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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婉洁一听是父亲的声音,吓得吐了吐舌头,饶是她胆子再大也怕及了她阿爸的那根戒尽,于是立刻抱头鼠窜逃之夭夭了。
鲁荣明这才如释重负,他赶紧起床穿衣,门口已不见先生的身影。他把昨夜用过的脏水提下楼倒了,看到厨房里师母正在烧早饭,忙招呼一声:“师母早!”
陆氏向他笑了笑,:“阿明起得这么早啊。热水在里灶,你先洗漱吧。”鲁荣明答应一声,在里灶锅里舀了点热水,又在右手食指上蘸了点盐,马马虎虎刷了牙洗了脸,捧了书搬了张小凳子到竹林里背书去了。
冬月底,天气已经很冷了,鲁荣明在脖子上搭了条用旧衣服改成的围巾,坐在小凳子上弓着腰缩着脖子两手袖在袖子里,身子前后摇晃着,大声背着先生昨天教的内容。
背了约有一柱香功夫,忽听得大师姐叫他,以为是喊他吃早饭了,就答应一声,合上书舀起凳过去,没想到却看到大师姐身边站了一个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高个稍胖,圆脸,肤色稍黑,头上扣一顶里衬絮棉的黑色缎帽,前面缀一颗红色烧蓝帽正,一根粗粗的辫子绕在右胸前,里面已夹有白发;上身着一件黑色的铜钱暗花短棉袄,下身一条黑色大腰裤,肥大的脚管用一根黑布带系着,脚上一双七成新的黑布棉鞋。一只灰布背搭子搭在他左肩上,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
“三伯伯!”鲁荣明高兴地叫了一声,过去把书往大师姐手里一塞,就扑到了那人的怀里。
来人正是鲁荣明的三伯父鲁昌林。
章节目录 第八章打架
鲁荣明的祖先世代以务农为主,兼做点小手工艺。
鲁荣明的祖父在咸丰年间中过秀才,曾在衙门里为县太爷做过师爷,所以攒下了一些钱财,后来就用这些钱买田置房,蓄婢养奴,生活较为富裕。到了鲁荣明的父亲这一辈一共有弟兄五个,按雁城风俗,儿子长大后一成家就从老屋里分出去自立门户,同时带走五分之一财产,所以现在鲁家五兄弟散居在雁城各个地方,老大鲁昌时住在东门里,老二鲁昌文居住在南门藤莱阁旁边,老五鲁昌盛成家仅两年就死于疾病,其霜居的娘子和女儿居住在西门王家木桥边,只有老三鲁昌林和老四鲁昌轩老兄弟俩因为关系一直很好,两人在雁城外的赵家小镇上置了房子,成了对门邻居,一直以来互相照应倒也和睦。
鲁荣明从小就和三伯伯的关系非常亲近,比自己的父亲还要亲热些,就象刚才他扑入三伯父的那个动作,他是绝对不敢在父亲那里这样做的,记得他五岁时有一次也曾这样扑入父亲怀里过,但立即被父亲拉开并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什么“进必趋,退必迟”、“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等等一大通,把小小的鲁荣明训得眼泪汪汪,从此再也不敢亲近他。
而他在三伯伯面前就不同了,他想站就站想坐就坐,话时声音响一点,吃饭时菜多吃一点,三伯父都不会训他,而且三伯父天天笑容可鞠的像尊弥勒佛,和人话未开口先绽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亲和力非常强,不像他父亲鲁昌轩那样整天板着一张脸,和人话难得有笑意,就象天下人都欠了他的债似地,不易接近。
鲁昌林娶过两房太太,大太太钱氏给他生了三个女儿,在生下第三个女儿后不久就得了产褥热,鲁昌林请遍了雁城所有中医先生,但还是救不了太太的命,七天后钱氏终于咽了气。现在的太太孙氏是他七年前续的弦,已为他生下了两个女儿,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至今没有儿子,所以对这个侄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般宝贝疼爱,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给他先吃,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也都让他先玩,让孙氏和几个女儿都颇有微词。
鲁荣明去雁城里上私塾后,鲁昌林只要来雁城办事,总会来竹林书屋看看这侄子,不是给他带点儿好吃的就是给他捎几样生活用品,所以,早已成了竹林书屋的常,任先生一家对他的熟悉程度自然也远远超过了鲁荣明的父亲鲁昌轩。
鲁昌林和侄子亲热够了后,从肩上取下背搭子,从里面掏摸出一样东西,往侄子面前一递:“诺,给你!”
鲁荣明一楞,下意识伸手接过来一看,立刻惊喜地叫起来:“哇,乌龟!竟然是一只小乌龟!”
“嗯,前几天我去屋后割青菜时,竟然发现它在地里正慢吞慢吞地爬,就把它抓住了。你在这里读书肯定很闷,就让它陪陪你吧。”鲁昌林笑眯眯地看着侄子的兴奋样子,心里也很高兴。
“鲁先生,过来一起吃早饭吧!”陆氏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招呼道。
“喔,谢谢,我一早吃过了。嗯,对了,这里还带了些土产呢。”鲁昌林提着背搭过去,在厨房门口蹲下来,从背搭里摸出几只洗干净的红萝卜和几颗青菜,一包霉干菜,一起放到厨房的灶边,陆氏再三推让后才一迭连声地道着谢收下了。
任先生听到后面的声音,忙也过来连连向鲁昌林作揖道谢。
鲁昌林是上海万通酱园里酱作坊的作头师傅,手下管着二十几个工人,万通酱园里的红酱油均出自他的酿造,因为是技术性强,东家对他也是另眼相看,工佃比别人都多,月薪有十个大洋,几年下来稍有积蓄他就置下了几亩好地租给附近农民种菜,除了租金外常还有额外蔬菜进项,加上他现在的太太朱氏也是个勤快的人,带着一帮女儿在屋前屋后开了许多荒地,一年四季种各种时令菜蔬,收下的各色菜蔬自家吃不了就送送人,任先生这里也是他经常来送菜的地方之一。
“任先生别气,这都是自家地里种的,不值甚么钱,阿明这孩子又调皮,老在你这里吃住,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些菜就当尝个鲜吧。”鲁昌林脸上漾着笑作揖。
“鲁先生哪里话来?阿明这孩子聪明懂事,念书很有悟性,做事比其它小孩都有分寸,嗯,这个调皮嘛也是天性,正常的正常的。呵呵~”任先生气地回答道。
鲁昌林来城里是买年货的,虽然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但置办的东西零零碎碎太多,而且一进腊月,城里的东西就要贵好多,于是他就未雨绸缪地早早开始采购准备了。
鲁荣明恋恋不舍地送走了三伯父,上楼把小乌龟放到房间里的小木盆里。下来和先生师母师姐们一起吃过早饭,学生们就陆续来了。他把写好了的十张毛边纸和几本课本塞在一个布包里,抱着就去了前面塾室。
东屋的启蒙班里,鲁荣仁鲁荣义兄弟、魏晋文和张家姐妹都早已来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是在大声读书就是在磨墨准备写字,只是没见到柴春亮和另一个同样瘦弱的小孩子。
鲁荣明进屋后发现屋里的摆设有些异样,用目光寻睃了好久,才发现自己的课桌不在原来的位置上,而是被移动了。
竹林书屋里学生们的课桌都是学子们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所以高低大小新旧都不一样,入学时任先生让学生们按桌椅高低依次安放,这样,不至于因课桌按放不合适而挡了别人的视线。但这个班里毕竟都是只有六七岁的小孩,最大的鲁荣明也不过才八岁,课桌规规距距的放好才一两天就拖得前后乱了套,任先生不得不一再让他们重排,后来任先生烦不胜烦,就将此事交给了鲁荣明,让他负责课桌的安放问题。鲁荣明虽然只有八岁,但做事倒是有模有样的,他将课桌的排放位置画了一张图,用饭粒粘贴在后面墙上,和大家,如果有谁再乱拖桌椅,一定告诉先生让他挨竹板。这样一来,果然好长时间相安无事。
鲁荣明的书桌类似于八十年代人家家里的单人打字台,桌面下一个长抽屉,右侧有上下两个小抽屉,左侧是空档,两只脚可以伸进去,这是父亲为了送他来塾馆读书特意让赵家小镇上的沈木匠量着他的身高打制的,所以在塾馆里比别人的都高一些,以前一直放在最后的,今天却移到了前面。
鲁荣明皱眉刚想问是谁动了他的桌子,但转眼看到后面鲁荣仁兄弟俩捂嘴嗤笑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这两位干的好事,估计他们不光是想让他出丑,不定还想看他被先生打手心的好戏。
他转了下眼珠,一声不响地在座位上坐下了,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身后两道失望的目光。他心里暗暗发笑,但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翻开了《论语》,正准备高声朗读,右侧第二排的张丹桂着急了,她喊了一声:“喂,鲁荣明,你的座位动过了不知道吗?”
鲁荣明转身向她笑了笑:“知道啊。”
“知道你还没事人似的?下午先生来肯定会训你的。”张丹桂向他白了一眼,觉得这鲁荣明真是不可思议,有时候聪明灵俐得很,有时候却木呐笨拙不堪,今天明明知道桌椅被人移动过了但仍没事人一样,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没关系,等会先生问起来,我会向他有人喜欢坐在后面不喜欢坐在前面,因为他们怕被先生提问。”鲁荣明边边向张丹桂眨着眼睛,张丹桂立即领会了他的意图,故意高声:“噢,这样一来,先生岂不是更要提问那几个人了?”
没等鲁荣明回答,后面的鲁荣仁鲁荣义已搬着自己的桌子吭吃吭吃地上前来,鲁荣仁讪笑着道:“荣明哥,呃,我们还是坐在你前面吧,嘿嘿……”
上午任先生是教初成班的,所以没进启蒙班的塾室,只是在门口吩咐他们继续完成昨天放学前布置的作业并且预习下午要上的几个新句子,并下午会先考校然后再读新的。
半上午过去后,柴春亮和那个瘦弱男孩的阿爸一起来向任先生请假,是两个人都患上了风寒,正在家里静养喝苦水,所以出不了门。任先生自然允了,叮嘱两个家长不要着急,让他们完全好了再来塾馆。
中午放学后,学生们都回家吃饭去了,只有鲁荣明是搭伙的,依然跟着先生一家子吃饭,用过饭,他就去了竹林,今天太阳很好,在竹林边上坐着边晒太阳边读书是最惬意的。
他在竹林边暖暖的阳光下没读几句就觉得睡意上来,眼睛渐渐沉得睁不开来,他用手搓了一会脸,强撑着又读了一会,但是上下眼皮终于还是不可控制地合在了一起,就在他刚晕雾陶陶沉入梦乡时,忽然一阵打斗声传来,先还以为是在做梦,但这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把他吓了一跳,猛然惊醒过来,茫然四顾后才发现在竹林的另一边聚了三四个人,其中两个人正扭打在一起,边上站着的两个人,一个似乎正在劝解,另一个只是闲看,既不劝阻也不加入。
鲁荣明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几个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竹林里来打架?
就放下书走了过去远远地观望,这一望之下不觉吃了一惊,那几个人全是竹林书屋初成班的大学生,从他们的言语中,鲁荣明听出来,似乎是那两个打架当中的一个把另一个做好的一篇文章藏起来了,害那人向先生交不了差,昨晚就给先生狠狠地打了手心。于是今天就和藏他文章的人讲理来了,两人着着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鲁荣明这才知道原来昨晚让先生很晚才吃晚饭的就是眼前这两人中的一个。
那个劝解的学生看看这两人一会儿扭在一起滚到地上翻过来滚过去,一会儿你扯我头发我拉你辫子,越打越凶,根本就劝止不了,而且一个不小心还吃了两记冤枉老拳,于是就想让另一个帮着劝解,但另一个却身子一转拂袖而去,那人呆了一会,重重一顿脚,就跑掉了,也不知是不想管了还是讨救兵去了。
鲁荣明看那两人仍在不要命地扭打着,衣服都撕破了,一个鼻子被打出了血,另一个嘴角处,手臂上都破了。两人都看到鲁荣明正站在远处看他们,但都没有理会,实际上他们也无暇理会无法理会,因为此时两上正僵持着,一个站在那里右手的两根手指挖着另一个的两个鼻孔,把那人的脸扯成了仰面朝天,左手牢牢地揪住了那人的一只袖子;而另一个人一只脚跪着脸虽然仰着,但手却狠狠揪住了他的一根辫子不放,两个人就以一种诡异的礀态定格在正午的阳光下。
鲁荣明看得不由楞住了,他从来没看过人是可以这样打架的,看到他们在流血,他很想上去把他们拉开,可这两个学生都比他大,约有十二三岁左右,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他能拉得动架吗?而且刚才他们的那个同学都劝不了还吃了暗亏他能劝得动吗?可是难道就让这两个这样继续打下去?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先生来解决这场纷争。
鲁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