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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九重(出书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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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连乔引桐也认为皇帝必须收回权利,不停在找时机劝谏。聂琰这时候当机立断送走乔引桐,无疑是把他远远推出了皇权争夺的核心,也避免了因为乔引桐的冲动而带来的危险。

  曹瑞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隐约明白过来,也许聂琰不是不在意乔引桐,正是因为开始在意他,就不愿让他生活在危机之中。当初聂琰不肯娶梅家小姐作皇後,也是这个意思吧?因为很在意,就宁可忍受孤独,也要让关心的人可以平安活下去……让人觉得他什麽都不在意,就不会危及他在意的人了……

  可叹的是,帝王家的感情和关心,需要用这样奇怪而扭曲的方式实现。这荒唐无能的小皇帝,其实何尝不是聪明人,何尝不知道自保和保全他人呢?

  可惜,乔引桐多半不会明白皇帝这番苦心。会不会从此怨恨聂琰,那也难说得很。

  曹瑞默默想著,惆怅之余,忽然有些惊喜之感。聂琰肯透露一丝心事,总算可以看出小皇帝并非他想的那麽糊涂无能了。既然聂琰能装糊涂这麽多年,能忍之人多半能狠……重振帝王大业,也许并非毫无希望?

  他兴奋地涨红了脸,几乎全身都轻快了许多。

  聂琰似乎看出他的异常,忽然狠狠攥住他的臂膀,低声道:“好了,别谈这个。该作什麽,我心里有数。”他眼睛很亮,眼中光芒冰冷锐利,像是某种猛兽。这是曹瑞熟悉的眼神。

  他的心忍不住激烈地狠跳了一下。想不到,先皇那种锐利凶猛的目光,会在聂琰的眼睛再现。

  曹瑞哆哆嗦嗦地垂下头,心甘情愿、甚至可以说心花怒放地跪下了。

  聂琰叹口气,随手挑了本闲书,坐下慢慢看,却又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了一阵,对曹瑞说:“你过来。”

  曹瑞依然过来,聂琰便低声对他吩咐:“你查一下朝中是谁执掌杖刑,明日朝廷上要杖责杨弩,让他莫伤筋骨,外伤却一定要重。”

  曹瑞脸色急遽变幻,看著聂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是聪明人,听出了话里面的骨头。聂琰的吩咐虽然简单,这可是皇帝顶著摄政王的意思,暗中维护大臣!维护之人偏偏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杨弩,这意味著甚麽……曹瑞一下子明白了。

  皇帝同意处置杨弩,却又暗中维护,分明是借机离析这皇朝第一骁将对摄政王的忠心,再市恩杨弩,乘机结纳。

  他猛然抬起头,哆嗦著看著皇帝,眼中闪耀著激动的火花。衰老的内廷总管感到少年时代的火热血液又在心里燃烧,那是某种大事发生之前,面对死亡或者成功才会有的豪勇壮烈之气。

  聂琰却只是沈沈一笑:“留神,别让人觉得是我的意思……就这麽著,快去办。”

  曹瑞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狠狠点头。

  聂琰静静凝视著他出去,深深吸口长气。

  终於……送走乔引桐,把能去掉的牵挂都去掉了,计划多年的事情,从此可以一步步发动。也许命运的终点只不过是败亡,但不挣扎一次,只怕死也不甘心的。

  乔引桐一定很伤心,可他是很强韧的人,能在十万军修罗场中挣扎活命下来,只怕天下再没有挨不过的苦楚。等他伤心过了就会慢慢习惯,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何必留在宫中给他陪葬。

  只可惜,没法送走谢太後。他的母亲,早已深陷在这个腐败幽沈的宫廷之中,用腐朽的血肉供养他长大成人。他却无法将她推出这险恶糜烂的所在。无论是死是活,母子二人的命运,只能联系在一起了。

  聂琰心事寥落,信步在书房中走来走去,忽然碰掉了一本书。信手拣起来,里面飘出一张红叶,虽然年深月久,还是带著豔色。叶子一面写著“天高海阔”,另一面写著“江山如画”。字迹虽大小不同,都是清秀有力的瘦金体,瞧著颇有相似。

  聂琰一怔,忽然想起来,这红叶是他七岁时候和聂震一起写的。那时候聂琰十分顽劣,不大肯读书,聂震为了让他学好写字,想了不少花样,连红叶题词之类的花俏玩意都折腾过了。当年,聂震写的是江山如画,聂琰写的是天高海阔。想不到这就是两人平生志气。

  当年,聂震看著年幼的皇子,野心勃勃的眼中,看到的其实是万里山河、无限雄图大业罢……

  果然字为心声,前尘正合当今。可惜当时却看不明白,这麽多年,徒然在权力和杀机之中挣扎生存。

  他一阵心烦,长叹一声,本想扔了红叶,想了一下,还是夹回书中,把书册原样放回。

  本想读书,心却再也无法平静。往事点点滴滴回现,让他有些痛苦起来。

  聂琰对著书册,静静出神,犹如变成了凝固的雕像。

  曹瑞去处置了皇帝的吩咐回来,看到琰帝还在出神,手里拿著一本书,眼神却是一片朦胧。

  他瞧了半天,忍不住说:“陛下……你的书拿倒了。”

  “啊?”聂琰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随手放下书,若不经意地问:“乔引桐出宫了麽?”

  曹瑞点点头:“走了。”

  聂琰沈吟一会,还是说:“他说甚麽没有?”

  曹瑞挠头道:“这小乔古怪得很,之前还哭哭啼啼求著留下,临到要走,反而甚麽废话也没有了,一声不响就上了轿子。”想想又补一句:“倒是认真梳洗打扮过,可见很有心要伺候新主子,老奴倒是看高了他。”

  聂琰一怔,随即哑然一笑,淡淡道:“人之常情。”

  说是这麽说,眼神还是略有些惆怅,只一闪而过。曹瑞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琰帝不是甚麽多情种子,他会为乔引桐触动甚麽呢。

  曹瑞正想著,聂琰忽然朗然一笑:“也罢,小乔走了,今夜可没了去处。我得有点乐子才成──”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曹瑞,笑道:“老曹,陪我逛窑子去吧。”

  曹瑞吓了一跳,呐呐道:“陛下,这──”

  聂琰笑道:“没事,就算皇叔问起,让宫女侍卫们和他说一声就是了。寡人好色,他也知道的,还能怎麽地。”

  曹瑞见他兴致勃勃,不好逆拂,只得硬著头皮答应了。本来还想多叫两个精干侍卫随身,聂琰笑道:“用不著。”眼中寒芒一闪。曹瑞忽然想起上次随侍之人被聂震杀死之事,心下一寒,果然省却此节。

  聂琰果然换了衣服,又是一身公子哥儿打扮,越发显得一貌如神仙出尘,果然好一个翩翩少年。却要曹瑞扮作他随身的老管家。这次有内廷总管随身,出宫也懒得遮掩,摇摇摆摆地去了。

  聂琰似乎对花街柳巷十分熟悉,不多时就到了京中最有盛名的一条花街,一路行来都有鸨儿盛情招呼,严公子、严公子喊个不停。聂琰一一笑应,却径直走到了最高大的一处场馆。这馆子却也奇怪,别家都叫做逸红楼、笑春风之类,装潢也十分香豔可人。这家却是一派雍容之气,一看哪里像甚麽风月场所,倒是正经宅院一般。门楣上高题四个大字“四时流风”,想是这馆子的名字了。

  聂琰俨然老惯客人,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一个中年男子含笑迎上:“严公子又来啦,小郎,快来看茶!”这一声干脆洪亮,说得格外精神,想是平时聂琰对这龟公打赏不少。

  聂琰笑道:“白大官,小郎还在睡麽?”

  那白大官陪笑道:“我家花小郎只有看到严公子才来得了精神,这些日子公子不来,小郎竟是相思成病了。”

  聂琰做色道:“是麽?我倒要好好慰问一番。”一壁说一壁施施然随那龟公走入花林深处。曹瑞无奈,明知道这是个相公馆子,只好硬著头皮跟住,心下暗恨小皇帝好色荒唐,才有点志气的样子,马上又惦记著外面的妖孽狐媚之辈。果然不成气候。

  他悻然才跟了一会,冷不防斜斜撞上一个大胖子,十分恼怒,正要呵斥,忽然大吃一惊,瞪著眼睛说不出话来。

  大胖子赶紧一把拖住他,呵呵笑道:“严公子,严管家,你们来啦。来,有幸遇到,咱们喝几杯。”不由分说拖著曹瑞就走。聂琰一笑,也随他过去。

  ──这个莽撞的大胖子,赫然是当朝吏部尚书刑在元!他看到聂琰在此,居然一点不奇怪的样子,只怕两人这样“喝酒”不知道几次了。

  曹瑞惊奇到了极点,反而说不出甚麽,心里急速转著念头,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惊喜。

  白大官似乎也不奇怪,笑呵呵躬身引路,不多时,一行人到了一处翠绿小湖边。岸边停著一只画舫,刑在元笑道:“严公子,小郎在船上等得著急呢。”曹瑞惴惴不安,又惊又喜,也跟著上船。

  一进去,差点又惊呼一声,还好这次他自己咬住了舌头。

  里面还或躺或靠地歪著几条汉子,曹瑞认得分明,居然是太後之父谢太师、御史中丞方林,还有金刀军副将杜海箬,一起对著他微笑招呼。

  画舫轻轻一摇,却是白大官自己掌梢,划向了湖心。

  聂琰微微一笑,沈声道:“老曹,这几位都是奉了太後密旨的顾命大臣,能效血海精忠之辈。你不用担心。”

  曹瑞忽然明白过来,小皇帝所谓好色贪花,游走花街柳巷,只怕都是干这些勾当去了。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在勾栏院中图谋山河变色的大计呢?

  只是,英王委实权高势大,小皇帝竭尽全力,也只能笼络到几个不甚关键的外围大臣。如今既然把自己带过来,那是看作最亲信之辈了。让内廷总管直接参与,只怕政局大变已经迫在眉睫。

  曹瑞一阵热血上涌,砰地一下跪地,沈声道:“能效血海精忠之人,今後多一个我老曹!”

  聂琰点点头,竟然也对著他跪下,缓缓道:“多谢曹公公,请受聂琰一拜!”曹瑞大骇,伏地道:“老奴如何担当得起?”聂琰却还是执意拜了一拜。两人这才一起起身。於是曹瑞和船上众人一一叙过,随即坐在一边听众人商议朝政。

  聂琰说起杨弩之事,要刑在元代他好生留意。刑在元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陛下说过,兵部尚书梅易鹤是可用之人,权柄不小,平时又多受聂震轻辱,假以言辞不难说动。若许以国丈之位,立梅氏为後,可望得梅易鹤支持。此事商议颇久,为何陛下又推了梅家亲事?”

  聂琰面色微变,淡淡道:“此事是我一时糊涂,不曾著力。日後自当设法,梅易鹤的兵权,咱们一定要抓到手。”

  曹瑞一听,心下暗自骇然,这才明白。当初聂琰勾引梅家小姐,果然别有用心。只是他居然对梅小姐动了真情,不忍令她入宫受苦,反倒拒绝梅家亲事,也是意料之外。梅小姐竟然是英王耳目,辜负琰帝情意,那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了。聂琰现在又打梅尚书的主意,这次只怕从此无情了。

  曹瑞熟悉权术,一下子想明白聂琰之前的古怪,却并不欣然,只觉琰帝实在可怜。纵然已经是无情的皇帝,毕竟还是一个孤苦可怜的少年……

  聂琰和众大臣细细计议一回,说的多是近日京中大事,可用之臣,可取之臣。曹瑞在一边默默听著,十分吃惊,却又十分欢喜。多年以来,这只怕是他最舒心的一天。众人说到天黑时分,这才散去。临走之时,聂琰抓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在嘴里漱了一会,弄得满嘴酒气,这才喝下去。他顺手在自己和曹瑞身上浇了些酒水,又要船上伺候的一个清秀少年过来。

  “小郎,我要走了,快来亲我。”少年皇帝笑著说。

  那美貌少年笑嘻嘻答应一声,果然凑近。烛火盈盈,但见他眉目如画,虽是男子之身,装扮妖豔,尤其是嘴唇涂得十分豔丽。就这麽含笑过来,没头没脑在聂琰脸上、脖子上、衣服上一阵乱亲,又揉了揉他鬓发,顿时衣冠严整的少年皇帝变成了十足的浪荡子弟模样。

  那少年吃吃笑道:“严公子,这样可够了麽?”

  聂琰还没回答,那刑尚书笑道:“花小郎,不妨再乱些,你的手段难道就这点?”少年嘻嘻一笑,嘟著豔丽的嘴唇,在聂琰脖子上使劲一缀,皇帝雪白的肌肤上顿时多了个暗红色的暗昧淤痕。少年拍手笑道:“这样还不够,只得玩真的,只怕严公子吃不消。”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聂琰微笑著说:“罢了,你这妖精最会作怪,趁早给我滚罢。”

  奇怪的是,向来轻浮的皇帝,这时候俨然又是见色不乱的真君子大丈夫了。曹瑞看得直瞪眼,这才明白之前聂琰那些轻浮德行是怎麽做出来的。

  这小皇帝心事藏得很深,到底在笑盈盈的面具下面,他是怎样一个人,只怕谁也不知道了。

  聂琰和曹瑞回宫之後,先去见了母亲谢太後。他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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