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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素来喜听笛声,近来因迁了地方住到你府里,又有些择床,因此入睡倒比平日里困难了些。若是能睡前听一曲笛声,想必也容易入睡些。”说着,用长长的指甲拂过自己画得凌厉的眉,一副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样子。
妖王勾起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字:“既如此,本王日后便时时注意着些,选些安眠定神的曲子来吹。”
今朝狐疑地看他两眼,高傲的妖王何曾如此屈服于他人过?于是那些说辞便更显可疑,可是更要进一步问,颜渊早用玉笛掩了唇,敷衍而过。
妖王府就这么住进了两个外人。因着扶疏体内今朝渡的仙气还未完全散去,此时若冒然渡妖气,只怕两股气不相合,反倒是有害于宿主,因此只能先慢慢调理着,打好了身体底子也不迟。于是不过才住了两三日,灵丹妙药却流水似的全进了扶疏肚子,倒也真是有效用的,扶疏白纸一般苍白的脸上竟多了一些红晕,亦长了一些肉,虽仍然是病恹恹的,到底是有些精气神了。一有了力气,便开始给人添堵,日日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缠着今朝讲故事,要她陪着不说,还喜欢让自己父君也陪着,像是要特意将两人凑一起似的。恨得那个谁牙痒痒,冲进房内要把小傻子带走,却在看到今朝哀求的眼神下又软了下来,便只能夜夜守在扶疏门口,差点儿化成狼爪把粉墙都挠个遍。
今日亦是。修罗太子突发奇想想听听冥界的事情,譬如楚江王、孽镜台、望乡台……说是自己也是个将死的人了,不如现在先了解一些地府的事情,假若哪天下了地狱,也好有个准备,扁了嘴说得那叫一个哀切,于是本该离开的小傻子一心软,又陪了他大半个时辰,留了妖王一个人在外来回踱步,看那明月从东方的日头渐渐移到了中天,惋惜地叹着抱着小傻子缠绵缱绻的一个夜是没指望了。
正等着今朝,院墙角噗通一声,一个黑影利落地从围墙外翻了进来,一头银发在月晖的照映下亮得刺眼,大摇大摆地往这边走来,猛然见到守在外的颜渊,又朝屋内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什么似的,指着颜渊大笑:“哈!颜渊,你当初还嫌老子占去今朝太多时间,老子不和你计较,不过如今你可见着真真厉害的人物了吧?可比老子难缠吧?”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颜渊也不恼,迟桑不待见他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只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神兽:“近日你怎么天天往府外跑?清晨出去,深夜才回来,这是去哪了?今朝一直在念你呢。”
方才还猖狂的人立刻别扭地别开眼,支支吾吾地敷衍:“没、没去哪……不过就去外面和他们喝酒……”转眼看到颜渊脸上故意的表情,立刻恼道:“格老子的!小爷我去哪里用得着你管?惹恼了小爷,小心我明日就把今朝带走!”
手里转了笛子,妖王一脸的闲适从容:“只怕这一回,你想带走的不知是今朝了吧?那麻雀精虽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性子有些倔,也有些聒噪,可你既然选了她,就好好待她。”
迟桑冷哼一声,举步就走,擦身而过的时候,方听到妖王似是叹息的一句:“不要像我这样……”剩余的话被夜风吹散了,听不清。
迟桑走了以后,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心里渴望今朝的感觉就越发地盎然,颜渊忽然灵犀一动,玉笛在月光下流光溢彩,一曲安神的曲子便传了开去。
屋内正陪着扶疏的两人听见了俱是一愣,丹墀先笑开来:“呦。这是妖王在催人了,好让扶疏你赶紧睡觉,把今朝还给他呢。”
像是应了这句话似的,屋外的笛声愈发激越高昂,若有心仔细听一听,竟还有一丝委屈的怨,仿佛一首宫怨诗。夜也确实浓了,扶疏已忍不住打起呵欠来,又看到今朝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放开了小傻子:“今朝,你回去吧。明天再来陪我。”
屋内的烛光灭了,浓黑中只有立于夜风里的那人,一身白袍月华清辉,上前一步来握住今朝的手,低下头来,嘴角柔和地翘起,眉眼俱是弯弯的,妖王颜渊若是真疼一个人,便仿佛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情人,能把你直宠上天去。
寥寥几步路,他絮絮说起迟桑的事情:“大概是看上了麻雀精了,你说天底下的事情真是古怪,一个是上古神兽,一个是道行不到五百年的麻雀精,长得也不出奇,有时候我倒还真怀疑月老的红线绑错了,不过你莫要担心,麻雀精的性子还是很好的,想必是不会让迟桑难过的,倒是迟桑,这样如同孩童一般的性子,也不懂得疼人怜惜人,怕是麻雀精要受委屈了。”
被临时叫来提灯的钱来在前方走着,低了头忍住笑意,还说旁人呢,妖王不也是这样的性子,只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又如何呢?到头来再纨绔的浪荡子,再凉薄的冷心肠,依旧是化作了绕指柔。
“总是麻雀精麻雀精的,她难道没个名字么?”今朝问,对于麻雀精的印象十分淡薄,只有那喜欢将手缩在袖子里的背影,耸着肩,像是市井的小无赖。
妖王偏了头努力思索:“名字是有的……只不过她一向来喜欢住在凡间,长得也没不怎么出奇,大家也就忘了她的名字,我想想……”
“是了。”他忽然一拊掌,“是叫玲珑。”
普通平凡不起眼的麻雀,从头看到脚,既没有耀眼鲜亮的羽毛,亦没有婉转啁啾的歌喉,一双黑豆般的眼睛也不流光溢彩,唯一可取的便只有娇小的身子,因此想来想去大约也只有玲珑这个优点了,可即便是这样,也只能勉强与小鸟依人这个词沾上半点边。
“容貌什么的倒不重要,品性好,能待迟桑好,我也就放心了。迟桑他……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如果能安定下来,倒也是不错的。”
“自然是不错的。有个女人管着他,他也不会总来找你了。”颜渊平平地说着。
前方的钱来偷偷地瞄他们的王一眼,今朝也偷偷地瞄他一眼,这语气实在是有些酸,可笨口拙舌的人不擅解释,也只能沉默着。
所幸没走两步便到了屋内,钱来刚一退下,妖王便如逮着了鸡的黄鼠狼,张口就往今朝脖子上啃下去,表情是够凶狠了,下口时却只是轻轻的一咬,那表情哪里是狼,分明是一只狐狸。
“小娘子,让本大爷亲一个。”像狐狸的狼笑弯了眼,轻佻地挑起今朝的下巴,她脸上的表情却迅速变换,痛苦地弯下腰去。
“今朝!”他慌了神,扶住蹲下去的人,细细地抹去她额头上冒出的虚汗,“又发作了么?”
失了大半仙气的上仙,总是会生出些疾病来的,纵然不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可一些体虚头疼的小毛病却也足以叫关心的人将一颗心高高吊起,“好了么?”颜渊吻着今朝,一路从额头吻到鼻尖,又辗转着吻到耳后,“还痛不痛?”
捱着痛苦苦忍过这一阵,终于痛楚是渐渐消退了,微喘着抬起头,今朝忽然抓住眼前男人的手:“颜渊。”
“嗯?”
“不要替我还债。”
四十八
“就这样开始吗?”浓妆的修罗王很有些紧张,不断擦着扶疏额上冒出的汗。
“呵……”颜渊斜睨一眼,“不过是第一次试一试罢了,若有什么不对我就立刻收手,你怕什么。再者说了,他调理了这么长时间,该是能承受妖气了。”这不这几天还有力气霸着今朝来给我添堵了么?这话却不能说出口,憋了几天气的妖王只能默默地咒骂。
丹墀便沉默了,只是一径擦着扶疏额上的汗,直擦得扶疏忍不住皱起了眉,小心翼翼地抗议:“父君,我不热。”
颜渊看他一眼,修罗太子细白的皮肤被擦得一片红彤彤,配了那欲语还休的苦闷表情,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于是便收了戏耍丹墀的心思,一指抵上扶疏的颈侧,立刻就有淡紫色的流光从他莹白指尖流泻出来,渗入了扶疏的胸膛内,转瞬间无影无踪。
“这就好了?”从头到尾睁大眼睛盯着这一切,一眼也不曾眨过,看到颜渊收回手时,丹墀忍不住问。
“好了。”颜渊立起身来,在床边俯视着扶疏,“第一次不宜太多。且先观后效如何罢。”
床上的扶疏已然睡着了,眉眼舒展开来,似是十分香甜。
“这一次的就完了,等过几天再进行下一次。”颜渊说着就要走,本就是瞒着今朝偷偷过来的,若是被她发现了,依着她的性子,只怕是前功尽弃不说,甚者她还不知用什么来补偿自己呢。这小傻子啊,有时候却不傻,计较盘算着他的一点一滴,宁可自己吃亏受苦,也绝不让他委屈半分,真是……精明得很。
“今朝知道么?”身后的丹墀状似不经意地问。
“呵,怎么能让她知道。这小傻子别的没有,蛮力气一大把,若是知道我要来渡妖气给扶疏,大概绑也要把我绑住。”
丹墀听在耳里,只觉得颜渊的语气似有愤懑和埋怨,冷笑一声:“这本就是她欠我的。你不过替她还债罢了。”
“啧,丹墀,你未免将我看得轻。妖界也不是你修罗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我妖王渡妖气予你儿固然是替今朝还债,可你如果以为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坐享其成却也未免想得太容易。”
“呦。”一席话说得丹墀挑起了眉,“原是在这等着我呢。我以为,你愿意为了今朝付出一切。”
“我当然愿意。可我也是妖王。”固然六百年来没替妖界谋得什么利益地位,众人说起这妖王来直摇头叹道荒唐无忌,可家长里短的纷争零碎事却处理了亦有上百件,十件里面纵然九件是错的,总有一件是对的。
他天性懒散凉薄,未曾想过为妖界众子民造福,六百年前妖界为了紫灵珠与天界大动干戈,就是为了让妖王出世好一举夺下天界。可妖王虽是出世了,却无心于此,整日流连花丛,偶有长老痛心疾首地怒斥其平庸,他也不过一笑而过:“何苦与天界斗个你死我活?这样子不是挺好的么?再说了,妖界的妖泰半贪图安逸,对行兵打仗厌恶得很,不如就维持目前的光景罢了。”长老无奈,又登门说服其他妖族的一族之王联名上书要求攻打天界,可不想弹指间时光倏忽而过,从前的老族王早退了下去,换了新的年轻族王上任,川絮、沙棠、暗陌,个个是不思上进的主,直把长老的话当笑话来听,气得长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巍巍地叹息:“老了老了……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自此回府养老,再也不问世事,不去受那年轻人的气。
于是这妖王一做便是六百年,却不曾开疆扩土,亦不曾光耀妖界,可颜渊再平庸也有底线,所谓妖王,愿不愿做是一回事,可既然做了,便要挺起胸膛挑起那责任。妖界不去占旁人的便宜,不代表由得旁人来占他妖界的便宜,最起码也得守住这已有的土地,“可我却渡了妖气给你儿子,一次两次不打紧,十次八次却也是伤元气。若有觊觎的旁人趁此机会来攻打妖界,我偏又因为伤了元气抵挡不住,那我颜渊有何脸面面对这底下千千万万的子民?”
妖王句句咄咄逼人,丹墀却只是冷笑一声:“那是你妖界的事,与我何干。要渡妖气也是你颜渊自愿,你大可不必渡,我自会去找今朝,她是实心眼儿,欠下的债拼了命也会还,等到仙气渡尽了,到时候只怕你只能得到一具尸身了。”
颜渊也不恼不急,修长十指下意识地在腰间的青玉笛上无节奏地轻按,笑道:“我说了,她若死了,我便守着她的轮回,哪怕几个洪荒也守下去。可扶疏的命是你逆天保下的,就凭今朝那点仙气,渡光了也未必救得回来,放眼四海八荒,也只有我尚且有办法试着救他一救。你若去找今朝,最坏不过就是我们各自死了心尖上的人,我尚能有希望等她下一个轮回,可扶疏却是连轮回都不能入,你就连一个盼头都没有!”
刻薄阴毒,句句戳破旁人的希望,他却一脸闲适从容,冷冷看着丹墀凌乱妆容下变幻莫测的脸色。
“你要如何?”几经沉默,丹墀终于妥协,涂了浓重色彩的眼里一片阴鸷。
“如今无事。日后若有劳烦修罗王之处,自然是要上门来讨这个人情的。”
“哼。”丹墀轻哼一声,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找不着颜渊的今朝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