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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俞和心中暗骂,脸上的异色却是一闪而没,换上了一副恭恭敬敬认错的表情,对大师兄夏侯沧与宗华真人作揖道:“弟子知错,愿将功补过。”
宗华真人半闭着眼,只顾喝茶并不言语。大师兄夏侯沧虽然瞥见了俞和眼中掠过的那一丝寒光,但这时有宗华真人替他撑腰,夏侯沧根本不在乎俞和腹诽,他冷冷一笑道:“将功补过?我看师弟你剑心涣散,执帚扫地倒是颇为娴熟,那三尺长剑不知还拿不拿得稳?”
俞和也不抬头,抱拳答道:“师兄若有疑惑,当可与俞和一试便知。”
夏侯沧神情一凛,被俞和的这一句顶得有些难受。倘若是换过一个人,这天罡院大师兄听人对他如此讲话,立时就会拔剑下场,好好指点一下这位胆敢言语顶撞他的师弟。可夏侯沧心中有数,面前这低头拱手而立的,是曾经一人一剑震慑西南群修,斩杀旁门修士如割草劈柴一般的俞和。不管俞和是不是真的意志消沉,若与他拔剑动手,多半是自取其辱。
夏侯沧看了看宗华真人,可宗华真人只是把空茶杯朝案几上一放,依旧是不言不语。夏侯沧咬了咬牙,忍下这一口气,沉着脸对俞和道:“既然师弟还有为山门分忧之心,师兄我也足感宽慰。如今正有一件事情要师弟出山去办,只是此事不单要有勇,更要有谋。若师弟能办得成,掌门大尊与掌院师伯自然会重重的赏赐于你,但师弟若不上心,玩忽轻慢,将事情办砸了,可莫要怪师兄不讲情面,责罚于你。”
俞和点头道:“师兄既有指派,俞和莫敢不从。吩咐俞和去办何事,还请师兄明示。”
“你且听真。”夏侯沧喝干了茶水,沉声讲道:“距此向东北七百里,在信江中游,有一地名为信邑。此地居龙虎山脚下,自从七千多年前龙虎山天师教被南方魔宗灭门之后,天师教残余弟子四散,得传‘五雷正心法’和‘龙虎丹诀’的一支,成了如今的扬州丹崖派。而另有一支旁系弟子流落在信邑,因其只得传承了些粗浅的炼气心法,但却精于铸造法器刀剑,故而占据了信邑的地下铜脉,自起炉鼎,为凡间军伍和仙道宗门冶炼铸兵营生,号‘虎伏铸剑庄’。此庄你可听过?”
俞和点头道:“虎伏铸剑庄在扬州颇有名气,师弟我自然知道。”
夏侯沧接着道:“我罗霄门内弟子所用的法剑,亦有三成出自这虎伏铸剑庄,两家本算是交道甚密,但最近这段时间,却有了些纠葛。盖因这虎伏铸剑庄与丹崖派本是同根同源,原本由于虎伏铸剑庄乃是龙虎山旁支,而丹崖派为天师教嫡系,两家因为上代的宗门派系恩怨,甚少往来。但到了如今这一代,虎伏铸剑庄的大当家雷溪老人和丹崖派的掌门洪老道脾气相投,竟然意欲将虎伏铸剑庄和丹崖派重新合为一宗,再兴龙虎山天师大教的香火。而洪老道此人心胸狭隘,看不得扬州其他宗门从虎伏铸剑庄换得上好法剑,便游说雷溪老人,让他不再为别家宗门铸造法器。”
俞和道:“夏侯师兄这是要派我去做说客,让雷溪老人依旧帮罗霄铸剑?”
“非也。如今扬州诸派都知道虎伏铸剑庄与丹崖派意欲合并之事,而各家各派也都对那洪老道的刁钻秉性颇为忌惮,所以许多宗门已经派人前去虎伏铸剑庄示好。但我罗霄却刚巧在一年前将价值四十余万符钱的灵物送到了虎伏铸剑庄,当时与雷溪老人约定,半年后罗霄可得上品雕符灵剑三十五口。如今取剑之期已经过了半年,可虎伏铸剑庄却百般推诿,前几日有罗霄弟子去问,那雷溪老人闭口不谈灵剑之事,还将我门中弟子给逐出铸剑庄外。今日我向宗华掌院禀明此事,便想派你去虎伏铸剑庄一行,敦促那雷溪老人按照约定交出三十五口灵剑,否则等虎伏铸剑庄与丹崖派合二为一,雷溪老人同洪老道沆瀣一气,那这三十五口灵剑定会化成泡影。”
俞和一挑眉道:“若师弟我去了,雷溪老人依旧不肯交出灵剑,那便如何?”
“这便要看师弟的口舌了。”夏侯沧看自己的碗茶已干,但方家怡却并有起身替他倒茶的意思,于是夏侯沧只好绕过宗华真人,走到方家怡身边拎起茶壶,给自己续上茶水,抿了一口道,“俞师弟,你需切记,此事绝不可妄动刀兵。一来虎伏铸剑庄乃是我正道一脉,我罗霄若是对虎伏铸剑庄亮剑,那传了出去,必会遭扬州诸派指摘唾骂;二来虎伏铸剑庄人脉甚广,许多门派有求于雷溪老人,若于他们争执,我们多半讨不到便宜;三来我罗霄不善铸剑,更需与他交好,你见了雷溪老人,须得言辞恭敬有加,好言相劝,绝不能有半分顶撞。你可懂得?”
俞和点了点头道:“谨遵大师兄法旨。”
“你自去好生思量吧,明日即启程去信邑虎伏铸剑庄。此事若能办得妥,我便替你恳求鉴锋掌门与宗华掌院,不咎你近年荒废倦怠之罪。”夏侯沧一摆袍袖逐客,垂下了眼帘。
俞和对宗华真人一拜,转身出门去了。
至始自终,宗华真人都没有正眼看过俞和,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俞和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摇着头。
第二百二十六章铸剑庄,闭门羹
俞和虽没到过这信邑虎伏铸剑庄,但有关这庄子的诸般传闻,也是知道一些的。
虎伏铸剑庄的人,原是龙虎山天师教的旁支。他们算不得龙虎山的真传弟子,只是一些灵根驳杂、仙缘浅薄的外门道童侍者,虽得传了一些粗浅的引气锻体法门,但修命不修性,根本入不得行家法眼。
不过在这一支弟子中,也有人福缘深厚,竟偶然拾得了上古《天工图录》的几张残页。苦苦参研十几年后,从中悟出了一套冶炼矿石,铸造雕符法器的奇术。这种另辟蹊径的铸器之法,有些类似凡俗中的打铁手艺,但其中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大玄妙。依此术施为,可以从寻常矿石中烧炼出精华,再锻打成法器器胚,最后在器胚上雕刻符阵,并镶入天地灵物作阵基。这样铸造出来的法器,尤其是刀剑斧枪之属,不但质地坚固耐用,其威能也不可小窥。
明面上,虎伏铸剑庄就是一座铸造铜铁兵器的庄园,扬州府每年都要派遣官差,到虎伏铸剑庄采买一大批军伍器械,而虎伏铸剑庄也会附送上一两件珍品宝器,让扬州府作为贡品送往京都,博得帝君一悦。
暗地里,虎伏铸剑庄在九州道门中声望颇隆。这庄子里虽没有什么绝世高手,且其传承的《天工图录》也只是九牛一毛,打造不成什么稀世宝兵,但他们铸造出来的法器却胜在数量极多,而且件件质地不俗。无论哪家宗门,都有不少初踏仙途的低辈弟子,这虎伏铸剑庄出品的法器刀剑,真人高手虽然看不入眼,但却是最适合用来调教低辈弟子的。
许多门庭广大的仙道宗派,每隔几年就会带着大批天地灵物到虎伏铸剑庄来,让庄子里的铸器大师为他们定制一批法器刀剑,而且要求每一件的式样和符阵都是一模一样的,好作为宗门的制式随身兵刃,赐给新入门的真传弟子。
虎伏铸剑庄批量铸造出来的这种制式法器,常常可以让仙门弟子一直用到还丹之境,故而深受九州宗门的喜爱。
这其中,尤其是罗霄这等修行剑道的宗门,更是对虎伏铸剑庄刻意交好。哪怕庄子中的历代当家人,最高不过是还丹初成的境界修为,可罗霄掌门真人见了虎伏铸剑庄的大当家,也从不端起高人架势,只以平辈论交。
这一代虎伏铸剑庄的大当家雷溪老人,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他并非是上代庄主的嫡系血亲,原本只是庄主幼子的伴读书童。但有一次为了救少主,他失足跌进了火炉。那冶炼铜汁的火炉何等炙热,即使上代庄主见机得快,只数息便把他捞了出来,可他浑身的皮肉也被尽数烧成了焦炭。不过这雷溪老人也是命硬,整个人被烧得面目全非,形如一截黑炭条,但他犹自有一息尚存。而上代庄主感念他舍身救主的恩义,便倾尽全力救治于他。服过了诸般灵药之后,雷溪老人终于死里逃生,还阴差阳错的结成了一道后天火灵根。
这一场年少时的灾劫,让雷溪老人得了灵根,可以修炼虎伏铸剑庄的粗浅炼气术。他还有了一种浑身不惧凡火的异禀,能空手从火炉中拎出烧得通红的器胚。那上代庄主破例将虎伏铸剑庄的秘传铸器术同时传给了他的儿子和雷溪老人,原本是希望雷溪老人能够一辈子辅佐他的儿子,兴盛虎伏铸剑庄。
可谁也没想到,这雷溪老人自打遭了那场劫难之后,性情也悄悄的变了。盖因那场火劫虽然给了雷溪老人灵根和异禀,但也把他的一张脸烧得形似恶鬼,雷溪老人自己对镜一看,都会觉得可怖,旁人见了更是不敢直视,低头避走。面目丑陋倒还罢了,无情烈焰还在雷溪老人的身上留下了沉疴难愈,常常令他觉得生不如死。
首先是雷溪老人再不能与女子欢好,更不能留下子嗣香火。再则是雷溪老人周身毛孔尽毁,哪怕是三伏天站在烈日下面,他一身肌肤也是干如枯树皮,不见半点汗迹。这雷溪老人一旦觉得身子燥热,他浑身就会变得殷红如血,感到奇痒无比,如万蚁噬身,哪怕跳入冰桶也无济于事,只有抓挠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才会稍微好受一些。
因为落下了这两个毛病,雷溪老人饱受痛苦煎熬,他的性情就慢慢变得偏执而暴躁。
但雷溪老人却极懂得的隐忍,直到前代庄主撒手尘寰,庄中各支亲裔争权夺利之时,他才忽然撕下了木讷的面具。雷溪老人先是设下毒计,让上代庄主的独子与他年少时一样失足跌进了火炉,可雷溪老人却没有出手求人,而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伺候了半辈子的庄主独子身化飞灰。紧接着,他施展雷霆手段,将庄中所有对他不满的人全部送上了黄泉路,要么扔进了火炉,要么被他一锤砸碎了头颅。
许多铸器大师生怕遭了雷溪老人辣手,又因为雷溪老人是当时唯一学成了虎伏铸剑庄秘传铸器术的人,也就见风使陀的,低头屈从了他。
一场血腥动荡持续了两年多,最后虎伏铸剑庄的大当家人,就成了雷溪老人。
而俞和来到这信邑虎伏铸剑庄,求见的正是这位浴火不死,隐忍数十年,最后以血手撕开奴仆衣袍,踩着焦尸骨灰坐上当代庄主之位的雷溪老人。
虎伏铸剑庄不愧是以冶炼铸器为名的庄子。离着数里,俞和已然望见一大片滚滚黑烟直入云霄,遮天蔽日。等到了近前按落遁光,就听见庄子里面此起彼伏的都是锻铁之声,有的金铁撞击声是如此的巨大,直如九天雷殛震鸣,俞和人在庄外,犹觉得两耳嗡嗡直响。他想象不出这庄子里的铸器师傅是用多么沉重的一柄巨锤,在锻打一件什么样的器胚,竟会动静如此之大。
住在庄子里的人。已经对这长年累月不断的打铁声习以为常。在虎伏铸剑庄的大门口,站着两个身材壮硕,浑身筋骨纠结的黝黑汉子,他们两人对庄子里的巨响充耳不闻,双手抱着根齐眉铜棍,斜肩倚靠在门柱上,两眼微微眯起,竟已是昏昏欲睡。
俞和走到近前,取出拜帖,朝这两个守门汉子抱拳道:“两位大哥请了,在下罗霄剑门俞和,奉师门谕令来此求见雷溪大当家,烦请通传一声?”
庄子里面的打铁声实在太大,俞和也没有运起真力吐字,所以这两个汉子只知道有人在面前说话,却没听清俞和讲的是什么。
两人抬眼一看,面前站的是一个面相颇为年轻的佩剑修士。不过这年轻人一身衣冠甚是华贵,那一袭法袍用的是上好的靛蓝云纹锦缎布料,腰间悬着一片羊脂玉牌,头上的翡翠发簪通体碧翠欲滴,腰间那口长剑更是镶嵌着七星七宝,剑柄末端安着一颗浑圆的祖母绿宝石,足能有龙眼般大。
虎伏铸剑庄常与九州道门修士往来,这守门的汉子也是眼亮的紧。单看这年轻修士的一身行头,就知道这人必定是某家仙宗大派的弟子,再看这随身佩剑的奢华样式,恐怕这人还不是什么寻常的道门弟子,他必定是一位身份超卓的真传弟子。
于是两个守门大汉不敢唐突,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膛,双手拢着齐眉铜棍,当胸抱拳一礼,恭恭敬敬的高声唱道:“这位仙长请了!”
两人没听清楚俞和方才自报山门,但这时也不好失礼再问,看这年轻修士手执拜帖,那想必是前来拜会庄中当家人。于是其中一位大汉躬身上前,小心翼翼的从俞和手中接过拜帖,但他落眼一看,这汉子脸上的神色却登时变了。
他眉头一皱,那副谦卑恭顺的神情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变脸戏般的,换上了一副厌烦的神色,把背脊一直,沉声道:“罗霄剑门?”
俞和看这守门汉子神色骤变,心中不知究竟,笑着应道:“正是,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