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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初拜见恩师。”
万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上将军下马,以弟子礼恭恭敬敬单膝下跪。
王老将军一手在空中虚扶:“战场相见,殿下,不须多礼。”
“恩师,可愿献城?”上将军站起来,仰头望着那直入云霄般的城墙,上边火把明灭,他看不清老将军的面容,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晰。
“殿下的好意老夫心领了。既然效忠了大晋朝,若是朝三暮四,老骨头折腾不起。”王老将军慨然一笑,“我年事虽高,沙场上见,却也绝不会绕过你。殿下,当年的师徒情谊算是一笔勾销。”
众目睽睽之下,江载初微微垂头,没有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却只见他跪下,又磕了三个头,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将军,你同他叙旧这番话如此光明正大,若是传到朝廷那里,只怕不会饶过你。”副将压低声音在老将军耳边道。
“呵呵……”不知为何,老将军丝毫不在意的抬起头,望向烧得通红的天空,久历沙场的老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愈发大声起来。
“老将军?”
“你嗅到了么?”老人环顾这占城,喃喃地说,“似乎是死亡的味道呐。”
“我军又进攻了!”景云探身望向山下,眼见三块巨石已去其二,他心中又是焦躁又是兴奋,“快!快!”
维桑数日未曾合眼,此刻只是凭着一股毅力在劳作。只是这石头足足有十数丈高,完全堵住了这山间缺口,光凭人力太过微薄,除非山上运来数十匹马一道用力,方才能拉动。
“这样下去不行啊!”徐叔抹了把汗,抬头看看时辰,“远处玉山的雪水消融,水势已经涨起来。如今水渠改道,若是这块巨石再不移开,水流涌将过来,咱们这些人都跑不了。”
一名士兵俯身,听了听地面深处传来的轰隆声,脸色苍白:“水流马上便要过来了!”
“要不赶紧撤吧?”
景云双眸之中直要喷出火来:“这改道水渠若是不能通畅,此计就是败了!一旦败了,要有多少弟兄们死在这长风城下!”
他二话不说,直接脱了身上盔甲,露出身上精壮贲实的肌肉,跳下半人高的水中便去推石头。维桑的力气自然不如这些男人,心念一转,忽然骂自己太过糊涂,叫来了数名士兵,示意他们将这两日砍下的松树搬过来。
“一头抵在石头与地面缝隙间,用力撬另一头,大伙儿一起用力,把石头撬开!”
汉子们纷纷跳下了水渠,竖起一根又一根撬棒,石头略略动了分毫,众人一阵欢呼。只是尚未开心多久,忽然见到远处山间第一波雪水化成的巨浪汹涌奔来——
“水!大水来了!”
众人大惊失色,唯有景云面容不动,喝道:“再撬一次!”
“一,二,三!”
男人们低沉的吼声中,巨石终于被撬动,轰隆隆的滚向一侧。
新的渠道打通!
来不及欢呼,众人忙不迭的四肢并用爬上两边高地,恰好与那山间洪流擦身而过。
那万马奔腾的水流之威,令见到的每一人都大惊失色。
山洪由上至下,奔腾浇灌那燃烧着的整座山头,蓦然间水火相接,天地间起了浓浓一股黑烟,几乎将视线遮蔽起来。而长风城正在交战的两军听到这巨大声响,无不望向城东那冒起粗壮浓烟墙壁的山头,甚至忘了彼此厮杀。
轰隆隆!
轰隆隆!
……
数十声巨响之后,那巍峨壮阔的独秀峰半座山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率慢慢下滑,生生断裂了!
守城的士兵们表情变得惊恐——这山,竟然炸裂了!
“妈呀!快跑!”
“要被活埋了!跑啊!”
在这天地之威中,士兵们扔下武器便开始奔散,王老将军站在城头,眼看着独秀峰被炸裂,尘土飞扬中,天地齐暗,五指不见,忽的惨然一笑。
早在半月前江载初命人放了这场大火,烧烫了整座山头,想必他又遣人去山后改挖渠道,将今年第一波雪水化成的山洪引向整座烧得发烫的山。
遇热的山石蓦然间被浇灌雪水,自然炸裂开!
强攻是假!原来这才是江载初的杀着!
独秀峰这一倾倒,虽不至于湮灭整座长风城,却足以让城内每一个人闻风丧胆,全无斗志!
便在这瞬间,一直在军阵后蛰伏的神策军,也是上将军江载初的嫡系军出列,齐整上前,开始攻城!
号角吹响,早已失去斗志的守城军丢枪弃甲,而养精蓄锐至今的神策军不费吹灰之力登上墙头,手持火把,在沙石弥漫间开始攻城。
王老将军眼看眼前节节败退的情景,却慨然而立,手持佩剑,当先一呼:“所有守军跟随我的将旗,死守长风!”他的亲卫军不过千人,却无一人逃跑,在败退的人潮中如同中流砥柱,牢牢拖住了神策军。
三个时辰之后,地动之声渐渐平缓,天空不再如漆黑不见五指,渐渐露出阴霾来。
胜败终分。
这座慑人的城池终于缓缓降下了巨大的城门,仿佛是一头被驯服的巨兽,历经了伤痛的洗礼,迎接新的主宰。
江载初策马而入,战争已近尾声。
“王老将军呢?”
“王老将军带着最后一支亲卫队,退入了将军府死守。”
“让连秀殿后,清扫战场。”江载初闭了闭眼睛,“余人随我来。”
至今,他都对这长风城的街道极为熟悉。
跑过这练兵场,再往右拐,便是将军府。马蹄声清脆的在青石板上踏响,他闭上眼睛,仿佛还在幼年之时,在练兵场上折腾得满身是汗,只盼着回将军府换身衣裳。
“吁——”
乌金马停在将军府门口。
将府上围得水泄不通的将士们让开一条路,江载初下马,叩响大门。
苍老的声音从容镇静,如同往日:“何人?”
“是我,宁王!”他忽而挂起一丝笑,答得骄傲。
“呵,在我这里没有宁王,只有兵士和将军!”大门打开,王诚信老将军一身血污,抱着自己的长刀坐在庭院中,拧眉看着来人。周围是他剩余不多的亲兵们。
“将军,可以进来么?”江载初静静站着,带了腥味的风拂在脸侧,却衬得这年轻人愈发眉目如画。
“进来。”老人伸手召唤。
“将军,朝廷无德,你可愿来帮我?”上将军持剑驻地,以示尊礼,言谈间并不似刚刚生死相搏,仿佛故人交谈。
“老夫说了,若是年轻上数十岁,说不定也跟着你一道反了。”老人摸了摸胡子,“只是今年都已经七十九了,若再变节,岂不是被人笑话?”
“是。”江载初恭恭敬敬道,“学生不敢勉强老师。”
“那便好,那便好!”老人仰头大笑,神容极为坦然,声音却渐渐转低,变得柔和,“初儿,师父知道,这些年……你心里很苦。”
江载初定定凝视他良久,种种错综之色一闪而过,最终回复到平静无澜。
“……这一战,你做得很好。”老人用嘉许的语气续道,“往后,也还要这样走下去。”
“是,师父。”
一老一少不再说什么,江载初转身离开,走至门外,那扇门重新重重关上。
里边传来老人慷慨豪迈的声音:“孩子们,陪我战死此处,你们怕么?”
士兵们齐声怒吼:“追随将军!死守长风!“
“神策军何在?”上将军背对将军府,轻喝。
“在!”
上将军负手望了望天,用不见起伏的声音道:“攻下将军府。反抗者,杀。”
作者有话要说:
☆、长风(七)
此刻独秀峰水渠旁,挖渠的军士们一个个坐在高地之上,只看着奔涌而去的洪流,累得脱了力。
“清点人数,下山。”
“将军,少了一十三人,皆是洪流来时来不及爬上被卷走的。”
景云静默片刻,环顾四周,心头忽然觉得一丝不安,叫来亲卫:“韩公子呢?”
“韩公子……也在这十三人中。”
景云怔了怔,忽然大喝:“谁都不许走!把韩维桑找出来!”
将军府最后一战已经结束。
江载初踏入府中时,兵士们站在庭院中提了井水,正一桶桶的冲洗地上鲜血。
他的神容看似无异,只在踏入书房之时,看着门槛前那块青石板,略略怔忪了片刻。
“上将军,王老将军的身体已经收拾稳妥。”
“厚葬。”江载初轻轻吐出一口气,伸手推开了紧闭的窗,只觉得心口那极厚重的压迫感令人透不过气。
“景云下来了么?”
“左将军还在山上……”侍卫眼神略有些闪烁。
江载初蹙了蹙眉:“怎得还未下来?”
“说是水渠挖成之时,有人被卷进去了,至今还在搜寻。”
“何人被卷进去,左将军说了么?”江载初心中已有了一个答案,只是模模糊糊的,又令人难以置信。
“左将军没细说。他只让人传话说……他会把人找回来。”
江载初嚯的站起,大步走向门口,然后脚步即将跨出时,他却又将步子收了回来,立定在那里。不知不觉中,扶在剑鞘上的右手青筋迸出,他一字一句:“传令景云,找不到便算了。给我回来!”
战后的事务相比起战时,要琐碎繁杂得多。
往常战场的清扫会交给孟良,而军力整顿与占领地治安则会交给相对谨慎的连秀。上将军在将军府上,也是通宵未眠。
上将军今日的处断较之往日,并不算果断。常常要反应片刻,才会回过神。然而愈是这样,手下的将领们便愈发的提心吊胆,总觉得一个说不对,那双微挑的凤眸中便寒光一现,仿佛是利刃插来。
“左将军回来了。”侍卫推门来报。
江载初手中的笔一顿,缓缓放下,“传。”
景云进门时疲惫不堪,发丝纠缠,身上衣上满是淤泥,哑着嗓子道:“将军,恭喜将军攻下长风城。”
江载初上下打量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
倒是景云看着他与往常无异的神情,续道:“我刚刚把人都带下来了。有几个被冲走的,也都找回来了。”
江载初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在笔尖上,淡淡道:“好,去休息吧。”
与一众同僚打过招呼,被戏称为“泥工”的左将军景云便退出了书房,只是在出门转身之际,他重又看了上将军一眼,心中片刻唏嘘,轻轻带上了门。
站在庭院里,景云顺手接过军士手中的木桶,里边满满一桶冰凉井水,手一倾,哗啦一声便当头灌了下去。身上淤泥被冲刷下去,他顿时轻松很多,却想起适才在山上那一幕,忍不住心惊胆战。
韩维桑的确是来不及爬上高地便被洪流卷走。他命令士兵们漫山遍野的搜寻时,其实并没有抱着多大希望,在他心底,甚至隐隐的觉得,若是这女人死了,那是真的很好。左右上将军三年前心死过一回,如今再死一次,不过是难过上一段时日,那也便好了。
到了后半夜,山下传来了上将军的命令,只说“找不到便算了”。
仔细斟酌这六个字,一夜不曾合眼的左将军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低吼道:“是活是死,都给我把她挖出来!”
顺着席卷而下的洪流,终于在岔道支流处,找到了韩维桑。
真正是命大,她身子卡在两块巨石之中,才未被洪流卷走。
虽是岔道支流,却也水流湍急,士兵们忙着找绳索救人。隔了老远,景云一颗心就这么悬着,往事一件件的想过来,如他这般的局外人,竟也不知此刻希望她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将军,我去把人救过来。”亲卫往腰上系绳子,却被景云夺了过来,淡声道,“我来。”
摸索到岔道对岸,爬上巨石,景云先伸手探维桑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流在指尖卷过,他倏然放下心来,随即俯身抱在维桑腰间,用力一拖将她抱了出来。
维桑本已神志不清,这一下被惊动,只以为自己要被水卷走,用力攥着手中事物,只是不肯放手。景云凝神一看,原来是这山间巨木的根茎,足有小孩臂膀粗,想来她被冲走之时,伸手拉住了这树根,才支撑到现在。
被洪流浸泡至今,她身上肌肤都已虚浮起皱,手指比起往日,竟粗壮了数倍。
景云手中短刃一挥,将树根砍断,将她抱了出来。
脱力蜷在他怀中的韩维桑忽然睁开眼睛,勾起唇角,竟笑了:“我,还,活着?”
“死不了。”景云双手抱着她,一步步踏回水中,他因仰着头,下颌方正而骄傲,“郡主,我想不到你这般想要求生。”
韩维桑呵呵笑了笑,用力抓着景云的手臂,喃喃的说:“活着虽累,可我,还不能死。”
韩维桑这一觉约莫是睡足了好几个时辰,迷迷糊糊中,她心中却始终记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