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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耕!”一旁磨墨的今朝闻言抬头,立刻欣喜地往门外跑去,快得颜渊都拉不住她,便已看到小傻子乐呵呵地在门外亲热的拉着来客:“青耕,父君。”
被忽略冷落的那个谁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将不满吞下去,起身迎客:“崇恩圣帝,九太岁。”
孤高清冷万年不理世事的崇恩是被青耕从天庭拉下来的。说是算算日子人间刚好是除夕,不如就去瞧一瞧这除夕盛况吧。又抱怨这天界冷冷清清十分无趣,讲起了人间的热闹繁华,舞龙灯、踩高跷、油炸的面人儿滚烫的糯团子,一脸向往的神色。一双眼里藏了万年积雪的崇恩竟也默认了,由着青耕拉着他眉飞色舞,眼中的积雪溶成了潺潺春水。
所幸这两人并不经常呆在府中,青耕对着今朝剪的窗花啧啧赞叹后,便拉着崇恩出了门,说是人间有集市,去瞧瞧热闹。青耕走了以后,今朝也站了起来,平空里变出一个柳条篮子来,将桌上的干果肉菜一碟碟往篮子里放,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你要出去啊?”将将送完青耕和崇恩,跨进门来便瞧见今朝的举动,占有欲极强的妖王垮了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好不容易把他们送走,只剩我们两人的,你出去做什么?”
手下不停,今朝头也不回地道:“我去看看玲珑。她一个人在人间太冷清,她本又是个喜热闹的性子,迟桑去了以后她就变了许多。我担心她一个人会出什么事。”
颜渊不及答话,忽然见今朝转过头来,盯着他问:“真的没有救迟桑的法子了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男人对上今朝的眼,一字一顿无比坚定,“真的不知道。若我诓你,千刀万剐。”
今朝点头:“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说着便挎了篮子出门去。
“你说谎。你骗了她几次?”门外今朝方走,崇恩便施施然地垮进门来,一语戳破妖王的谎言。
颜渊也不吃惊,复又款款落座,斟了一杯茶茗:“两次。”如此拙劣的谎言,明眼人都看得出真相,只有那小傻子蠢,心甘情愿地被他骗了一次又一次。
屋内无下人,妖王亲手斟了另一杯茶放到对面去,对着崇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你怎么回来了?刚刚不是陪九太岁去逛集市的吗?”
崇恩也不客气,一撩衣摆在颜渊对面坐了,难得地眨了眨眼,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破天荒的露出一丝尴尬:“她嫌我木讷,让我先回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崇恩太冷,走在热闹的集市里,周围人群竟会主动避让;买东西时,便连那小摊的摊主都唯唯诺诺地不敢多讲,真真是扫九太岁的兴,于是便被赶回来了。
无论是从前的泊玉,还是如今的颜渊,都与这崇恩无甚交集。于是不熟悉的两个男人默默地捧着茶杯相对无言,安静了半晌,还是崇恩先开的口:“今朝心眼儿实,经不得别人骗,更经不得你的骗。”
“那我告诉她实话?告诉她如今的迟桑要化作人形,要的就是她的精元?”
迟桑死后,四海八荒找办法的今朝已惊动了天界各仙。知情的东王公太清楚这徒儿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无奈之下便只能招了颜渊来,一五一十地将法子说了个清楚。说是迟桑还是一只貔貅时,本是要修炼个上千年才能化作人形的,却因日日被今朝抱着,沾了上仙的仙气,又加上小时的今朝总是将心事絮絮地说与他听,久而久之便借了今朝的倚靠化作了人形,因着这一层原因在,如今迟桑的魂魄要化作实体人形,也只要借着今朝的仙子就够了。可话虽这样说,却毕竟是被天雷劈过一回的人了,已是比不上当初的资质了,因此要化作人形,只靠一点仙子已然不够,最好是当初助他化作人形的仙的精元。说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千叮咛万嘱咐颜渊不可随意对今朝说,说依着今朝那性子,肯定是要舍去自己一条命救迟桑的,我告诉你无非是让你多一个救迟桑的线索,你可不能对今朝说云云。
崇恩便沉默了,半晌说:“我回头也想想办法吧。这样瞒着迟早要被她知道,失去精元顶多就是一死,若她因为这再一次迷了心智入了魔,那对众生也是大劫。”
男人的友情无非如此,只为了一个共同关心的人,心照不宣地便结了盟,于是话就多了起来,大半话题还是绕着救迟桑转。冬日日短,待喝完一壶茶,不经意往窗外一望,竟已有了一层薄薄的暮色。
今朝和青耕都没回来,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起了身欲出门去寻人,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屋外的风挟着雪呼啸而进,雪花乱舞中有人定定地立在门口,黑发肩头上都是积雪,抬头怔怔地看着颜渊:“你骗我。”
六十四
风大,放肆地吹熄了屋内的烛火,挟着雪粒拍上人的脸,冰凉的细小的疼。
她的发在风雪中乱舞,迷了眼迷了心,依然盯着颜渊:“你诓我。”
素来口若悬河的妖王竟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以对。
今朝抬手抹去脸上雪化成的水渍,呆呆地盯着颜渊移不开眼光,喃喃自语道:“原来你也是会骗我的啊。”很失望的口气。
“今朝,”他终于上前一步,艰难地解释,“仙失了精元,就散去魂魄不成实体了,我不能看着你死。”
她充耳不闻,呆呆地掰着指头算:“泊玉死了,我救不回来;迟桑也死了,我也救不回来……一个、两个……”那样子像是要入魔了。
“今朝!”颜渊急了,跨前一步要解释:“我没死啊,我就是泊玉,泊玉就是我!迟桑也救得回来的,我们想别的办法……”指尖还未触到今朝衣襟,那仙子一侧身躲了过去,一袭灰衣抖得仿佛要化去:“你诓我!”
一旁崇恩喝一声“醒!”,指尖急动,一道金光射入今朝额头,那仙子只愣了一愣,晃了晃头,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复又喃喃:“泊玉死了,迟桑死了……”
记忆已错乱,一恍惚仿佛身处于地府的行刑台上,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刃横着切入血肉,在皮肤下鼓起薄薄的一层;一转眼又仿佛正在为了那炽焰草在攀爬妙高山,烈焰飞腾,“滋”的一声灼伤了手掌,鼻端甚至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正茫然间眼前又变了一副场景,是那转世的妖王正放浪地与猫族舞女亲昵,薄唇沿着舞女的眼睫处吻下,一路吻至锁骨才作罢,抬起头来,是一张沾了金粉的艳色无边的脸。
心内忽冷忽热,只觉得渐渐的神智便再也不清晰,有什么东西正挣扎出了她苦苦的压抑,像是黑色的巨大蝴蝶正欲破茧而出。
“今朝!”僵持间,自人间集市归来的青耕跨门而进,见了今朝的样子,骇得满手的吃食和小玩意儿纷纷摔在地上,呆了片刻又很快反应过来,嘴里念念有词,手掌结了一道青色的印,急急地打入今朝额头,那双目隐隐泛红的仙子立刻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正被眼明手快的颜渊捞在怀里。
“她入魔了。”抹去额上的冷汗,方才的欢喜心情一扫而光,青耕面色复杂地看着昏睡过去的今朝,“我只是给她下了眠咒,暂时封了她的五感和神智,坚持不了几日的。等她醒过来,是仙是魔,一切便看天命了。”
“这下子可麻烦了。”复又低下头看看今朝,“堕仙了的人,天界是不会放过的,历来从没有一个留活口的例子。颜渊,如果她真的堕仙了,只怕你妖界要做好与天界为敌的准备。”
妖王不语,抱着今朝头也不回地进了屋,敞开的门外,正是飞雪连天。
不清楚青耕和崇恩是几时回的天界,印象中崇恩临走前曾说会尽量替今朝瞒住天界众仙,又听到青耕低低的一声叹息,这才彻底安静下来。周遭的人事一概入不了眼入不了耳,妖王只日夜不分地守着被下了眠咒的仙子。
这一日实在累极了,不过倚在院中软榻上浅浅打了一个盹,就忽然被钱来惊喜的叫声吵醒:“王!醒了,今朝仙子醒了!”
眼睁开的同时,腿也像是有了自己意识似的急急要往屋内走,没走了几步,那屋里却忽然传出侍女的惨叫声,尖利凄厉,一声高过一声,夹杂着求救声,像是要撕裂天幕。后来便安静了,那座屋子在暮色里如同蛰伏的兽,悄无声息地令人害怕。
妖王便停住了脚,沉重地再也迈不开,寒冰一样的冷从心底滋生出来,从里到外,蔓延了全身。
钱来也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笑得勉强:“这丫头是怎么了?以往我瞧她服侍仙子服侍的挺好的,现在做什么这么鬼哭狼嚎?”一边说着,一边要去屋内探个究竟,正要举步,屋内缓缓走出了一个人,赤红着一双眸,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指来,伸出舌头来贪婪地舔舐,身后是躺在血泊中的侍女,胸前活生生一个大洞,血肉模糊。
“仙、仙子!”钱来骇得抖着声叫,不是没见过残暴的妖的,厮杀猎食的场景也见了不少,可心底总有一个意识:那是妖,妖合该就是这样的。可如今眼前这入魔了的人分明是仙,却再没有了通身纯正的上仙血统,再没有了清灵纯透的仙气,只有浓重的魔气和杀意,幽幽地闪着一双通红的眸子,嗜血地舔了舔唇,若是放到人间去,便是一场众生劫难。
“王……王啊!救命!”迟钝了半天的钱来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软了腿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朝颜渊爬去,“仙子入魔了!”
妖王沉着脸不发一语,手指微动间钱来已被扔出了院落外,又拈了一个诀,屋子周遭便起了透明的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亦出不去。
那入魔了的仙子只呆呆地看着他。颜渊望进她的眼里去,那双通红的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憨厚和纯净,没有往日纷繁错乱的感情,只余冲天的煞气。那一瞬间,记忆的门轰然敞开,泛黄的过往桥段如潮水一般涌进来,不同的脸、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过往,吵吵嚷嚷地挤满了整个胸臆,纷乱中独独留了一个角落,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安静地看着他。
记起来了。
是今朝,小时候的今朝。
彼时一人屋内,一人屋外,一人堕仙,一人转世。岁月流转过千年,恍惚间回到了千年前的花荫下,他说“过来”,她呆呆地睁着眼睛看他,只此一瞬,定了两人一世的情感。
小傻子疯了。陷在过去的回忆里拔不出来,心心念念地要寻一个泊玉。
疯了的仙子没日没夜地赤红着眼光着脚在空旷的屋里游走,神智不清地呢喃着泊玉的名字。布了结界的屋子没人进得去,只有她与颜渊两个,日日相守。
初时她偶尔亦会清醒,殷殷地将颜渊看着:“颜渊,我要去救迟桑。”
后来便连片刻清醒的时间也没了,固执的人一旦入了魔,便是彻头彻尾的魔,失了神智失了记忆,只有一个杀字。
某日钱来小心翼翼地在结界外唤颜渊:“王,狐王求见。”
“不见。”
“可他等了好几日了。他说,若王不肯见他,他便在妖王府不走了。”
“随他。”
身心俱疲的妖王没精力亦没心情去顾及其他,只在结界里守着一个入了魔的疯子。
今朝嗜血,几次把长长的指甲扎入妖王肌肤内,蘸了血涂抹在唇上,而后伸出舌尖,一点一点地舔着,像是正在喝水的乖巧的猫;或者用手指蘸着血在地上写字,一笔一划再认真不过,颜渊走过去一看,鲜红的两个字:泊玉。
后来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把柳叶刀,疯子像是得了新奇的事物,放弃了用指甲扎人血肉的习惯,摆弄着这刀,玩得不亦乐乎。
钱来起初还日日来通报,说狐王还等着呢,等了几天了云云。后来便识趣的再没有来过。这一日多日没人来访的结界外等了三个人,正是川絮、沙棠和暗陌,打退了守在结界外的妖王府侍卫,怒气冲冲道:“颜渊,你既不肯见我们,只有我们来找你了。”
沙棠冷眼打量着妖王一身的狼狈,难得的没有嘲讽,只指了指屋内入魔的仙子:“你打算怎么办?”
“守着她。”
“放屁!”颜渊话音刚落,脾气急躁的虎王率先跳起来,“守着她?颜渊你知不知道,自古仙魔不两立,我们妖界与仙界也是对头,入魔了的仙人最终下场只有诛仙一途,你这么守着她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