”
俞和点点头,朝宁青凌笑了笑,纵身而起,剑光穿破云雾,直向罗霄而去。
宁青凌望着俞和御剑远去,幽幽的叹了口气,喃喃的念道:“师兄,盼你心中也能惦记着青凌,而不是将我当做那陆晓溪的影子才好。”
俞和不懂得女儿家的柔肠百转,他一路朝罗霄疾飞。三月未归,颇有点归心似箭的感觉。可惜俞和却不知道,虽只有区区三个月,但世易时移,山门中的很多事情,如今已物是人非。
第二百二十章遭斥骂,语惊人
回到罗霄山门中,俞和径自去了天罡院。进了正殿抬头一看,大师兄夏侯沧的执守名牌高高挂在正殿当中首位,可人却未在天罡院中。俞和拾起自己的名牌,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挂在了夏侯沧之下。
唤来洒扫童子一问,得知清微院掌院宗华师伯在数日前,便与守正院的方师妹一同返回了山门。今日卯末时,夏侯大师兄被宗华真人唤了去清微殿议事,还未归来。
这个小道童还偷偷告诉了俞和另一件颇为蹊跷的事情。在大约两个月前,纯阳院的众弟子在掌院镇国真人的率领下,突然不声不响的离山而去,当时鉴锋掌门和宗华掌院都不在门中,所以谁也不知道他们一院修士究竟去向何方,所谓何事。直到半月前,纯阳院的弟子们又一齐返回了山门,据说其中好几人面色有异,似乎受了点伤。镇国真人传出法旨,纯阳院封门修炼七七四十九日,任何人不得打扰。门中别院弟子搞不懂其中玄虚,于是各种流言纷纷而起。
俞和眼珠一转,问那小道童:“纯阳院下山时,夏侯大师兄、严刚真人和门中其余师长作何说法?”
小道童摇头道:“所有剑门长辈都闭口不谈此事,弟子看夏侯大师兄不动声色,好像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般。”
俞和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天罡院正殿,朝清微院去了。
路过藏经院时,俞和特意到里面走了一转。藏经院正殿的门大开着,有几个道童在里面忙碌着洒扫整理,可云峰掌院依旧在滇南别院未归。俞和听大师姐莫子慧说,云峰真人曾传过信符回来,说滇南别院诸事已妥,长则百日,断则半月,他便会返回罗霄。
得知云峰真人即将回山,俞和心中踏实了不少。这三年中他虽然随侍在宗华真人身边,但俞和始终觉得只有授业恩师云峰真人,才是罗霄山门中与自己最亲近的师长。
向鸣剑真人问过安,又跟论剑殿诸弟子寒暄了一番,俞和离开藏经院,到了清微院。清微院正殿大门紧闭,外面站着两个执守的弟子。俞和不敢轻慢,向执守弟子禀明来意,说想面见宗华掌院。
有个执守进去传话,过了一会儿,就听宗华真人的声音从正殿中传来:“是俞和回来了么,进来说话吧。”
执守弟子把正殿大门推开了一条缝,俞和侧身进去,只见宗华真人手捏茶杯坐在当中,他左边坐着守正院的方家怡,右边坐着天罡院的大师兄夏侯沧。
这个坐法可有些奇怪,俞和不禁多看了几眼。夏侯沧半眯着眼睛,他看见俞和进来,眼帘下流出一丝明光,上下扫了俞和一遍,便默不作声的收回了视线。而方家怡手里也拈着一个茶杯,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俞和,那眼神中有许多俞和看不懂的意味。
俞和也不多想,他对着宗华真人一揖到地,恭声禀告:“弟子俞和回山来。此次出门连遭波折,在外耽搁了数月才归,弟子向师伯请罪。”
宗华真人抬眼看了看俞和,脸上不喜不怒,他轻轻抿了口茶水道:“既然回来了,就要好好收心,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毛躁。索性这几个月里太平无事,也就谈不上什么责罚,你自行在东峰后山面壁静思七天就是。”
“谨遵师伯法旨。”俞和急忙低头领命,宗华真人话里虽说不责罚,但语气却有些生硬,似乎心里还是压着火气的。
“你自去吧。”宗华真人也不多说,拂袖便逐俞和离开。
俞和有些诧异,宗华真人竟然只字未问他这次去东海的经历,这才寥寥几句对答,就要赶他出门,可与从前颇有些不同。
“或许宗华师伯正与大师兄商讨什么紧要的事情,自己冒冒失失的过来拜见,打断了他们相谈,故而师伯才急着让自己先行离开吧。”俞和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他起身朝殿门退去,偷眼一看,大师兄夏侯沧依旧是半眯着眼,正襟危坐。而方家怡笑眯眯的盯着俞和看,只是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俞和扁了扁嘴,转身推了开殿门,一只脚刚踏到门外,忽听宗华真人终于开口问道:“你这次可遂了心意?一个人回来的,还是两个人?”
俞和一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转头答道:“弟子未能得偿所愿,独自回山来了。”
宗华真人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怒气勃发,突然抬手一拍桌案,震得桌上茶壶茶碗呯砰乱响。他冷笑一声,对着俞和厉声喝斥道:“我早就跟你说了!人心易改,世事难料,你那小儿心性天真烂漫,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如今吃了亏也好,不要再整天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了,好好定一定心神,潜心修剑才是正道!”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登时让俞和整个人呆若木鸡,愣在了门口。
在俞和的记忆中,清微院掌院宗华师伯虽然威严,但却从未对他说过半句重话。尤其是最近这几年里,两人朝夕相处,俞和更是熟知宗华师伯的脾气,宗华真人城府极深,除非是到了怒气鼎盛,或者大醉失态,否则他绝不会开口喝骂谁人。
对于俞和,宗华真人更是很少摆出师长的架势,即使俞和有一些事情处置不妥,宗华真人也只是笑着提点几句也就算了。与其说宗华真人与俞和是长辈与晚辈,两人倒更像是忘年之交的挚友,有时宗华真人喝多了几杯,还会对着俞和推心置腹的说一些心里话。
俞和以为,宗华真人待自己分外亲近,一方面是因为张真人所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俞和的剑术道行在罗霄山门十九代弟子中出类拔萃,被宗华真人视为他身边的可靠之人。宗华真人对他如此随和,久而久之俞和也在宗华真人面前也没了太多拘束。不过无论宗华真人说什么,哪怕的一句无心之言,俞和都会牢牢记在心中,奉之为法旨,不敢稍有违背。
所以宗华真人这时毫无征兆的突然发怒喝骂,让俞和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