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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昏暗,楚妙琳不能很好的看清楚易南风的样子,见自己搀扶住的人迟迟不出声,她惊诧:“南风,你怎么不讲话了?”
易南风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脸看她,那张脸上明显开始泛出青白,好像是强忍着痛楚的后果。“暖娘放了你……”
楚妙琳讷讷道:“是。”正午刚过,暖娘就打开暗房的门,告诉她,易南风把人杀了。她不知该做什么反应,隐隐察觉到喉间哽咽,此时又见四下无人,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远乡……你,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你也不会……”
远乡。这是属于易南风,俩人私底下的称谓,只有在没有旁人在时,楚妙琳才会这么叫他。
喉咙动了动,眼眸因为她的叫唤泛出几许轻柔的水光。易南风轻轻道:“你没事,就好。”说完这几个字,仿佛已是费了千般力气。
楚妙琳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割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张嘴想说什么,片刻,却只能低头,默默地把头埋在易南风胸前。
当是时,易南风感到像有一把小刀瞬间刺透了心脏,胸前楚妙琳的秀发,好像一根根长刺,就那么不受阻拦地穿过他的血肉,在里面扎根发芽。痛彻心扉,真正是痛彻心扉。
很快就受不住了,如这般千刀万剐,如同凌迟酷刑的煎熬,饶是易南风心性再坚定,都做不到安然无恙。
楚妙琳犹不自知,她眷恋似的趴着他的身上,不愿意放开他分毫。易南风苦涩地弯了弯唇边,他忽然张手抱住楚妙琳,同时也将全身重量压在了她的身上。
楚妙琳来不及羞赧,就听耳边低沉叹息的话音:“带我回去吧。”
楚妙琳闻言立刻竖起眉毛,有些赌气地开口:“你还要回去?!暖娘吃人不吐骨头,那楼里没一个善茬!你还要回去做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唇上就多了一根软软的手指,易南风伸指压住她的口,黑暗中缓缓摇头:“不要说……”
楚妙琳张大眼,忽然一把扯掉他的手,恼道:“我偏要说!远乡,我们走吧,离开楼里,我就不信离开那里我们就不能活!我们回中原去,大不了我们再也不出江湖,只要我们好好的,我们不管别的了!”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许久,今天才不管不顾吼出来,顿觉心里轻松不少。她并不想呆在沧海明月楼,丝毫都不愿想。
易南风隔着一层黑夜瞅着她,她是刚强烈性的女子,过去就是,不屈服不回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下去:“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被楼里人听去,你我都逃不了干系。我想,你也不是如此天真的人。”
听他毫不留情地驳斥回,满腔热切的心仿佛被浇了桶凉水。楚妙琳含泪,她咬牙恨恨道:“你怕死,原来远乡你竟怕死!”
我当然怕死。易南风无力地闭上眼,声音不由自主放柔,放低,他不仅没放开她,反拥的更紧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从离开中原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回不去的。生死不由我们做主,我们能做的,只有服从安排。妙琳……送我回楼里吧!”说到后来,已是声音渐低。
楚妙琳没有察觉异样,她咬住下唇,含着泪撑住他身子,慢慢朝前走去。她想他大概是旧伤发作,却无觉其实他受了怎样的痛苦。
路上易南风没再说一句话,楚妙琳还有些恼他刚才的敷衍,因此也负气地不说话。一直到明月楼的灯火亮在眼前,她扶着易南风一步步向大门走过去。
手上忽然一暖,快到门口的时候,却是易南风握住她一只手。楚妙琳脸上一红,胸中那一点郁结也烟消云散。他淡笑凝视着她:“妙琳,你离开楼里吧。”
楚妙琳微怔,抬头看他,这前后的反差,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易南风吐了口气,白雾居然凝结在空中不散,他似乎失神地看着,半晌又转过脸,盯着她柔声:“你是为了我才进的楼里,并不算记名的楼里人,你若想走,暖娘想来不会阻拦你。只要你肯拿出决心。”
楚妙琳不敢相信地望向他,甚至看清他额上斗大的汗珠,一旦见到他是在苦忍着什么,她立刻抛弃掉心里冒出来的不快,焦急问他:“你究竟怎么了?远乡,是不是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易南风拼命压抑身体中疯狂叫嚣的痛感,他竭力摇了摇头,对她挤了笑容出来:“妙琳,你听我一次,跟暖娘说,让她放你走。她同意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她本自由无拘,他怎忍心叫她为了他被暖娘禁锢。
楚妙琳大肆摇头:“我不!我哪里都不去!暖娘又怎么样?难道我还会怕了她不成!”她狠狠盯紧他,“你也不许赶我走!”
易南风皱眉在一起,胸中真气一泄,身体再也控制不了倒下去。
“远乡!”楚妙琳终于吓白了脸,她拖着他的身子勉力走进楼里,也顾不上满楼客人诧异的眼光,自行绕到楼梯后阴影里,伸手触动了机关,带着易南风走进后堂。
楼里,跑堂的和店小二慌忙打圆场,这才算把气氛缓和过来。
隐藏在机关后的明月楼更加广大,回廊上进进出出几十间屋子。这些屋子大半空置着没人住,门前却是永远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
刚刚推开一扇门,一阵奢靡的暖香就飘来。一闻见这个香味,楚妙琳下意识地就警觉起来,她想退出去。可是这时眼前已经亮起灯,红色的灯笼照在房间里,诡异靡艳。
暖娘怀中抱着一把扇,十指红蔻丹。她笑颜如花看着进来的二人,像是看着猎场的绵羊。
楚妙琳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躬了身,叫道“暖娘”。
暖娘笑了笑,一如既往地带着点慈悲,她的眼光看向楚妙琳身上的昏迷的青衫男子。
楚妙琳怕她问什么,小心翼翼地将易南风放下,她记得西南角那里有张床,走过去一摸,果然触到了硬邦邦的床板。将易南风放到床上的时候,他口里轻哼了声。
楚妙琳有点舍不得撒手,磨蹭了一阵,才轻轻地退回到几步外。
“你应该再退远一点。”红灯之下,暖娘的笑充满善意。她提醒楚妙琳,“再退远一点,他就感觉不到痛苦了。”
楚妙琳心里有气,她咬着牙怒视暖娘,目光终于有了无畏。
暖娘又笑了:“可怜的人,你都没有发现,你的情郎为了你,一直都在忍受多大的痛吗?”她声音柔柔,悲悯叹息。
楚妙琳大惊失色,心内震荡,终于有所觉。转头看易南风,他的脸色已经苍白的近乎透明,看得她万分揪心,好像他的所有血在一点一点流尽。
暖娘再次柔声提示她:“你站远一点,看看我有没有在骗你。”
楚妙琳握紧手,咬牙向后退。
有些绝望地将自己的背贴住墙壁,她退开他三丈远,果然,不过片刻,易南风苍白的脸回复了些血色。暖娘体贴地替她将灯笼合拢,幽红的光将易南风的脸照的更加清晰。她空洞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她握紧双手,声音冷静的可怕,对暖娘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望着终于回过神的楚妙琳,暖娘脸上浮现和气的微笑,她说:“生绝死忘,我在他身上种了‘生绝’之毒。”
楚妙琳的心好像浸在死水里,她一言不发看着暖娘洋溢着淡笑的脸,静静等她判决。
暖娘却缓步踱到她面前,那一抹暖香就袭向她的鼻端,温柔和暖,仿佛是在郊外曼舞。暖娘淡淡的话语在耳际拂过:“从今往后,只要你靠近他一丈之内,他就会痛不欲生。”
楚妙琳身体摇晃了下,她低低道:“解药。”
暖娘摇头:“我尚未配出解药。”
楚妙琳心如死灰,她所有的气力刚才都被暖娘的话抽走了,她眼底翻腾着一片深灰色:“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们,我们做了什么,让你非要对付我们。”
暖娘的莲裙停在台阶前,转过头目光在了无生气的两人身上流连,缓缓吐气成语:“忠心。你们对沧海明月的忠心不够。”
楚妙琳呆了呆,暖娘轻叹一声,在房间内唯一的椅上坐了:“不论从前开始,你们两人的心都不曾全部交给楼里,你该知道,忠心是楼里人的保命符。”
暖暖吃吃低笑:“君王的爱可以让他的心变得博大,胸怀天下。男女之间的爱,却常常是蒙蔽双眼的幕布,彼此的心越变越小,小的,除了彼此,装不下任何人。”
“扑通”。却是楚妙琳跪到了地上,她没有中毒,脸却比易南风更加难看:“求暖娘饶过南风,我们以后定尽心竭力,不敢再有任何私心。”
暖娘闲闲地看她一眼,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十指,纤指微微地上下翻动,指甲上的蔻丹鲜艳灼目。楚妙琳猛地咬紧牙,膝行上前,“暖娘,求暖娘开恩!”
骄傲的妙水,终于开口求人。
暖娘悠悠叹一声:“我该不该相信你呢?”
楚妙琳抬起头,“只要暖娘配出解药,妙琳愿做任何事。”
暖娘食指伸出,挑起她的脸,看尽她眼底。再深处,没有亮光。“你们,的确是情深意重。”无尽叹息。
楚妙琳闭上眼,压住泛上的悲凉。
“我想此刻,你们大概愿意同生共死。”站起身的时候,暖娘手里握着一只瓷瓶。“这里还有一点‘生绝’,吃了它,至少你跟他是一样的痛苦。”
楚妙琳接过瓷瓶,不管里面有多少,仰头灌下去。从头到尾脸色平静,动作果决,没有一丝犹豫。她对暖娘有信心,放眼天下,论到制毒,无人能出其右。
“城里来了一名剑客,顾离殇,你去杀了他。这就是你这次的任务。”
正文 第五章 搏命厮杀
床上的易南风终于有了反应,哼哼似乎动了一动,楚妙琳眼前一股模糊涌上来,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里,竟主动向他靠了靠。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痛苦瞬间蔓延四肢百骸,好像隐藏在身体里的兽,突然源源不断涌上来。她脚步沉重,根本就迈不动步子。而易南风,是忍受着一路这样的痛回来的。
她闭上眼,两行泪就挂在脸上。
暖娘叹叹悠悠,依然慈悲的声调:“你们俩都是有情有义,若是对对方的情谊稍轻些,我的毒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楼主如果在此,他会感念你们情深,终会放你们离去。”
楚妙琳眼里熄灭的光隐隐又亮起来。
“可惜我不是楼主。”暖娘的声音很快又响起来,还带了丝笑意,“沧海明月楼现在是我做主,我终究不曾有楼主的慈悲心肠。”所以,你们也不要指望什么逃脱。
楚妙琳紧抿着嘴,面如死灰。
不成功,便成仁。大概是楚妙琳今晚的唯一想法。
她趴在顾离殇的屋顶,里面的灯亮了半宿,终于渐渐熄灭了。她蒙好脸,在心里不断警惕自己,不能紧张,紧张的话,更没有胜算。过片刻她心里稍定,咬咬牙,握紧手中的剑顺着事先找好的地方飞身下去。
黑色的衣袖鼓风飘起,剑柄上都是她的汗,握着有些滑腻。她落在顾离殇的窗户外,脚尖踩在窗沿上,小心地蹲下去,侧耳听房中的动静,剑客的房间比较安静,顾离殇好像已经歇息,屋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响声。半晌只听微弱轻微的喘息。
楚妙琳听着这呼吸声又听了许久,对付高手时的守株待兔,她不可谓不谨慎。之后她开窗,小心翼翼的,足踏轻尘,灵活地闪进了房内。窗上被垫了厚布,轻巧无声开了又关,她终于端端正正站在房间内。
床上的男子盘腿坐着,斗笠睡觉时也戴着,将他的脸笼罩在朦胧薄纱后面。屋内只得一盏灯。照在男子身旁的剑上。剑鞘偏蓝,是一把古朴的长剑。楚妙琳屏息,一步一步接近他,这时候深呼吸都是可能造成差错的因子。
到他跟前,她将手轻轻搭在身旁的佩剑上。剑是极锋利的利器,未免麻烦甚至没有配剑鞘,一切都到了关键时候,只剩最后一击——
就在她要拔剑的时候,忽然响起一道略显慵懒的声音:“佳人深夜来访,不知道所为何事?”
仿佛利剑劈空,楚妙琳心脏被重重一撞,她保持握剑的姿势,一时想不通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斗笠后一双眼睛缓缓睁开,温凉清透,顾离殇说道:“你忘了掩藏你身上的香气。”
楚妙琳惊怔。然而现实已经不容她再多想,握剑的手只迟了一刹那,便又急速地送上前,刺进顾离殇的胸膛。她本已离顾离殇极近,此刻长剑抬起,几乎一瞬间就到了他身上,划破他胸前衣襟。本来,这一击断无不成功之理。
顾离殇双手一夹,两根手指竟就那么轻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