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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雹砸得愈发凶,雷声也密集起来,排山倒海地袭过来。忽然一声极响的惊雷,仿佛不周山倒了一般,震得天庭都颤了几颤,耳中嗡嗡作响,眼前是一片硝烟弥漫,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山崩地裂也不过如此。有道行不足的小仙的结界被这狂风与雷声撕裂,骇得面无人色大声朝着自己师父求救。
颜渊趁着众人忙乱,将今朝的手握得更紧,几根手指好似都要被折断一般。
这雷不间断地响了半日,终是渐渐平息了下去,天边的云层也散了开来,露出旭日万丈的光芒,那硝烟也开始慢慢地褪去,入目所见,先是周围寸草不生的一片焦土,接着便是玉石砌就的诛仙台。
那坚固的诛仙台竟然也裂了几道细细的纹,台上一只貔貅伏着一动不动,是今朝小时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小得两手便可抱在怀里,原先银灰顺滑的皮毛已是一片乌黑,深深的一道雷劈的伤痕正嵌在背上,皮肉翻卷狰狞不已。
“今朝!”颜渊迟了一步去捂今朝的眼睛,眼睁睁便看着那貔貅化作了晶莹的星点光芒,散在了风中再也寻不到。
身旁的人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听不见,好似被抽空了一般,颜渊急了,使力捏了捏她的手掌,唤道:“今朝?”
那仙子抬起头来,红得仿佛滴血的眼睛迟钝地盯着他,唇边一抹笑容阴鸷狠毒,周身皆散着黑色的雾障,那杀意直冲上云霄。
早有人感受到今朝的杀意,急急地掠了过来,与颜渊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低声说:“带着今朝,跟我来。”
幸而众人被那天雷惊得怔然,竟也无暇顾及这一边,于是颜渊便抓紧了今朝,再也顾不得其他,飞身跟在崇恩后头。
一路往东,出了蓬莱出了昆仑,便是人间妖界。崇恩凝神感应了半晌,才终于停了下来:“放下她吧,已过了天界耳目所能到的地方,想是安全了。”
刚落了地,一路不吵不闹跟着颜渊走的今朝忽然怪笑起来,十指指甲暴长,就往颜渊探来。
“小心——”崇恩来不及出口提醒,今朝的指甲已生生扎入了颜渊的肩头,扎进血肉经脉几寸,又忽然狠戾地拔了出来,带出一道血痕,又往他另一边肩头伸过去。
颜渊一个侧身,险险闪过,脚下已滑出几丈远。未得逞的仙子似是惋惜地叹息了一声,古怪诡异得让人不寒而栗,将沾满血的手指仿佛嘴里津津有味地吸吮。
“她堕仙了。”崇恩冷眼看着,手指结印,嘴里低声唱祷,便有金色的法印在他指尖形成,趁今朝还在吸吮鲜血的时候直直射入她额头,她赤目里的血红便迅速褪色,人也是呆了一呆,缓缓地收敛了周身的杀气,跌坐在地。
“加上你死的时候那一次,这是她第三次了。我的法印虽能帮她一次两次,可以后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弱,怕是帮不了她第三次了。她这样的光景若再出现一次,便是真真要入魔了。”
冷眼看着素来寡情的妖王不顾自己肩头伤,将跌坐在地的今朝揽入怀里,崇恩别开眼去,漠然道:“你好好看着她罢。别让天庭发觉,天庭可以许今朝下界与你鬼混,却不许任何一个仙堕仙,从前凡是堕仙了或者入魔了的,皆是被天兵天将格杀了的。今朝固然盛宠在身,这一点上天帝却不会含糊的。你也且好好地守上她一回罢。”
话音还未落,他早已登上云头飘然远去,一身孤傲的紫袍在天边很快消失不见。
崇恩刚走,今朝便醒了过来,迷惑地瞪着一双眼看着颜渊:“颜渊?”
“是。”他朝她温柔地笑,一手飞速结印,肩头上的伤竟自行结疤愈合,片刻后光滑如初,丝毫没有方才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样子。
“我们现在……回妖界了么?”
“是。你方才在刑场上看着迟桑行刑完后,便催着我赶紧回妖界打听迟桑魂魄的归处,不想到了半路你却忽然说头晕,我们便休息了片刻。”妖王的谎言说得顺畅,滴水不漏地将小傻子骗了过去。
“颜渊。”小傻子也信了,认真地看着妖王,“我们先不回妖界,先去人间找玲珑。”
人间东街尽头的大宅子一如既往的冷清幽静。推开门进去,梧桐树上那只凤凰闻声轻蔑地看他们几眼,又毫不关心地转过头去梳理羽毛。
麻雀精撒着米喂着那些芦花母鸡,头也不抬地问着来客:“结束了吗?”
她一身的雪白丧服,脑后松松挽了一个人间已婚女子的发髻,髻边斜插一朵白花,分明就是守丧的样子。
今朝一愣,木讷讷地开了口:“玲珑……你知道了?”
如何能不知晓?天界要杀一只上古神兽的消息传的遍天遍地,只消出去转一圈,便能听到混迹在人群中的妖窃窃私语,只差没有说出迟桑的名字了。麻雀精亦不是笨人,前后一联系,便在心中猜了个大概,如今看着今朝亦是一身的素衣,苦苦维持了半天的倔强面容终于崩溃,再也强撑不起那微笑,一开口已是泣不成声:“他可曾说起我?”
“他最惦念的人就是你,托了我们来照顾你,玲珑,回妖界吧。”
哭得泪雨滂沱的人慢慢地止住了眼泪,再抬起头来时,脸上泪痕犹未干,却已是坚持的面容了:“我不回去。我在这里等他,便是千年万年,我也等下去。”
六十
玲珑不肯跟着回妖界,回去的时候便只有两个人齐肩走在路上。
今朝还惦念着要回天庭与崇恩、青耕和东王公辞别一声,被颜渊苦笑着拦了下来,说是到了如今就不要再讲那虚礼了,还是早早回去商量如何打听迟桑魂魄的下落为好。这话果然就打消了今朝回天庭的念头,一门心思就扑在了迟桑身上,急急往回赶。
天庭是冬季,人间却还是暮夏。回程的时候急急下了一场雨,穿林打叶的在竹林间淅淅沥沥,今朝本是走的急,这一场雨却忽然阻了她的步子,无端端地放慢了脚步,低低地唤了一声身旁的人:“颜渊。”
“嗯?”他十指在半空中一抓,指尖就夹了一片竹叶,转瞬间变作了一把青色的竹骨伞,笼在两人头上,挡住了细密斜飞的雨丝。
其实是想叹玲珑的执念的。妖不比人,人嘴里说的山盟海誓,再真挚也不过短短几十年,人死入轮回,红颜成枯骨,曾经许诺种种便烟消云散,谁还记得这一段誓言。可妖的寿命却长得很,打一个盹人间便已是沧海桑田,漫长到足够将誓言一字一字地铭记在心里直到融进血肉,于是这等待和执念就多了些绝望的意味。玲珑先前不过是人间屋檐下的一只小家雀,能修成人形已属不易,若潜心向道,修炼个几千年位列仙班也未可知,却偏生把一生都许给了一个死去的人,真真是生生世世。
可转念一想,她又何曾不是,比起玲珑来,这执念只怕更深,又有何立场来叹人家的事情呢。于是便抿了唇,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我倒宁愿她不要等。”颜渊却仿佛明白她未出口的意思,忽然说道,“仙尚且如此,一个妖,千万年的等待和追逐下去,只怕怨气更甚,更易入魔。若我是迟桑,我宁愿她将自己忘了个干干净净转身就与别人欢好,也不愿看着她被怨气和恨意迷了心智转而成魔。”
今朝只觉得颜渊这番话玄而又玄,睁大了眼睛茫然地问:“你说什么?什么仙尚且如此?哪个仙入魔了?”
“随口说的罢了。”他偏头定定看了今朝半晌,方苦笑道,“反正入不入魔,于我皆无异。既是心爱的人,无论变成怎生模样,终究还是心里的人。”
“哦。”她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忽然吹过一阵风,吹偏了伞,那雨滴就打在了肩膀上,凉沁沁地润湿了肌肤。
后来几日,便开始没日没夜地寻找迟桑的魂魄。纵然生前是上古神兽,魂魄于四海八荒而言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再渺小不过的了。今朝放出了所有灵识,也未寻到一丝一毫,仿佛重又回到了当年寻找泊玉时的光景,日复一日的失望和等待,逼得人不得不放弃,可偏生要把这渺茫的希望紧攥在手里不肯放亦不甘愿放,到了最后,变成了天地间最大的一个笑话。
今朝只觉得心内焦躁,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呼之欲出,仿佛就等着她失控的那一天好占了她的神智,她再笨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便只能苦苦捱住。实在忍不住时便去颜渊身旁,借着妖王的气势压制住心内的躁动。
这一日又去找颜渊。门口的钱来见了她,将一指竖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蹑手蹑脚地上前几步,犹豫了很久,才低声道:“王睡着了。仙子进去时将动静弄小点,别惊醒王。”顿了一顿,又说,“王这几日看着挺累的,小的看他是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这回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言语中颇有责怪的意味,像是怨今朝不该让他家主人如此受累,倒是个护住的人。
“我明白。”今朝点了点头,施了个术法,将周遭圈出了一个结界,悄无声息地进院子看他。
彼时正是黄昏,妖王就在墙根下的一个椅子上坐着打瞌睡,大约本来是不准备入睡的,亦没有睡眠的姿势,只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支了额头浅寐。眉也皱着,刻出一道浅浅的折痕,十分困倦的样子。
今朝轻轻地走上前在颜渊身前蹲了,妖王警醒,有人靠近时早已醒了过来,探出是今朝的气息后,也不睁开眼睛,只眼睫颤了颤,笑嘻嘻地等着今朝对他做什么,倒像是十分期盼的样子。
“别在这睡,入夜以后凉。”小傻子哪里会懂妖王弯绕绕的心思,傻乎乎地要给他去拿棉被。
“回来。”他仍是闭着眼,手一伸,把今朝揽到膝上,优雅地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地说,“我是妖,妖怎么会受凉。”
“可你最近施法施的频繁了些,元气难免受损,风寒也容易入体。”
“原来你知道了啊。”颜渊这才睁开眼,可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碍事的,我是谁,我可是妖王。”这语气颇得意洋洋,倒有点像迟桑了。
其实又怎会不累,前些日子刚给扶疏输了妖气,尚未恢复到十成十,如今却又没日没夜地驱策着斑鸠四海八荒地寻找迟桑,斑鸠并非实体,不过是他用法术变幻出来的式神,变幻出一只并无大碍,可若是几百只,便是再强大的人也撑不住这样的消耗。于是困倦地在这椅上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中却是今朝入魔后的妖异样子,赤目黑发,鲜血淋漓的十指间抓了一颗不知道是谁的心,一脸漠然地正要捏碎。
这梦境太过真实,梦醒后竟是一身冷汗,湿了背上一大片,便再也睡不着了。
今朝还想说什么,被他一把搂到怀中,紧接着肩头就一沉,侧头一看,那人的下巴正抵着她的肩窝,困倦的一双星眸半开半阖,喃喃道:“让我再睡一会儿。”
喉中一哽,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今朝侧头去看地上的影子,两人正是挨着墙根拥在一起,地上的影子就是一个贴合的紧密无间的形状,说不出的美好。
正静谧间,忽然庭院里有羽翅扇动的声音,两人俱是睁眼看去,只见院中有一只斑鸠跌落在地,翅膀委在地上仿佛折了一般,仆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嘴里衔了纸卷,一双眼睛盯着颜渊看。
外边钱来听到了动静,往里探头看了一眼,看到斑鸠时愣了一愣,忽然狂喜地手舞足蹈起来:“王,有消息了!”
不等颜渊说什么,他兀自跑进来,取走了斑鸠嘴里衔着的纸卷,恭恭敬敬地呈到颜渊面前。
纸上不过短短几行字,说是檀陀地藏近日将要去地府济度地狱道众鬼,可下地府向他打听。
将这纸上的字复又看了几遍,颜渊这才折起纸张来,指尖朝地上的斑鸠一点,那鸟的形体便渐渐散了开去,化作一道白烟返还了颜渊身上。
今朝傻了眼,看着那化作白烟的斑鸠还未回神,却被颜渊握住了手:“今朝,有眉目了,我们下地府。”
不是第一次下地府了,一样白幡飘飘的铁围山,一样遍布彼岸花的奈何桥,只是奈何水中趟着的怨鬼却少了许多,耳中亦没有地狱中受苦的怨鬼的呼号,清净一片。虽是地府,却漫着清和平静的仙气。
颜渊一脸兴味:“不愧是地藏菩萨,好祥和的泽瑞。”
“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