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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暖流沿着无形的血管抵达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在达到这个躯壳的容积极限后,慢慢从每一处缝隙的空洞中渗漏出来。
魔眼枯萎的根须浸泡在力量中,似乎又活了过来,贪婪地汲取这些水和养分,再一次生根发芽,然后将这些被烧地微温的液体输送到本体中。
背生双翼的人形生物在他的视野中飞舞,咋一看似乎已经飞开了一段距离,但眨眼间,它们仍旧在原地,然后真的沿着曾经看到的路径缓缓飞去。
一切都变得缓慢,修利文的心头已经转过无数的感觉和思绪,可是这些成长、飞翔和金光仍旧像个垂暮的老人般,不紧不慢地蹒跚前行。
渐渐的,男孩感觉到了内脏的蠕动,神经的抽搐,以及肢体的存在。他试图去指挥它们,但是大脑发出了数十道指令后,它们才开始给予最初的响应。
他张开嘴巴,就像是拉起沉重的阀门,声带的震动就像心跳一样可以数得清楚。
声音艰难地在稠滞的沼泽里跋涉,敲响耳膜的时候,就像是炸起一声闷雷。
所有物事的运作瞬间加快,由极慢到极快只是刹那的千分之一,修利文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金光和龟裂已经爬遍了整个视野。
手臂如同橡皮筋一般,从远处弹了出来,抓住了男孩的后颈,又迅即往后缩。
修利文的双脚还残留着触地的感觉,景致已经飞快向前飞驰了十多公尺,充满力量之美的鸟人扑扇双翼,带起巨大的气浪越过头顶。
周遭的一切骤然破碎,如同被砸烂的镜子,破片向四下飞溅,只剩下一片炫目的金光,和空间裂缝连接在一起。
房间一瞬间被那个被金光染遍的破口吞没了。
修利文被人扯这不断飞退,在金色的空间裂缝囫囵吞下整个房间之前,已经身处在一片更广阔的天地里。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跌坐在末日荒野的那个巨大平原上,不由得有些茫然,呆滞的背影有些可笑。
不远处,原本应该是黑暗洞窟入口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直径将近五十公尺,呈现出锐利边缘和完美圆形的洞穴,黑黝黝的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
荒野的风吹过男孩的身体,冰凉的刺痛如同刀剐,他几乎要晕过去,目光落在自身上,只见到焦黑的肌理纠结在一起,形如恶鬼,宛如身陷噩梦之中。
修利文惨声痛嗷起来,但恐惧的电流眨眼间穿透神经,他脸色惨白地死死盯住那个黑黝黝的洞穴,抽搐着拼命蹬腿后退,在地上拖出狼藉的黑痕。
还没退得几步,冰寒刺骨的冻气夹杂白沫状的冷霜从洞穴中喷涌而出。眨眼间,柱状的冷气已经升到数百公尺的高空,如同一张撑开的大伞,向四下平铺撑开。
冻气扩散的速度极快,越过候鸟般朝南方飞翔的鸟人的头顶,将它们彻底囚禁在白蒙的牢笼中。
修利文感受到冻气中如同电弧般跃动的特异气息,那并不是纯粹的炼狱之力,拥有和那些金色的光类似的秩序、纯净和排斥力。
然后他感到自己的被提了起来,夹在腋下,飞速向后退去。
“真是狼狈呀,修利文,伤成这副模样暂且不提,可是这种失态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老远就嗅到了恐惧和屈服的臭味。”淡淡的,几乎听不出责备之意的机械之音在男孩耳边响起。
修利文失神转头,只看到一对充满怜悯的眸子。
“你的灵魂竟如此脆弱么?不过是痛苦和无力就能把你击倒?真是让我这个未婚妻感到羞耻,你难道忘记了该如何去做一名贵族了吗?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允许低下灵魂的头颅。”
修利文的脸一瞬间涨红起来,这在被烧得焦结的脸上是看不出来的,可是这股勃发的热气让他完全忘却了身体的痛楚。
男孩屈辱地想要攥紧拳头,可是反关节扭曲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
“我没忘记!”他大声说,可是发出的声音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哑,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喉咙像被插入一根烧红的烙铁。
“可你没有做到!”碧达夏雪的声音少有的出现一丝严厉,“我知道很难,但身为蛇发者,身为我的未婚夫,就算只有十三岁,也必须做到。”
“我,我……不会有第二次了,我发誓!不会再有第二次了!”男孩想要狡辩,可是一种骄傲梗在他的喉头,最终让他歇斯底里地低吼起来。
男孩的眼眶中水光委屈且羞耻地打转,可是与生俱来的倔强让它不肯流下来。
视野模糊一片,他似乎看到那丛种满紫荆花的晒台,镜子中的母亲让他俯瞰脚下庸碌的人们:“你就是这些贱民的主人,你就是他们的脊梁和精神,你的所作所为决定了他们的未来。如果你要弯下腰来,那么他们也必须弯下腰来。让你的仆下向除了你之外的人跪拜,并不是一件荣耀的事情,所以,你无论何时都比起直起腰板,昂起头颅。如果站着就要死去,那就死去!记住,你不是这个家族唯一的选择,就算你今天死了,明天也会有第二个,美杜莎家族绝对不会因为你的死去而消亡,因此也决不能为了你而折腰,如果你不能做到,就离开这个家。”
“我是蛇发者,我绝不会死,也绝不低头,无论是谁,无论是谁……”修利文狠戾地盯着源源不绝喷发冻气的深洞,然后转向那些飞翔的鸟人。
白霜织成的天幕不断射出尖锥状的巨大冰刺,逼得那些长着双翼的人形生物不住躲闪,虽然动作上没有任何退缩和迟滞,但是冰刺射击的速度和角度十分刁钻,这让它们的高度却不断下降,不断回到深洞边上。
碧达夏雪挟带修利文在地面飞奔,朝百公尺外的同伴汇合,它们在天空和他们错身而过。
“嘶——”蒂姆见到修利文的惨状,不由得明显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是看着,就不禁对那种痛苦感同身受。
“你没事吧?”
“你是在对我说话?”修利文轻轻瞥了他一眼,眼神中似乎藏匿着一只负伤的野兽,獠牙和疯狂让蒂姆心中升起寒意。
视线一碰,闪现火花,然后各自让开。
法师学徒倏然禁口不语,只是用深沉的眼神看着男孩的背影,他似乎在对视的一瞬间看到月夜下的狼群,那些野兽带着凄厉的杀气,一次又一次冲击自己和老师死守的山头,只有地平线上的第一丝光芒升起时才静静留下同伴的尸体退去。当时他只能双脚虚软地坐倒在地上,那种身体和灵魂都被掏空,虎口余生的感觉一直鲜明地烙印在他的灵魂里。
他刻意忘却,似乎成功,直到现在……
“怎么样?”老法师的手搭在了年轻人的肩膀上。
“什么?”
“现在这个城主大人,你觉得如何?”
蒂姆抓紧了法杖。
“很强,很残忍,对敌人,也对自己。”
“他才只有十三岁。”
“我不会输给他。”法师学徒转过头,和老师对视,深褐色的眸子幽幽地发光,一字一顿地说:“我会比他更残忍!”
一震巨响打断了诸人如火花般激越的思绪,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就像颠簸在风暴中的船只,冻气喷发的声响霎时间停住。
连时间也停顿了瞬间。
诸人将目光投向震源,巨大的爪子猛地伸出洞穴,搭住边缘,用力支起身体。上半身及腰处露出地表,下半身却似卡在了下面,无论它如何挣动,都无法摆脱无形的禁锢。
高达近百公尺的人形怪物用双手撑着地面,仰头发出怒雷般的吼声。
“这个怪物……”屈琪惨笑,重剑从地上跃起来,靠在肩膀上,滑过一丝凄厉的光。
第七十一章 分
痛苦之王的爪子猛然膨胀了两倍,足足有四栋房舍大小,筋骨纠结的五指好似殿宇的拱柱,肌理呈现出黑暗华丽的纹饰,指甲光洁尖锐,挥向双翼鸟人的时候,似乎要将天宇给割裂。
一声巨雷,狂风被这迅猛一爪追上,白霜与飞灰构成的帷幔上划出五道弧形的天光,所有人都听见了随之而来的空爆声,然后就是五道高崖般的巨大真空刃扑面而来。
这并不是针对人类的攻击,痛苦之王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些苍蝇般在自己眼前飞来飞去的鸟人们。可是仅仅愤怒下随意的一爪,产生的力量连锁都足以让人们胆寒。
来不及惊叫,修利文等人拔脚就逃,真空刃落在他们的身后,却没有消失,如同冰面上失事打滑的马车,追在身后,挑起巨大烟尘,割开一条深深的裂缝。
修利文一行边跑边回头,还没来得及跑上几步,就各自朝一旁跃开。
烟瘴从身边被劈开,随之而来是四下溅射的飞沙走石,屈琪重剑一横,就将劈头盖脸打向修利文的沙石全都挡下。
一行人被深深的沟壑分成了两边,修利文对面是艾莉、碧达夏雪和两位法师。
男孩盯着深达十公尺的裂痕有些怔然,眸子倏然变得清冷。
他想起那三块流光溢彩的石头。
“灵魂石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我们回去。”修利文的命令有些不近人情。
众人将目光投向战场的中心,翼人在痛苦之王的凶猛进攻中已经呈现出明显的败像。它们虽然仍旧勇猛,可是力有不逮,一道又一道的金光仅能擦破痛苦之王的皮肤。痛苦之王的身躯虽然庞大,但是速度丝毫不显得迟缓,翼人看似灵活,但是每每只能躲开致命的直击,即便如此,不断积累的擦伤仍旧让它们羽毛凋落,金色的血液如同细雨般洒落。
气浪和冲击波一股紧接一股,如同无头苍蝇般扫荡着大地和天空,哪怕是擦身而过,也足以造成法力级战士的死伤。
这已经不是人类可以轻易涉足的战场,这种惨烈浩大的光景,想必也只有百年前的末日之战能够企及,只是敌人已经由恐惧之王换成了痛苦之王。末日之战死伤了无数的传奇者和大师,也未能狙杀恐惧之王。现在他们有什么?几个油尽灯枯的法力级战士?
沉重和无力将诸人的脚黏在地上。
“暂时撤退吧,把痛苦之王降临的消息传达给王都,在增援到来前做好炼狱城的防御工作。”帕德菲斯说,“现在过去又能做什么呢?就算有我们的帮助,就算痛苦之王无法完全通过那道空间裂缝,那三只翼人也不可能获胜。”
“它们究竟是什么家伙?痛苦之王根本不屑理会我们。”蒂姆沉声道。
“应该是来自天界的家伙。”修利文面无表情地说,综合自己所了解的资料,那名忽然横插一脚的战士理所应当就是疤脸曾经的同伴。
想起疤脸,修利文不由得心中一疼。
接应那三个来自天界的翼人,这难道就是他们的真正目的?。如果不是那名双斧战士的帮助,它们根本就不可能通过被痛苦之王占据的空间裂缝。它们深入炼狱,目的就是为了那三颗灵魂石?
无论如何,那三颗石头恐怕就是这一次行动最关键的物事,他们在先知之眼的引导下来到这里,不畏艰险,即便失去了那么多同伴,也没有退缩。现在已经到了尾声,难道就这么窝囊地,什么都不做地退去吗?
“那个战士帮助它们打开了人间的入口,我看见它们手中拿着三颗奇怪的石头,那或许才是痛苦之王之所以猎杀它们的真正原因。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我认为不能让痛苦之王拿回,也不能让那些天界的家伙带走。”修利文走到赛巴斯安娜身边,平静地说:“我要去拿那三块石头,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你们害怕的话就快滚吧,趁我失去力量的现在。但是,如果我能活下来,你们就祈祷今后千万别被我见到,否则一定会杀了你们!”
男孩的背影和狠话有些惨然,有些可笑,当他的敌人举世无双时,当跟随他就意味着死亡时,还有多少人会选择留在他身边呢?
修利文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不能责怪任何人,真的不能。身份、地位和感情都不是让人慨然赴死的理由,身为一个领导者,若无法给予保证,又如何让臣下心甘情愿地付出?尤其是在明知不可为却要为之的时候。
冒着九死一生去拿三颗石头?真是笑话!这么做对于自己有什么好处呢?这不过是个任性孩子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那三颗石头的重要性,再说一旦将石头拿在手中,就必须同时面对两个非常识力量的威胁。好不容易跑了出来,理当先战略撤退再从长计议。
男孩咬着下唇,他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的,既然如此,就算被碰的头破血流,也要走到终点。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没关系……
高大身躯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头顶,他抬起头,只看见伪女野蛮人机械憨厚的笑。
修利文也笑。
“安娜,变成我的铠甲!”他张开双臂,用胸膛迎接狂风以及夹杂其中的飞沙走石,“以这副丑陋弱小的姿态死去,是对贵族最大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