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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五年六月十六日晚,数千黑甲武士强闯天牢,劫出江载初。
事发后被软禁的景云从家中偷出城防鱼钥,在南门同众人汇合,拥簇着江载初出了京城,一路南去。
景家家主是景云的伯父景贯,亲向新帝与太皇太后请罪,并率禁卫军出城追击。
彼时元皓行站在城门口看着那支远去的军队,却轻轻摇头,心知已经来不及了。
宁王回京前,皇帝特意将他的旧部打散,以防他拥兵自重。帝国全境,遍布那时的西北军。却不曾想,这样一来,却方便了他出逃至南方自己的封地——因这一路上,皆能遇到旧部,也能不断的吸纳新军。
乱象已成,再无可挽回。
已近七月,元皓行却觉得有些寒意,他静静看着城墙远处飘忽不定的云彩,忽听侍卫来报:“嘉卉郡主受了惊吓,在驿馆病逝。”
“已死了?”元皓行悚然一惊,他心中还有许多疑团,还想要问问那位郡主。
“太皇太后说她不祥之人,尸身已经火化了……”
元皓行伸手揉了揉眉心,重又望向远方,想起那一日自己向皇帝建议由宁王迎娶嘉卉郡主。皇帝本已同意,未知周景华在一旁轻轻笑了一声。
皇帝同元皓行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元皓行道:“周大人有何高见?”
“不,不……”周景华连忙直起身子,摆手道,“我同陛下想得一样,陛下了却一件心事,宁王也称了心呢。”
皇帝脸色微微一凛。
周景华却用闲话家常般的语气道,“我离开锦州之前,倒是见过郡主。那时宁王还未赴任,却已认得郡主。他们言谈举止间,颇为亲昵。若是陛下赐了这段美满姻缘,宁王倒是能遂了心意,可喜可贺。”
元皓行在旁听着,心底咯噔一声,慢慢去看皇帝脸色。
皇帝倒笑了:“宁王喜欢上的姑娘,朕倒是有些好奇。”
周景华忙道:“听闻宁王就是为了讨好这位郡主,才将蜀地的税率一减再减。”
皇帝依旧在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闲闲一笑:“指婚的事不急,容朕再想想。”
元皓行跪安后,同周景华一道出了后殿。
走至宫门口时,年轻人狭长明亮的目光落在身边同僚洋洋得意的脸上,却冷冷笑了笑:“周大人果然好机锋。”言罢,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径直掀开轿帘走了。
那个时候……虽觉得周景华嘴脸无耻了些,皇帝小心眼了些,却也决然想不到今日这个局面。
若是能预料到,真该感叹一句,喜事变为丧事,真正是世事无常。
元皓行眯起眼睛,雾霾中皇城的巨大轮廓如同在海市蜃楼中沉浮,这样愈压愈近的风暴中,这个年轻人很清楚,晋朝最为艰难的年代,即将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到这里结束,有些读者觉得太过冗长了,但是如果木有这段的话就无法解释前文中江载初的恨意从何而来,所以我宁可写得细致些。
御繁华的封面已经出来了,我的微博上有贴,大约是下个月上市,后边还有10w字的内容。
出版前还会有1~2次更新,时间不定,谢谢大家一直阅读这个故事,祝节日愉快~~~~!
☆、引狼(一)
长风城外,已是深夜。
维桑在营帐之中,听着远处战鼓擂动,忍不住翻身起来,轻轻撩开了幕帘。
主帐灯火通明,将士往来不绝。许是晋军要有大动作了。
维桑靠在榻上,稍稍闭了闭眼睛,此时江载初应该接到薄姬了吧?那么,他也应该知道自己已经落到了元皓行手中。
景云说得很对,她已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至于阿庄,他如今已经不求旁的,只希望他平安就好。维桑抱膝,裹紧了身上的锦被,心底的寒意一阵阵泛上来,最终涌到喉间,变成一长串难以克制的咳嗽……她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粒丸药吞下,帘外忽然有一道清润男声:“郡主不曾睡吧?”
是元皓行。
维桑连忙起身,检查了衣着,方道:“大人请进。”
元皓行依旧是一身白衣,轻袍缓带,虽忙碌至深夜,却精神奕奕,并无倦色。
“大人夤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难得月朗星稀,又听闻郡主未曾入睡,便来闲聊一二。”元皓行极有礼貌道,“郡主可愿奉陪?”
维桑伸手拢了拢鬓发,笑容温婉:“自当奉陪。”
两人皆在案边坐下,元皓行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元某心中着实被一件往事困扰,费尽思量,却始终不得其解。”
“元大人这般聪慧之人都难以想通,只怕维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当年郡主入中原之前,是在川蜀便认识了宁王吧?”
“是。”
“若是元某所知并无谬误,宁王早已钟情郡主?”元皓行深邃双眸沉沉落在维桑脸上,笑道,“时至今日,他也不曾忘怀吧?”
维桑静静听着,却不置可否。
“当年含元殿上弑君一剑,元某事后辗转思量,都觉得太过意外。宁王擅深谋,且内敛稳重。他若要杀先帝取而代之,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下,以玉剑击之。此法太过意外鲁莽,若是不成,宁王被擒,毫无退路。”
维桑略略低下头,唇角笑意轻忽:“大人焉会不知一个道理,富贵险中求胜。宁王若是不冒险,又怎么能一击即中?”
元皓行笑了笑,“那时朝廷势力此消彼长,暗流涌动,先帝、宁王自然各自有其拥护者。宁王若是险中求胜,就必然布好下招,绝不会任由禁卫军将他押入天牢——须知即便在天牢中呆上半日,也有被杀的危险。”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我元家世代在晋朝为官,多少也有些人脉和暗线,郡主大婚前几日,并无收到任何宁王不轨的线报,若说筹谋这样一件大事,却没有丝毫痕迹,我却是不信的。”
江载初曾在天牢中呆了一日一夜,直到被部下救出。被劫出时,他已被严刑拷问,那样强悍的性子,竟也晕去了好几回……维桑是头次听元皓行说起,怔了怔,眉宇间滑过一丝不忍,却被他收捕在眼中。
“那么或许便如大人所说,或许宁王心中喜欢我,因我要嫁给别人,心中一时不忿罢了。”
“这个说法元某也曾想过,可郡主或许还是不了解宁王。以他当时在朝廷的地位,因在关外大败匈奴,声名威盛,手中权势更是煌煌,先帝虽然同他不睦,真正要为难他,却也是颇难——宁王若真心想要同你在一起,送你来京城路上,大可寻个借口,与你远走高飞也不是难事。可他偏偏将你安然送来了,可见当时并非意难平。”
维桑依旧不语,神色平静,唯有长睫垂下,遮掩去此刻心事。
“宁王并非是一个会因一己之私,陷天下于大乱之人。他会这样做,唯一的可能,便是身不由己。”
“想不到元大人对宁王评价如此之高。”维桑轻声道,“只是三年前弑君那一剑,内情如何,元大人若要知道,只怕得去问他自己了。”
“若有机缘,自然是会问一问的。不过元某后来想了想,新帝登基,宁王反出,晋朝乱局已成……这样的局势中,唯一获益的,便是蜀地了。”元皓行悠然道,“这三年,朝廷颇有些自顾不暇,若我记得不错,只怕蜀地税赋三年未曾催收了吧?”
维桑身子微微一颤。
“若是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宁王弑兄,所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倒的确没有人再想到曾有这么一件郡主入宫之事。自然,朝廷的怒火也不会再迁到川蜀去。”
“再者,我辗转找到了那柄玉剑。那把剑上,自然是有先帝的血,也有宁王在含元殿吐出的那口鲜血。”
“过了近一年时间,竟然很容易分辨出宁王吐出那口血——鲜红一如当日吐出之时。问过了巫医,方才知道宁王当时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蛊毒。”
维桑霍然站起,冷声道:“大人心中既有决断,何必又来问我?!”
元皓行依旧坐着,心平气和道:“郡主这般反应,元某心中便更确定了。”
维桑缓缓坐下来,“这件事过了这么久,元大人追究还有什么意思?”
元皓行兴味盎然地看着她,笑道:“假若元某推断的一切无误,时隔三年,宁王竟不杀你,可见郡主在宁王心中所占分量。”
“大人想要以我来跟宁王交换?”
“若说要交换什么,元某总得先弄清我手中筹码的价值罢……”
“大人可知我本有机会逃跑,却心甘情愿被抓?”维桑眉眼舒展,如愿以偿看到元皓行眸色中那丝警惕。
她有意靠近他,压低声音道:“大人或许不知道,很快,我对你来说,便没有丝毫价值可言了。”
元皓行念头转得极快,“郡主想要寻死么?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维桑只觉得喉间一阵微痒,不由重重咳嗽出声,这一阵咳嗽远比之前的都要厉害上许多,听得元皓行微微皱眉:“你可是着凉了?”
“稍稍有一些,不碍事。”她的面颊略有些潮红。
“郡主还是好好休息吧,明日我会让军医给你看看。”他终于站起,径直道,“不日大军便要启程,郡主于我大有用处,身子还是要保重。”
虽然在长风城下不过一日,维桑却已看出来,晋军并没有要全力攻下此城的意思,倒像是在调整战略,稍事休息。
“你不要这长风城了?”维桑皱眉问道,“我本以为你会强取而下,直捣他的后方。”
“你我能想到,江载初怎会没想到?”元皓行悠悠道,并未有瞒着她的意思,“我猜宁王在后方给我拉了好几条防线,只怕一跨过长风城,就深陷泥足,再也出不来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
元皓行双手负在身后,深深看了维桑一眼:“倒也不用瞒着郡主——我知道他星夜兼程赶往京城,逼我回兵解围。可我偏不。”
“他要先发制人,我便让他先。”他唇角溢出笃定微笑,俊美得不似凡人,“我这边,只要拖住小景将军就行了。”
“小景将军?”维桑眉头皱得更深。
“哦,你还不知道吧?此次出征,副帅是景贯将军。也是景云的伯父,景云的兵法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如今,景将军已经率部出发,前去截击景云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只要景云被拖住,那么宁王那边,便是,孤军无援。
作者有话要说:
☆、引狼(二)
原本以为渡过禹河时会受到守军阻拦,未想到数万士兵默不作声地过了河,经未见一个敌军。水岸边是低洼之处,为防敌军留有伏击,连秀早已四散开骑兵侦查,此刻纷纷回报安全。这一路秘密快速地前行,除了迅速消灭了几队无意间撞到的人马,并未打过一场真仗,这让连秀心底有些不安。他催马至江载初身侧,问道:“将军,要休息片刻么?”
“全部渡河了?”江载初的侧脸掩在头盔内,并不见什么表情。
“是。”
“上马!出发!”他握紧缰绳。
“上将军……”
江载初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
只是随意一个眼神,连秀心里却打了个突。昨晚没有接到那位韩姑娘,他便觉得上将军有些变了,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上将军,我觉得——”
“你觉得一直没有遇到敌军阻拦,有些古怪什么?”他的冷静敏锐到令人觉得害怕。
“是。”
江载初淡淡望向前方,“若是觉得古怪,我们便不用躲躲藏藏往前走了。前边就是重镇永宁,去城下一看便知。”
“上将军,你是说……要攻克永宁?”连秀眼睛一亮。
永宁是京师最后一个屏藩护卫重镇,他们固然能从一旁的崇山峻岭中绕过,直插京师,只是这样未免要多花上好几天。如今,上将军若决定光明正大的攻克永宁,便意味着……他们不再躲躲藏藏的急行军,而是要正式的在朝廷面前露出行踪。
“若是两日之内能攻克永宁,消息传到朝廷,太后和周景华知道我离他们不过百里,必然急招元皓行回来勤王。”江载初话锋一转,“只是我不知道,关宁军能否在两日之内,将永宁拿下?”
对于以骑兵速度行进、习惯快速剿灭对手的关宁军来说,长时间的掩饰自己、不与敌人交锋,显然已经忍耐了太久。连秀一听这话,热血涌上,翻身下马后单膝跪地:“关宁军必不负使命!”
“起来吧。”他挥了挥手,目光眺望北方,仿佛站在此处便能望见那久违的皇城。
他长抒一口气,心中却带着轻微的茫然与失落,若是真的有一刻江山入怀,又如何呢?君临天下……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么?
最终将那些寂寥冲散的,却是耳边兵马喧嚣,战旗高悬,一张张年轻而陌生的脸往前奔袭而过。江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