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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日前曾命直集贤院与礼官详细商定进谒太庙的仪注服饰,其后礼官奏请太后行礼时穿戴本朝只皇上才穿的衮服,佩戴饰有十六株龙花和前后各垂十二旒珠翠的仪天冠。”
“她想披戴帝王衮冕往太庙祭祖?”白世非虽然微讶,神色间却没多少意外,似乎刘娥会有这种举措或多或少早在他预料之中。
“皇上希望能阻止她。”任飘然道,正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赵祯才会差他过来亲传口信。
如果祭祖时太后披戴的是帝服,那赵祯这个皇帝本尊穿什么?堂堂六尺男儿,还有何面目跟随她一同参拜赵家列祖列宗。
白世非面容慢慢沉凝,“此事实不易为。”
多少年来刘娥一直想享受天子待遇,如今她在朝廷内的权势终于如日中天,一年里最为隆重的年末谒庙庆典,正是她向百官明证己身的大好机会,想阻止她此番行事谈何容易。
“连你也没有法子么?”任飘然问。
“法子倒不是一定没有。”拼折一两位朝中重臣据礼力谏,也许多少能牵制她,“我担心的是仪典结束之后。”
“你怕她会对付回来?”
“以她如今只手遮天的尊荣之态,焉能容旁人半点违逆,更何况是在谒庙仪注这等无比重要的大事上扯她后腿,事后只怕你和我还有皇上都再没好日子过。”
任飘然轻笑,“难怪我临行前皇上说了一句话。”
“什么?”
“皇上说这回他铁了心思,让你尽管放手去做,不必理会后果如何。”
“他当真这么说了?”白世非微微笑起来,星眸闪起异样清芒。
“自然当真。”这种话谁敢捏造半句,任飘然轻声叹道,“也不能怪皇上狠了心要破釜沉舟,太后这阵子的所作所为对他那是愈来愈轻慢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既然皇上已立定心思,说不得你我需助他一回。”顿了顿,白世非看向任飘然,眸光罕见地变得厉利如薄刃,话声寒沉至极,“仪典前后,你在宫里头好生照看着他。”
任飘然面容一骇,连声线也微变,“你的意思是——”
沉默许久,白世非才缓声道,“你想一想,太后先是将楚王赵元佐之孙赵宗保长期养于宫中,如今又一直扣着荆王赵元俨之子在宫里做皇上伴读……”
也许她不一定就有那般险恶心思,但如今就要正面冲突,他却不能不防万一。
任飘然惊得面容发白,额上几乎渗出冷汗。
刘娥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傀儡,若然哪天赵祯这个皇上做得已经不够听话,让她觉得不再顺心顺意,必要时,把一个年纪更小更好操纵的的皇室子嗣扶上龙椅来取而代之,也不是全不可能之事。
常言有道虎毒不食儿,然而此话却从来不适用于宫墙之内,只需看前朝武则天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便知残酷的王权斗争中从无骨肉亲情可言,而只有成王败寇之论。
在任飘然离去后,白世非召来邓达园。
“有几件事你明日一早去替我办了,先向勾栏酒肆等人多热闹地儿放出消息,就说飘然医术超群我已药到病除,然后安排我和夫人在后朝回晏府省亲,我需与晏大人见上一面,还有,令西北各州府底下的人盯紧了,只要党项族的赵元欢一入关马上传书回府。”
邓达园领命后匆匆去作安排。
白世非的神色清冷之至,独自一人在厅里坐了良久,最后才慢慢起身。
缓步回到第一楼前,微侧首对身后的白镜道,“去热一壶仙醪来。”迳自踅入院落旁边的曲径。
林苑里枯枝零落,原来碧绿的湖面已结成浅青色薄冰,连续的阴雪天使得朔风凛凛,暗云层涌无星无月,没了枝荫遮掩而露在天色下的石径借着雪光仍能视见,只是在霜雪过后变得极其湿滑泥泞。
把送了酒来的白镜遣走,他依旧是无声无息地隐在芙亭内,静静看着不远处被湖面冰光映得微亮的水阁,听着空旷寂夜里响起的孤凉幽清笛声,黑暗中一个人慢慢地自斟自饮。
第三章 投石交年祭
开封城内大小林立的店铺,早在一两月前就已经开始了过年杂什的竞卖,有锦装新衣,大小门神,来年历日,金彩缕花,桃符对联等等,腊八节过后白府也开始治办起年货来,腌制腊肉,酿酒碾米,洒扫门阁,清洁庭户,购置祭祀用各式酒果,准备好迎神的香花供物。
腊月中旬时,庄锋璿来了白府,打算在此间过年。
自从廊下相遇之后,尚坠倒是不躲白世非了,却整整半月再不肯和他说一句话儿。
不管白世非是趁没人时候围在她身边低声下气地求饶,还是托白镜送去悔书指天发誓以后再不惹她生气,全都没用,第二日她见到他时,依然是冷冷地一眼,然后自顾自忙活。
便连他晚上邀庄锋璿与晏迎眉到第一楼里闲谈小酌,她也是说什么都不肯跟晏迎眉一同过来。
白世非被憋得无计可施,叫苦连天。
晏迎眉笑抑不止,“我有个表弟一直很喜欢尚坠,她当时避着他的情形就如同如今避着你,表弟没办法,只好来央我寻机让他和尚坠独自见上一面。”
难得听到旁人提到她的过去,白世非十分有兴致,“你帮他了么?”
“我先去试探那丫头,结果她说我要是真那么做了,她发誓会一个月不理我。”
庄锋璿也好奇起来,“后来怎样?”
“后来我奈不过表弟的苦苦哀求,还是答应了他,安排他们独自见了一面,我本以为那丫头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见过他后跟我犯起倔来,真的整整一个月不和我说半句话儿,足足三十天一天不少。”
“啊……”白世非禁不住抚额哀叹。
庄锋璿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你还得再熬半个月哪。”
白世非嘿嘿笑着,大言不惭地道,“只要能抱得美人归,便再熬几个半月又何妨。”含笑眸子半垂闪动,再抬睫望向晏迎眉时多了一份盎然兴味,“她是打小被卖进晏府的么?”
不料他突出此问,晏迎眉不禁怔了怔,笑笑道,“那自然不是。”
庄锋璿看两人这一问一答,仿佛都有些异样,眉一挑还是望向了白世非。
白世非曼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我在南门大街上纵马的那个雪天?”
“记得,当时你差点撞到一个小童子还有迎眉。”
白世非忽然侧首,半笑着看向晏迎眉,“她就是那小童对不对?”
晏迎眉轻轻叹了口气,“你在她面前千万不要提起,不然准落不着好。”
白世非点点头,端起酒杯慢慢饮罢,眼内隐着一抹深思,没再追问下去。
似乎一夜之间,腊梅盛开,白府内花色满园,香飘十里。
到了腊月廿四这天,因为是交年日,家家祭拜灶神,白府里十分隆重,早几日便已将灶台桌子锅碗瓢盆等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祭拜这日,揭下灶台上方贴了整整一年已被烟薰得黑糊的灶君画像,摆上猪头、双鱼、豆沙、饴糖、粉饵等丰盛供品和诸式酒果,把揭下的画像放在香炉里焚化,再烧了合府替代钱纸,然后在灶台上方张贴新的灶君像,画像两边还贴上一副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最后以酒糟细细涂抹灶门。
由于白府每年轮换放一批仆人回家过年,为了方便这些人早日回去,府里每年为仆役而设的年夜饭都提前在廿四这天举办,由是一番繁复祭仪下来,送神完毕,邵印马不停蹄地又去了安排晚饭酒席。
白世非与邓达园往书房而去。
“自太后下旨欲披帝服进谒太庙之后,便遭到同为参知政事的晏大人和礼部薛奎的反对,晏大人以四书中尚书周官卷所载礼文在朝上陈辞,认为太后祭祀时应该穿戴的是王后之服而非帝王之服。”邓达园禀道。
“那薛奎又说了什么?”
“其他辅政大臣们皆不敢言,惟独薛丞相站出来说,如果太后一定要穿成那样去拜见祖宗,那行礼时她是用男子的拜礼还是用女子的拜礼呢?”
白世非失笑出声,“他倒也敢言。”
“薛丞相始终力陈太后此举不可。”
“这薛奎是三朝元老,为人刚毅不阿严敏清正,便是太后也难奈他何。”
“太后虽然大为不悦,但在两位丞相大人力谏之下却也不得不作出让步,她虽然没有完全采纳他们的谏言,也还是令人对衮服作了改动,仍以皇帝式样,但就减其二章,衣去宗彝,裳去藻,也不佩劍,最后她祭祀时穿戴的终究不是完整齐全的皇帝所披之衮冕服式。”
“也只能这样了。”白世非微微苦笑,“能逼得她作出改动已份属不易,你且看着罢,过了年她必然要寻机降罪于晏薛二人,这一遭便是本公子也无法脱身事外。”神色间有些阴郁,似心里悬着一丝不明顾虑。
“难道没有应对之策么?”
“这时候她正在气头上,断不能轻举妄动,你吩咐下去,都静着点儿先过个安稳年,余事出了年再说。”
邓达园点了点头,“小的明白。”
白世非为刘娥设置的这番扰攘,不无投石问路之意,是故如今宜以静制动,且看她如何出招,反应是深是浅。
谈话间,邵印端着裁剪整齐的一沓红纸来见。
“公子,就快上桌开饭,好写封包了。”
白镜进来磨了墨,白世非提笔在红纸内随意写下不同数目的赏钱,邵印又唤来几个小厮,七手八脚把每张写好的红纸都拿到取暖的炭盆上方,把墨汁烤干,然后折成一个个红包。
整好后,邵印端着盛满红包的托盘,领着大家伙兴冲冲往膳厅而去。
白世非含笑目送他们离开,书房内再别无他人,他的眸光闪向桌上一角,拈来遗落在角落的一张红纸,提笔而就,拿到炭火上烤干,折好藏进袖底之后也提步离开。
第三章 合卺写君心
膳厅中已摆好酒筵,三位管家和管事们都已到齐,只等白世非先入席为敬。
两旁侧厅也各摆了几桌,能在此间落座的都是身份高等的仆婢,不是于府外跟随邓达园听差办事,就是在府里近身随侍两房主子,一干人几乎个个都是能为白世非叫出名来。
其余小厮仆妇,在各房内自行围桌,菜式丰盛不谈,由此合府欢聚一堂。
宴饮很快过了三盏酒食,各桌开始你来我往,相互祝敬屠苏酒,便连白世非也站起身来,一一敬过各房管事,对每位向他支薪领饷的属下逐一表以谢意,这些管事们的大封红包自然早由邵印和邓达园发了下去。
众人闹了多会儿后,逐渐把目标对准白世非,一个接一个端着酒杯涌上前去,他则笑嘿嘿地来者不拒,甚至逮些相熟的仆从婢女还调逗几句,反敬几杯回去,一时间杯光盏影,喧声四闹,笑语满堂,欢畅异常。
轮到尚坠时她早被晚晴晚弄等人闹过几回,因着这异样热烈的气氛亦落落大方,上前来与白世非说着祝词,“奴婢祝愿公子来年财源广进,大吉大利,平平安安。”
眼前人儿的娇颜泛起三分桃映酡红,原本一双明眸善睐的清瞳也已不知不觉中撤下了平日的戒备之色,被酒意盈染成水汪汪的柔然,白世非凝视着她,轻轻笑吟道,“胭脂未扑红映雪,秋水生波眼儿媚。”
羞意顿然大炽,这场合却绝不可能发作,尚坠只得恼剜了他一眼。
“哇!公子爷你好不偏心!只对坠子一个人吟诗!”白镜带头起哄。
白世非斜睨他一眼,十分嚣张地道,“我何止只对坠子吟诗。”忽地将她拉近面前,握杯的手勾向她的右手,“我还要和坠子喝交杯酒呢!”说完就着她僵住的手臂一饮而尽。
这出其不意的动作将尚坠震在当场,僵然瞪着他笑眯了的眼眸,心内一时无法辩明他此举到底是又捉弄了她一回,还是别有些不同含义,一众仆婢却已在失惊中比她先反应过来,连笑带闹地全都涌了过来,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催促。
晚晴甚至兴奋地直接托起她的手臂,让她手中杯子往唇上凑去,“坠子快喝!公子都已经喝了!快!白镜你去拿酒来,这交杯酒非喝满三杯不可!大家说是也不是?”
“那自然是了!”众口同声高应,兼之起哄叫嚷,“坠子再不喝我们可用灌的了!”
笑闹一声高似一声,身旁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尚坠不得已只好把手中酒尽饮,幸而她的面容早被酒意染红,所以旁人也看不出异样,只一同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白世非,看着她抿酒时娇艳欲滴的唇瓣,心尖别有一股酥酥麻麻的微妙滋味。
同桌而坐的商雪娥皱眉看着眼前一幕,虽然对白世非的出格之举有些不以为然,但看群情汹涌,难得一年一回的团圆饭,也无意出言扫兴。
那边白世非和尚坠被围困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