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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击毙了对方。可是后裔已经诞下,他曾在将其扼杀的行动上犹豫不决,最终屈服于舔犊之情。往后的一阵漫长的时光似乎也证明了他的选择的正确性,这代表他终于跨过“毛躁的年轻人”这条界限,走进一个深思和成熟的世界。
生活是痛苦的,是无奈的,但是银汉却在女儿的身上分享到希望和快乐。他背着她,踏着鲜血和尸体,走过襁褓,走过牙牙学语,走过好奇的女孩,走过文静的少女。这条路是如此崎岖,尽头却遥遥在望,他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会这么磕磕碰碰却能安然一生地走下去。
是的,本该如此。
但他的女儿,普莉希金,是一名人类和魅魔结合后诞下的堕落者,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随着年岁的增长,普莉希金的堕落者瘾性愈加强烈,但她所受到的教育以及父亲的期许,却让她成一个好女孩。好与坏在意识上可以模糊,但在本能上却针锋相对,越是忍耐,越是压抑,就越是痛苦,痛苦之下的扭曲就越是剧烈。
她无法忍受,又不忍心抛下父亲自行求死,再这么活下去,也是充满绝望,她的天空就如同炼狱城般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丝的湛蓝。
“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为什么我必须背负这个枷锁?活着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呀。”少女的悲伤和自怜不小心传进了父亲的耳中。
在那一瞬间,银汉的世界如同虚假的镜像,被情感的重锤敲得粉碎。看着女儿明明痛苦,却强自撑起的笑脸,就是这张僵硬的笑容欺骗了他几乎十年,而他全然未觉。
向来刚强的男人只能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股悔恨、愧疚、羞耻和痛苦的洪水激流在脑袋里打搅翻腾,让他快要发疯。他甚至不敢去见女儿一面,只能躲在黑暗的被窝角落瑟瑟颤抖。
他是如此爱她,却因此让她走上绝路,这绝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哪怕她不以“人类”的形态活下去也没关系,可是事至如今,少女的倔强、理智和观念再不容许自己行差踏错。
都是我的错!银汉流着血泪喃喃自语,自此,他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提起双斧,走上一条更为绝望艰辛的路途。
一条让堕落者不复堕落者的道路。
他不敢告诉女儿,自己要去做什么事,他也不清楚,自己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但是他已经全无所谓,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并没有多么伟大的情操。他的世界,狭小到只剩下自己和女儿两人,但那又怎样呢?
孤独的战士不断追寻线索,更为之做下上半生从未尝试过的坏事,他不哭泣也不说话,面对残忍、痛苦和指责,也默默地听,就像背负荆棘的赎罪者在完成一个自我奉献的净化之旅。然后在一年前,他得到了这次机会。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银汉的眼光掠过房间中诸人的面孔。这次行动筹备已久,看似没有破绽,却波折不断,他已经厌倦,心中伤痕累累,但现在,一切都要结束。
他感受着腰包的鼓胀,那才是不久后真正扭转局势的王牌,此次行动的关键,除了他的这只之外,其余四人都是障眼的假物。
堕落法师在所有人愣神的时候,猛然发出高亢的呼唤。
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仪式进行到这里,一种神秘的意志和力量牵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操使木偶的绳线。即便如此,他本能感受到了一个特殊的字段,那似乎是一个名字,以及随名字而来的伟力。
堕落法师欣喜若狂,这是魔王的名字,即便只是念诵也会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龄稚童获得力量。若是知道神名的写法,将其书写和镌刻下来,会让这股力量更为强大。这点力量对于他所信奉的痛苦之王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对付凡人已经足够。
他禁不住高声嚣叫,体内的力量翻涌而出,让他感到一种无可披靡的澎湃感,他的灵魂似乎不断拔高,粗壮,变成遮天蔽日的巨人。
然后,就像沐浴在阳光下的冰块般,大师级的堕落法师就这么融化了。
从肌肤开始,然后是肌肉、内脏、骨骼,全部变成血水顺着人形的轮廓流到地面上,沿着魔纹勾勒出鲜红生活的符文,只留下五官轮廓上的诡异笑容。过程并不快,十分清晰,却散发着直指人心的鬼魅,让目睹这一切的人陷入不寒而栗的失神。
魔法阵中心的空间发生鼓动般的扭曲,和诸人的心跳应和着,一下、两下、三下,耳中是听不到声音的,可是这种狠敲猛捶却似乎打在他们的心坎上。
所有的战斗在这一刹那十分默契地停止了,他们直觉到更大的危险来自那个敲打空间,如同暴动牢犯的无形的敌人。虽然彼此间并没有放松警惕,但是注意力却更多放在同一个方向。
空间的扭曲似乎到了极限,发生一丝丝的龟裂。
“唔——”修利文捂住魔眼,心说似乎不太妙,“
第二回合开始前暂时休战吧。”
他带着赛巴斯安娜和屈琪缓缓后退,他的左眼产生一种抗拒性的痛楚,导致半个身子都在抽搐。它在他的灵魂耳边低语,以一种朦胧的语言述说龟裂之后敌人的强大和有此产生的恐惧。
猛然间,一只巨大的,仅仅手腕就达到直经四米的拳头从里面敲碎了龟裂的空间。一股滂沛的肉眼可见的死气缭绕在拳头上,飓风挟卷一种异样的,令人五脏六腑都感到极度不适,却说不清具体情况的感觉,从破口处呼啸着涌进房间中。
哈里森的脸上除了一丝喜悦外,更多的还是惊惧,让他冷酷如刀的僵硬表情彻底扭曲起来。他迅速向旁边跃开,躲过这股迎面扑来的气流。
狂暴的气流将尸体和装饰品卷起,朝四面八方砸去,发出一阵又一阵歇斯底里的响声。
所有人都是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子,修利文三人已经和主队汇合在一起,相互扶持,共同抵御这股令人滋生绝望的冲击。
修利文左眼的痛苦和抽搐更加剧烈了,如同一根锥子由内至外使劲地钻,整个脑袋似乎绷成了一块疙瘩,并不断牵动周身的伤势。忍耐并不能让他好过一些,反而加剧了体力的流失。男孩不得不靠在赛巴斯安娜的身上,就像一只在暴雨中奄奄一息的幼崽。
“主人……”屈琪皱起眉头,“情况不对啊,还是撤退比较好,这个时候走的话,谁都拦不住我们。”
“你的意思是我们失败了吗?”蒂姆的声音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和阴沉。
他似乎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个结局,虽然敌人只露出一只手,就带来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可是他们之前不是也这么走过来了吗?他觉得还应该等等,一定还有机会,带个他这份自信的是伫立门边的战士,他有一种朦胧的直觉,他虽然横插一脚,让自己一行前功尽弃,可谓是让事态迅速滑落深渊的罪魁祸首,但是这个男人并不是站在堕落者那边。
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其中燃烧着熊熊野心的火焰,这让蒂姆相信,他一定会再做些什么,那恐怕是自己一行最后的机会。
“一定还有机会……”他喃喃自语,表现得比所有人都要坚持,“百分之一的几率和千分之一的几率是相等的,都是九死一生。”
“说得好,既然到了这里,不看见结局真是令人不甘。”一个颤抖的声音应和着法师学徒的自言自语。
蒂姆朝声音望去,男孩僵硬地推开女野蛮人——姑且这么称呼这位女士,血液如同溪流般,顺着他掩住左眼的手掌淌下。
这副倔强的姿态散发着令人侧目的魅力,让人心中生出觉悟,接下来的战斗并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一种高于生命的偏执。
究竟是什么偏执,他们说不清楚,或许每个人也全然不同,但就像是行走在黑暗的山路里,为了前方那依稀不明的光芒,他们飞蛾扑火,可以献上更多的鲜血乃至生命。
又一只巨大的筋骨纠结的拳头击碎空间,然后两只手攀住裂缝的边缘,试图将它扯开更大的口子。若按正常的比例来计算,拥有如此粗壮臂膀的本体一定更为巨大,当前这道裂缝相对那个隐约猜测得到的庞大身躯来说,实在太过狭小。
空间就像坚韧的牛皮,却禁不住拉扯的力量,在抵达弹性的极限后开始崩断,一种非人的吼声从缝隙中传来,就像被关押在用黑布严密遮住的笼子中的野兽,渐渐由沉闷浑浊变得清晰。
碧达夏雪在身后扶住蛇发者摇摇欲坠的肩膀,男孩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这个小动作让他感到贴心。他觉得自己必须保持站姿,维持中流砥柱的尊严,以此来鼓舞士气,然而此时此刻,他已经相当衰弱,不再具备这种力量。
若换作这里的其他人,就算有此心,他也绝不会接受对方的好意,因为关乎自己的自尊和身份,身为贵族,他做得到的教育中,这两者凌驾于生死之上,其道理在于,倘若一个人拥有高于生命的意志,那么他的灵魂就会变得坚不可摧,灵魂才是一切生命的本质,它越是纯净坚固如钻石,就越会散发出魅惑人心的力量,这才是贵族之所以成为贵族的基础。
“宝剑是高贵的,坚韧且锋锐,但它更长的时间却是留在鞘中,而一旦亮出正体,必然会流血,必然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亲爱的,你就是一把宝剑,藏好自己,但不要畏惧毁灭,你要学会忍受孤独,学会伤害他人。你必须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人——不要被那些自私狂妄者的曲解迷惑,它并不是要让你躲在那些卑微者的身后,让他们替你死在王座下,而是要让你知道,旗帜之所以成为旗帜,正是因为他们要冲锋在前,倾倒在后,所有人都必须扶持它,让它高高在上,这不就是贵族吗?”
这是母亲迄今的教导中,最让男孩记忆深刻的话语,所以他必须成为旗帜,成为宝剑,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成为旗手和佩戴宝剑资格,但若是这个女人的话,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修利文将身体绷得笔直,当每个人都从狂乱的气流和恐惧中打心底淌过寒流时,他就像雪中傲然挺立的白梅。脸上的神情严峻,因为强自控制着面部的肌肉而显得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尽力自然地伸手拂开在风中乱舞的刘海,露出鲜血淋漓的左脸。
就像是享受着风的驰骋和快意。
“真是粗鲁的家伙,太不优雅了。”他说:“有谁带发夹了吗?”
第六十六章 都瑞尔
碧达夏雪取下自己的发夹,为修利文别上去,她专心致志,即便是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也丝毫不见得慌乱,就好似周末时前往王国剧院看戏,却要刻意保持公主的端庄和矜持,当他人捧怀大笑或悲声同泣时,不会哭也不会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令人摸不清她的心思。蒂姆看到这样的三公主殿下,只觉得浑身冰凉,她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出手?他没有再想下去,那没有意义,因为无论这个女人要做什么,都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就算他提出请求,对方也不见得会有所行动。
难道就这么看着那个怪物从这个裂缝中跑出来吗?
蒂姆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丝毫应付的方法,能够付之行动的人,却完全没有要展开行动的迹象。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修利文,只有他才能让其他人动起来。
“什么都好,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城主大人,我们该做些什么?”
“不,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修利文淡淡回答道:“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也无法撼动这个大家伙的一根指头。”
他的语气中流露出刻骨的不甘,魔眼被敌人完全压制,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就算强自动用它的力量,也完全找不到对方丝毫的破绽,只能让伤痛加剧。
现在诸人能够在这般令人恐惧的力量中还能站着,并不是它不够强大,而是因为它的强大已经大大超出了他们所能了解的程度,变成了一种模糊的概念。就像谈论末日,若仅仅是个词语,那么谁都不会太过在意,真正让他们体认到“末日”的,是更具体化的现象:山脉崩塌、地面开裂,生命死亡——现在这个试图撕裂空间的家伙,虽然威势赫赫,但也没有给诸人带来伤害,况且它看上去十分辛苦。
所有这一切,让他们的感受本身与“强大”一词发生了断层。
然而身怀魔眼的男孩,却因为魔眼的挣扎带给肉体和灵魂的痛楚,从而让他对敌人的强大的认知,比所有人更要深刻。
他之所以双腿虚软,并不完全是伤势的缘故。他的确被吓到了,就像第一次出海就碰上遮天蔽日的风暴,整个神经都已经恐惧得犹如冰块般冷硬。
问题就在于,无论他如何害怕,都不能表现出无措和失态,要镇定到让所有人都忘记他的年龄。
“不要慌,蒂姆。”帕德菲斯用训斥的语气压制了年轻学徒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