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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有养了不孝儿的老母亲,无人肯侍奉,只得孤身一人独住在茅草屋内,夜深人静时忽然被一阵凉意惊醒,睁眼只看见床前一个青面獠牙的修罗,呼救声还哽在喉头,早被掐住了脖颈,血肉迅速地凹陷下去……隔了几日,城内便有了新的流言,说是有人在城北那孤寡老人的屋前,看到一个修罗叼着鲜血淋漓的一段胳膊,一边啃着,一边消失在了夜色中。
城中百姓也曾请过天师,牛鼻子老道穿了花里胡哨的一件道袍,搭起了斩妖台,举着桃木剑咿呀一通乱语,喝了一口掺了符纸灰的水,“噗”一口喷出来,又乱舞一通,收了剑郑重道:“诸位乡亲请放心,这妖物已被我捉拿收服,马上就要拿去炼丹去的。”
城中百姓犹在感激涕零,道士收了银子,拍拍屁股走得毫不负责。
自然是没用的,杀人的是修罗,道士搭的却是斩妖台,真真叫人发笑。于是不过平静了几日,便又有壮年男子的尸体横陈于街头,一模一样的死法,一模一样的惨状。镇里活了一百岁的老寿星一捋胡子:“这镇里,不太平啊。”
后来几天下起了雨,某一日,有外乡人自城门而入。一身浅灰色的道袍,手里一柄泛黄了的油纸伞,濛濛烟雨中一步步行来。只见他容貌生的极漂亮,却高昂着头一脸骄矜,从不正眼看人,只轻蔑地瞥你一眼,傲气凌人不可一世。进了城,头一个找的就是镇长,开门见山道:“我是天师。你们这城妖气甚重,亦有修罗,我可助你们除妖斩修罗。”
城里的人被前几日来的几个牛鼻子老道诓怕了,又见他年轻高傲,心里将信将疑,只敷衍道:“若是道长能够为我等驱魔除妖,乡民自是感恩不尽。”
于是天师便在城西的老宅住了下来,独身一人,未见伴友也未见红粉。修道之人泰半清贫,这个天师却是个例外,出手阔绰得很,仿佛腰缠万贯的富老爷。今日上酒楼,点了八宝鸭,却只独独吃一条鸭舌;点了松鼠桂鱼,却独独只吃两只鱼眼,便是上好的女儿红,也只喝了一口便全数洒到了窗外,真真是大手笔大派头;明日上楚馆,千金一掷入了花魁的罗纬帐内,南海的珍珠蓝田的暖玉,一件件地往花魁闺房里送,众人皆在议论纷纷眼红艳羡,他却自抬高了下巴挑起了眉头,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到了夜间便更是荒唐,招了各个青楼楚馆的花姐儿,聚拢在一起或斗蛐蛐儿,或掷骰子行酒令,夜夜笙歌欢娱风月。若深夜里打他院落外走过,指不定还能听到令人脸红心跳的媚声呻吟和男人的喘息,哪里像个修道之人,分明是纨绔子弟。
城里的人便更显失望,提起他便“嗤”一声:“什么天师,我看就是个街头的痞子、无赖、流氓!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有什么用,就没见过这么□的……还指望他来给咱们除魔?我呸!他不勾去咱城里的闺女,我就要谢天谢地了!”说到这里,又回头教训自家闺女,“你可给我拎拎清楚!那小子不是个好货,别被那张脸迷住了!要是叫我知道你和他有什么来往,我不打断你的腿!”
指指点点流言蜚语中,只有那天师依旧从容潇洒而过,留下一个再孤傲不过的挺直背影。
这一日深夜,万籁俱静,依稀只闻得一些草虫的鸣叫。打梆的刘三正巡到一条小巷,忽然之间,那草虫的鸣叫同时熄了声,一丁点声音也无,连尚算明亮的圆月亦躲进了云层中,只泻出惨淡的一片昏光。刘三无端端地打了一个寒噤,不禁心慌地拢紧衣襟,胆战心惊地往自己身后一望,长巷尽头空荡荡的,毫无人烟。刚放下心来回过头来,眼前赫然一张狰狞面孔,血红的一双眼睛盯着他,在夜色里幽幽地闪着赤光,心跳仿佛停了一下,竟骇得不能动作,终于回神时,看见那修罗一双惨绿的手掌正慢腾腾举起来,指甲暴长,要去挖他的眼珠。
“啊、啊啊!”凄厉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突兀而刺耳,仿佛要撕裂夜幕。丢了梆子,甩了灯笼,刘三转头就跑,连滚带爬地只顾逃命,喉咙里喊出的呼救声已然嘶哑。那修罗仿佛要戏弄他,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头,偶尔加快脚步,赶上刘三,朝他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吓得刘三软了腿跌坐在地,股间已有一片水渍蔓延开来。
正恐惧绝望间,长巷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逆着光一步步走来,看不清眉眼,刘三仿佛见了亲人一般,无端又生出力气来,哭爹喊娘着朝那人爬去,好不容易爬到他腿边,一把抱住了人家的大腿再也不肯放。
那人厌恶地一皱眉,抬脚一提,就将刘三踢了个仰面跌,这一跌正好对上来人的眉眼,赫然就是天师。
那修罗谨慎地停住了步子,朝天师耸了耸鼻子,忽然露出了仿佛见了我佛如来时的表情,转身就欲施法遁走,十分惊恐害怕的样子。
那天师冷笑一声,口诵咒语,指尖几张符纸如迅雷闪电,“啪啪啪”地便贴住了修罗的罩门,天师手中银光一闪,又现出了一条银索,放手一甩,柔软的绳索如同蛇一般缠上了修罗的脖颈,天师再一用力,修罗皮肤处便被灼燃了,升起股股青烟和一阵恶臭,不过片刻,便化作了一滩脓水。
刘三看呆了眼,抹去吓出的一大把鼻涕眼泪,拖着两条发软的腿爬到天师面前,正欲磕头谢其救命之恩,那天师冷冷勾出一个笑来,高高在上地睥睨下来,仿佛在看一条野狗,只瞥了一眼,再不搭理刘三,转身就走。
第二日便传开了,打梆的刘三绘声绘色,唾沫横飞。指手画脚将昨夜的情景说得刺激惊险,说是那修罗有多可怕,那天师又有多厉害,天师一出现,那修罗简直就像刚成形的小妖遇上了得道高僧,转瞬间便灰飞烟灭。
底下的人一阵惊叹,也有人十分不信,磕了瓜子冷笑道:“刘三,做人可要有诚信,你说那天师真会杀修罗还很厉害?我才不信!那天师给了你多少银两,买了你这么说的?”
“你!”刘三涨红了脸,“我刘三说的句句属实,要是说半句慌,我刘三就是个没把子的!”
座下的人依旧不信,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不想过了几日,陆陆续续地又有乡民被天师救了。东街的李大娘,西口的王麻子,众人这才真正信服起这天师来,几乎将他奉若神明。镇长带了乡民亲自上门想感谢他,天师却将一大帮子人晾在那里,闭门不见,镇长忍不住走上前去想敲门,那屋里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娇媚的长啼:“啊……唔……那里、那里不要……”
众人面面相觑,早有黄花大闺女羞得脸上能滴出血来,于是便只能作罢。
这天师真真是一身的高超法术,从来只见他高傲地将一具又一具修罗尸体扔在众人面前,却不曾见他受过一点伤。
“不过几日,那城里的修罗几乎被他杀尽了。”丹墀慢慢地说着。
“哼。这天师可是好人,在为百姓造福呢。”颜渊揶揄道。
“可他杀了我无数族类。”
“那是你们应得的。”颜渊冷笑连连,“修罗嗜杀,老小皆不放过,纵然没有这个天师,也迟早会有上仙来收拾——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与我妖界又有何干?”
“当然与你有关。”丹墀抬起一双眼,嘲笑着看他,“这世上,有不吃人的妖么?那个天师,迟早会对妖下手的。”
“……若果真如此,这也是他们应得的。初时我不懂事,放任他们为害,后来便与各族的王商量,立了规矩,规定是不能伤害凡人的。既有这等不遵从命令的,那死了便死了,也免了我颜渊亲自动手。”颜渊沉吟半晌,方缓缓说道。
“呵,”丹墀失声笑起来,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那天师并不是抱了造福百姓的心去的,底下的长老说,不止杀人的修罗,便是有些隐居世间多年却从未伤害过凡人的修罗,亦被他杀了。也就是说,但凡非人族的,无论是否无辜,他统统杀之。他想要的,恐怕不是凡人的感谢和崇敬,他要的,不过是那一份杀戮的乐趣。”修罗界并非人人如此,亦有心善的修罗,每日只捕猎野食,却偏生被他捉了去,又不给一个爽快的死法,被扔进炼丹炉中,等到那修罗被火灼得快死去时,他又把修罗从炼丹炉里放出来,扔进冰水中,等修罗冻得青紫时,又扔进炼丹炉内,如此重复乐此不疲,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脱脱是一只猫爪下被戏弄的老鼠。
“那些被他当场斩杀的是好运,被他捉去玩儿的,那些个酷刑只怕你颜渊也未曾听到过。只怕到时,你妖界亦不能独善其身。妖中固然有该死者,可亦有心善的妖在世间从未伤过人,譬如那住在东街尽头老宅里的……麻雀精。”
五十二
后来就没有再听丹墀说起天师的事,修罗界的王忙着处理公务,成天见不着人,把个儿子丢在妖王府不闻不问,放心得很。
丹墀是逍遥了,可那个谁却苦闷了,沉着一双眼看着已然能下地的扶疏缠着今朝,跟藤蔓似的扯都扯不开,一张脸就黑成了锅底。
一旁察言观色的钱来伶俐地端上一盏茶来:“王,这是狐王前日里送到府里的铁观音,雨前新制的,您尝尝?”
颜渊一手接了茶来,却不喝,手指搭在被盖上慢悠悠地转着杯沿,眼却还死盯着扶疏与今朝。钱来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地叹一声“魔障”,正要退下,冷不防妖王忽然开口唤道:“钱来。”
“在,王您吩咐。”
“这样,你去找几个能干的人来,护送修罗太子回去,就和修罗王说扶疏思乡情切,再者身体也大好了,离了妖王府也无碍,所以本王就擅自做主将太子送回去。本王回头给你一个令信,你带着去选人,就这么着了。”
钱来瞠目结舌半日说不出话来,正不知该不该接,忽然横空里有人哈哈大笑,插话道:“颜渊,你堂堂妖王几时也如此龌龊,尽耍些小伎俩。钱来要是真去了,依我看非得被修罗王拨皮抽筋不可,你这主意可真损人。”
颜渊冷眼看去,正是沙棠,一脸看好戏的兴味表情,一把折扇摇得风度翩翩,转头对钱来说:“行了,你先下去吧,我与你们王有话说。”
看着钱来如释重负抹冷汗的背影颠颠地消失在了后堂,颜渊才转头打量着沙棠,打趣道:“啧,沙棠,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我府里刚得了玉泉酒,味道倒也清冽,不过前几日才派了小厮送去你府上过,那么你今日来可是为了川絮新送的铁观音?呵,不愧是猫,鼻子灵得很。”
沙棠摇着扇子笑眯眯地等他说完,这才慢悠悠地从袖中拿出一封请柬:“给。”
“这是喜帖?又是哪家要办喜事?这山花烂漫的倒也刚好是结亲的好节气。”
“我。”
妖王吃惊地挑高眉,一脸的不可置信:“你?”
与沙棠、川絮、暗陌几个是从小时便玩在一处的,几个小魔王个个都是不消停的性子,今日去偷狐族长老私藏的美酒,将老人家气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们几个却喝了个酩酊大醉,躺倒在乱花丛中;明日又觑准了时机偷偷尾随着虎族长老进了青楼,将好事中的一对男女抓了个正着,幸灾乐祸地看着长老的夫人提着自己相公的耳朵骂骂咧咧出了青楼,他们四个在后头拍着手笑。真要一一数尽这些小时做过的调皮捣蛋事儿,哪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只差没将妖界翻个底朝天。
再后来,孩子长成了男子,小孩子的稚气事儿是不做了,却玩起了风月。青楼楚馆勾栏院,每一家都有几个相熟的女子,不过一天半天的,身旁的女子便换了一张容颜。若要比谁更疯谁更尽兴,四个人谁都不输谁。彼时但凡家里有待字闺中的女儿的,父母无不板起了脸,语重心长地叮嘱一些“妖界好男儿多的是,哪怕找个老实普通的,也好过那四个人”“可别被他们的脸迷住了心智,那是靠不住的”云云,真真是薄幸名狂的纨绔子弟。
颜渊到这时还记得沙棠许多年前的样子。那日正好是暗陌生辰,酒楼里一场饕餮完后,带着薄薄的醉意,四人照例进了青楼,才跨进门,老鸨便笑开了花:“呦,四位爷,今儿高兴哪?咱楼里新来了一个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