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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莲正在我右前方立着,身后跟着数名教众,她身后随着几个人,其中一人也披着素色薄披风,只是那简单的白色在他身上就额外耀眼,他跟在后面,披风尾被半段枝叶勾起,露出下面锦绣黄袍,有几点扶桑花叶。
我记得骆生说过,很多人即使是外貌巨变,心也坚定不移,如压泰山,如同他此时穿着旧时的袍子,像是对伏羲的最后的一点反抗。
我真的很久没再见他,想念到心情难以平静。
他们跟着小莲走到一处旧房前,进去就消失了,我觉得我应该追上去,因为此生注定和这邪教有无数恶心的瓜葛,只是一抬头,人就差点昏倒。
在屋脊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正垂头往旧瓦的细缝中窥视着,是穆怀春,我百感交集之后有一个心情,觉得他有点傻,明知伏羲教四处抓他,居然自投罗网来了,这一下我也不便上前,只能在草堆下偷偷望着。
他偷窥着伏羲教,我偷窥着他,然后他毫无预料的抬高眉睫,眼神续而一顿,做了一个掐人的手势,那意思大概是:怎么你在这里,还不快走,我要揍人了。
我早想过了,我和他没瓜葛了,虽然心里还念着,表面却不能,否则懦弱。因此我动了动脖子,翻了个白眼。
谁知隔着那样远,他竟扯了身边树上的黑果,弹在我鼻尖上,然后蹬脚踏树落在我身边,双手将我深深按倒在灌木之下,入发的剑眉打着皱,眼睛却看也不看我。
我说:“你别想多了,我不是跟着你来的,我是迷路了。”
他将眸子慢慢移到我脸上,又慢慢移出去,显然不信,“你的借口永远找不完。”
一个月过去了,他看起来却瘦了不少,挽袖下露出的前臂上也多了几处新伤,一定又是领了哪里的通缉榜继续猎金。
有些话太过儿女私情,不适宜脱口而出,于是我用了个委婉的方式,恰如反问之。
“你想我没?哈哈。”
他垂头看我,那么静谧,细细的光刚刚好从他发隙中落下,我知道他不会承认,或者真的没喜欢过我。
“我是开玩笑的哈哈,你当真了哈哈。”掩饰的感觉不怎么妙,我觉得就快笑着哭起来。
他抬起手捏着我的脸,大概觉得过分了,又拍拍我的头,“快走吧,别在这里了。”
我拍了拍裙子,蹲在他身边,“那你在这做什么?”
他指了指旧屋,“旧屋的神龛下是个隧道,通到地下,是伏羲的一个分教,你之前说把两块舍利放在苍崖山庄,我怀疑被他们取走了,或者有没有可能是骆门主取走了?”
我觉得实在有这个可能,但很快便道:“你不会是找我哥哥算账吧,你要知道,就算他以前年轻不懂事跟着那些人去鬼水湖捞舍利,也不可能一直存着,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
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我连忙迎上前,看见卫小川与邵爵,这便连忙招手让他们轻声些,听闻伏羲在此,卫小川首先露出一脸惊讶。
我说:“这地是你择选给人家的,我很怀疑你哦。”
他哼了一声,讥诮起来,“你以为我与伏羲有关系?小家伙异想天开。”
其实我故意与他斗起嘴都是因为想分散邵爵的注意,谁想没办成,他始终盯着穆怀春,嘴唇紧抿着,表情似乎被寒冬的雪冻藏过。
他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几乎是用掐的,我疼的呲牙裂嘴,被他扯在身边。
我知道即使穆怀春没有伤害过我,邵爵也不会对他好言相待,其中缘由我心中明了,但是不可以阻拦,不可以提起,不可以说只言片语,所以只能沉默,这也是我唯一无法疏解的愁。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虽然我们几个即使勉强也凑不出一家,但是意思大同小异,不和则衰,于是在我们互相横眉怒目的时候,我们被人包围了。
四周草木窸窸窣窣,白影交错,我觉得我们声音足够低沉,姿态也压在草木下,怎会被人悄无声息的识破,等看到马场的老主人悠哉而来,这才顿悟,被人出卖了。
我扭头看卫小川,他已飞身上了树,一手扶树,一手摇着金算盘,终于在这等时刻笑了,在他面前,我真是数次瞎眼。
作者有话要说:
☆、五
“我真是被鬼蒙了眼,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对你一次次放下戒心。”
卫小川在树上长衣飘飘,他蹲在枝头,长衣垂下遮了脚,他缓缓一笑,明明笑的那么明媚,人却是诡计多端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你不会没听过。”
我就知道,他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自己,也许伏羲教给了他一大笔钱财,这个陷阱从一开始他就算计了,我说:“你会有报应的。”
他又笑了笑,却是个十分别扭的笑容,“那种东西我早就经历过了,你不会明白的。”
伏羲教的教众手中都捏着明晃晃的剑,那剑在白日里居然都放出刺眼的白,那些人均是活死人,不知用了什么药物,面部与手足完好无损,颈脖下却都是青紫一片。
再抬头时,卫小川已走远,小莲站在包围圈后,笑的花枝乱颤,她说:“你们总归是落在我们手上,该杀的要杀,该抓的要抓。”
我见识过伏羲教的活死人,知道杀他们不容易,何况是这些白衣烁烁尚有思想的,我们三人靠背对外,穆怀春从背上拔出惊香,道:“暂且与你言和,不好好看住她的事,杀出去了再和你算账。”
邵爵冷哼一声,算是答应下来。
忽然间周遭敌人飞身而来,袍裾大展,遮了大半片日光,只闻头顶一声厉响,落下的剑被穆怀春和邵爵同时接住。
情急之下,我抽出穆怀春另一把剑,也胡乱挥舞,不知砍伤多少手足,不知不觉在且退且上的情况下,竟觉得自己躲闪的无比机灵,手段无比利落,庆幸自己对于剑术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哲理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度举剑时准备劈开一人的脸皮,谁想眼神快了一步,心头一紧,手便停在对方的脸上,剑风吹开他面上凌发,看着我的双眼与我那么相似。
骆生说:“我们终于陌路了,小福。”
我以为会是怎样悲痛的话,怎料到如此,我身旋剑砍烂了身后一人的脸,我要他知道,“你还是我哥,今生都别想陌路,你给我好好活着,否则托梦给爹娘,叫他们揍你。”
他浅浅笑着,轻声说:“我之所以不立刻死去,是因为想看着我的小妹妹一直活着,在这世上我无所依托,除了你啊小福。”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落了眼泪,我不能像从前一样大声啜泣,只想平静的告诉他,小福的心有一半属于唯一的哥哥,他若死了,小福的心也死了大半,可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因为这样叫他不舍,只怕让他更痛苦。
在痛苦面前要快刀斩乱麻。
风将我脸上的长发吹的遮住了脸,我转过脸说:“你若觉得痛苦就走吧,不要留在世上为了一个累赘强忍着,你的累赘有心肝,也会痛。”
他被风迷离了双眼,垂手割下一片衣袂,上面有一朵盛放的扶桑,交在我手上说:“离开所有的这些事好好过着,等这扶桑谢了的时候,就是我去找你的时候。”
这扶桑不会有谢尽的时候,这人不会有归来的时候,他说的好明白,我懂。
我将那衣袂削做千千万万片,认真告诉他:“花已经谢了,我知道你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我会好好等着。”
身后乱作一团,穆怀春从背后将我一抱,与邵爵在人头中杀出一丈宽的路,终于得以离开。
我伸出的手没能握住骆生,遥遥望着丛林深处,还有那些影子,我终于明白:这世界这么大,却容不下一些人在一起。
在那很久之后我又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在那段时间里做的梦都是阳光明媚的,明媚的一群人,明媚的一段时间,明媚的一座城,我知道我有多渴望简单的生活,没有什么生死,没有分离,没有江湖,永远归野田居。
墙外有三弦琴的三两声响,有人低声吟唱,我只听清一句,“……屈指西风几时来,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那时候已是半夜,我起身趴在墙头,往下望了很久,发觉琴声发自穆怀春的手,他又拨了一下弦,随后将手扬在我鼻息下,仰头望我,“要下来啊,把手给我。”
隔院那么荒凉,他一人在墙角避着阳光更是凄凉,我说:“你要拉我哪只手,左手五两,右手三两。”然后他拽着我肩膀把我扯下去了,那么巧的落在他怀里,仰头正见月色。
我说:“你怎么没走。”
他把眼神移到院角的废井上,片刻又把眼神丢到房梁上,我大笑,“比起死了,我活下去的勇气比较大。”
他垂头将目光停在我睫毛上,直到看的我脸也发烫,我觉得大家都有点可怜,所以也没必要想尽办法的措辞去安慰彼此,这便心不在焉的盯着天空。
老人常说不开心的时候看看天,这话是对的,抬头望月天上是难得的双星伴月,双星如眼,弦月如唇,凑成傻乎乎的一张笑脸。
我觉得我受得打击太多,以至于对一切变节都毫无知觉,麻木不仁到无可奈何,到目前为止,我想到一个最适合自己,也最让自己不会感到白活的事。
“我要和你一起找舍利子。”
我知道他在摇头,却还是笑了笑,我说:“我知道你会拒绝,可是我不去做这样一件事,我还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来。”
我知道利害关系,聂子胥说过,一旦舜息被封在鬼水湖下,伏羲就要灭亡,灭亡之后,所有的活死人也会尘归地下,我的骆生也一样,我也可以十分自私,为了骆生活着,自投伏羲教,只是太可笑了,我知道我若如此,骆生也恨我,人生在世什么都需要取舍,我总要选一种结局。
最好的结局是舜息死去,穆怀春能够自由活着,而骆生死的安然,即使我不知道这一种结局对不对。
只是我还没把心里的话想的头头是道说出口,邵爵已到来,他站在几层花叶后,像是面前有千难万险的不能靠近,或者他并不想靠过来。他朝我伸出手,一入眼还是骆家的皇天,在他雪白的手指上异常的相衬。
“小福,你过来吧,不要一时松开戒备。”
我想他误会了,我从不曾对任何人有所戒备。
我说:“小哥,人家都说患难与共,人家还说三个臭皮匠顶过某位神仙似的人,你看看,我们正合适。”
他对着鞋面翻了白眼,“你和他已经没关系了,藕断丝连有必要吗。”
我点点头,心里想了很多,最终道:“我想要做点什么,而不是天天在被窝打滚,幻想现状能改变,你说呢。”
他垂手拨开一片花草,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停了很久方道:“还是我陪你去吧。”
我实在觉得不能劳烦他,也实在是在心里感激他,这都无关推脱,只是我歉疚他,觉得自己欠着他很多,亏欠他的是庞大的数目,即使四肢都各自有十根手指也数不完的亏欠。
于是这个争辩的过程变得异常漫长,我的语速越来越慢,他却越说越快,不知不觉似乎天就要亮了,穆怀春在我身后忽然再度拨弄三弦琴,他悠悠抬头,摆了摆手,从我们身侧离开:“你们继续闹,我先走了。”
“穆怀春,我现在已经与你无所牵挂了,我是以一个朋友的口吻和你商量。”
我猛然转身之时,他已飞上别家的房脊,跑的比兔子还快,当下我好似都习惯了,想了想,对邵爵道:“我有预感,这辈子总会遇到他无数次。”
我当然要这么说,因为我相信即使天下再大,该遇到的人还是会遇上,可惜这话说的未免有点早,在今后的十天之内,我差不多觉得绝望了。
与邵爵在大街小巷奔东走西的某一天里,我竟遇到了聂子胥,那天正打雷下大雨,满大街皆是东躲西藏的家伙,我与邵爵跑在空荡荡的大街当中,正看见一个老头浑身淋着大雨推着一个湿漉漉的小车,车上那人脸色并不好看,有些乌青。
我很诧异他们无信自来,也很诧异竟是看上去这般落魄。
老头他一直沉默不语,很久之后瞟我一眼,冷淡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不知轻重,身边有只鬼居然还没能察觉,这回害惨了我们。”
我惊悚着盯着邵爵,老头立即把手伸在我鼻梁下,“笨蛋,还不明白?是卫小川那个王八蛋。”我虽然觉得上了年纪的人口出脏字实在不雅,但觉得他骂的及好。
然后我心头爽完之后,他立即泼了我满心的冷水。
“那小子居然带人围剿我们,舍利没了,被他抢走了。”
当然,更过分的是聂子胥中了箭毒,我当然不怀疑卫小川偷听偷窥偷窃的各种本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