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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儿……你!”太后见她最不齿的人都被哀求上了,气不打一处来,但转眼看皇帝越发阴沉的模样也只有再度闭口不语。
韩朝冷望着钟离颜,突然如雷骋电驰般飘至她眼前,伸手便点了她颈子上的穴道。钟离颜只能瞠目昏昏睡去,濮阳曦立刻叫人将她送至素馨殿,又恐胎儿有异,于是顺便唤人去请了太医。忙完之后,太妃、太后自知多说无益,也只有相搀着匆匆走了。
人都退尽了,濮阳曦回头看着韩朝冷漠的脸,入迷的看着,好似下一刻便再也见不到了。
半晌,他眸子黯然,唤进两名侍卫来,刻意不再望韩朝一眼,背对着他,一字一字的吩咐:“将—,翼阳王押至密牢,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透漏半点风声。如有违令者,杀无赦。”一字艰难,一字苦涩,一字痛楚,一字虚空,一字无力……
“是!陛下!”也不敢多问因果,两位侍卫走至令人也难以逼视的翼阳王身边,恭敬依然,“将军,请。”
韩朝无任何犹豫的步出了这宫殿。
听得门被关上的声音,濮阳曦浑身一僵,冻在原地,良久,良久,无半分动作。
心已空,人还在。空有一副身躯还能做何事?……报复么?也惟有报复了……最终,他叹一声,高仰起头来,一颗泪珠便毫无预警的顺着颊滑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还有什么,比失去他更让我伤心的呢?
第五章 折磨
天命十年六月,帝御驾伐叛。月余,大败叛贼于中土,困叛首甄亲王亲军于南疆第一峰祈望。两军斗阵又月余,叛军绝粮草,降。然,遍山野不获逆首也。帝誓不离,于是乎各地文书、奏折皆呈祈望峰下军帐。又月余,帝终得囚。
十年十月初,帝班师回朝。十月中旬,达京城燎晔,举国庆贺,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矣。
——《濮阳史?圣明孝节神武文皇帝纪》
若不费些功夫是断然不能拿濮阳熙这狐狸怎样的。此事方起,濮阳曦便早料想到不可能一举便成功。他们兄弟二人师从号称再世鬼谷子的江湖奇人氲氤子门下,除却师父未曾教过的占卦预运之术,都是一般才智一般武艺,难分高低上下。因而若不亲自抓他,也就如同亲手放了他。他才会罔顾数位老臣连同他后的极力反对,强行留在风景绰约却也地势艰险、复杂莫测的祈望峰下。
如今一时逮不住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此时正是遍寻山野不获濮阳熙、众将领烦恼之际,祈望峰下大军帐中传来诏令,命所有将军赴大军帐中商讨战局。将军们虽如今百般无颜面见皇帝,却也不能抗圣旨,只有陆陆续续的都赶到军帐中去。不料坐了一个时辰有余,皇帝濮阳曦依旧是面色不善的一言不发端坐着,也不知他此时正在想什么。
你早为自个留了条万全后路,怕是却没料到我会认真起来罢。皇兄啊皇兄,你生性爱捉弄人,性子也变幻出奇,这回可惹恼我了。居然伙同朝背叛我!想要皇位何苦这样做!说声我让给你就是!你居然给了朝背叛我的机会!这罪责不归于你,我可难受着呢!这回可不似以往那么容易了结的!想起韩朝宁死也不愿留在他身旁,濮阳曦的脸色更沉了几分,怒火也像马上便要爆发出来。
本安坐在战局图边的将军们莫不为皇帝更加难看的脸色忐忑不已。他们本以为圣上就对文官有几分颜色看,但见他在战场上勇猛的模样,连他们这些个常年征战沙场的老将军也都为他的威风折服。圣威难犯哪。他们总算是明白为何文官们提起圣上便是崇敬和惧怕双重神情了。唉,此刻圣上不知是否是因为未曾抓拿住濮阳熙的事生气,若爆发起来,恐怕会将他们烧个尸骨无存也不得而知……
怎么愈发难受了?圣上此刻就像山雨欲来风满楼般……他们怎生承受得了!!若认个错便能令圣上稍安心一些,他们自愿争相揽了这份活罪!
将军们眼看就要大声向皇帝请罪了,只见坐皇帝右边下首的一位黑盔将军拼命的连连使眼色,劝他们切莫胡乱打扰了皇上。他们迟疑迟疑,皇帝突然便有了动作。将军们忙坐正了,小心翼翼的盯着皇帝的盔甲看。(礼节如此,臣下不可随意瞻仰圣颜)
“地形可都一一探明,无纰漏之处?”依然脸色不善,濮阳曦察觉自己想得过久,都忘了诏令将军一事了,忍不住将脸绷得更紧。
“是。明暗山泉、溪流,山势地形,飞禽走兽常出没之第,臣等均一一查探。也询问了常年上山的猎户,确实无误。”穿黑色盔甲坐濮阳曦右下首的正是国舅爷、骠骑将军邬留苘。他刚将北面叛军一网打尽并俘获了叛首镇北少将军叶非败,顾不得将士疲累便将亲兵领至祈望峰下,给皇帝助威。不过显然助威是用不着他了。平日里看皇帝脸色,提点各位将军倒都得靠他。否则便像刚才,更会惹得皇帝生气。本不是针对他们怒火都变为针对他们的了。不过这向皇上禀告的事情倒也因此落在他身上。幸而他算是较了解皇上性情的,做任何事情也坦然了些。
沉吟半晌,执笔速速在图上点了几下,濮阳曦的脸色虽还是明摆着不悦,但也没了方才那么吓人。再斟酌斟酌,他又随意点上两笔,顺手放下狼毫,厉眼环视将军们一周:“朕点墨之处,必是叛首可能出现之地。各位将军好生选人,自外而内,慢慢围堵。切记不可太快,若令濮阳熙逃了去,罪责无人能脱。”
“圣上英明!臣等定不负所托!!”终究能退出军帐了……舒了口气啊。众将军毫不迟疑的便都退出帐。顺序在最后的邬留苘临了回首看一眼,发觉皇帝已如气力全失般神情哀伤的跌坐在军塌上,令人难以置信在方才他还是那般威严、不可侵犯。
他叹口气,这军中怕也只是他能懂得了圣上了罢。合上帐子,吩咐侍卫们不准任何人打扰后,邬留苘转身便欲离开。哪知冷不防迎面便被十几位将军团团围住。他怔怔,笑了:“诸位有何疑问?”将军们大都是爽朗性子,有疑必得解了方能安心。他们这气势看来似要对他怎样,其实不然。
“出这等大事,大将军未曾出战,不合情理。不知骠骑将军可知道原由?”镇南将军道。将军们心有戚戚焉的附和着。他们可个个都记得六年前大将军连斩三权臣于麾下那勇猛无情模样呢。何况大将军与圣上相交甚密,那些劳什子的流言他们不管,单从大将军如此冷峻之人愿为圣上担任高官看,将军断无放下圣上不来的道理。且他们也未曾听闻将军重病缠身什么的啊。
“大将军啊……”忆起那如风如仙般的人儿,邬留苘默然。他约莫也猜到如今他身在何处,自然也只有那抹素影能令圣上伤神至此了,可这话怎能向众将军言明?总不能说就因大将军出卖军机,现下他们才在此受苦受累吧。
“圣上足以应付此事,何需大将军出头?再说这也是圣上与甄亲王兄弟二人之事,怕是大将军也不好插手。”这理由应当能搪塞得过去罢。
“说得是。瞧我们这蛮夫个个,居然都不懂其中道理……”镇东将军叹道。他们何时往深处想过?唉……
“极是。”“咱们可都想不到这层啊。”“哪能如骠骑将军想得周到。”……
个性坦率的将军们遂不疑有他,连连称是,马上各自摆兵去。邬留苘再度回首望大军帐,叹气:情伤难消啊。虽他尚不解为何男子可用情于男子,且情根种得如此之深。只是,他期望圣上能与这大将军有好的结果,别因伦理纲常、世俗偏见而毁了两人。
月余,帝军已将阵式推到最里层,抓住濮阳熙也只是迟早的事了。濮阳曦巡视阵线一周后回到离主峰颇近的新扎大帐内。才坐下,他便又出神了。空落落的心寻着那正主儿……一想到韩朝自己是如何施加屈辱给韩朝,而韩朝有是宁死不屈,这令他既悔又恨,无论如何也不能静下来。现下两人分开,他被情伤折磨,怕是韩朝却庆幸求得解脱了罢。
他是一天都不能无他,而他是可永离开他也不心疼半分。
愈想愈痛苦,愈想愈心伤。韩朝正被押在密牢中,虽是密牢,怕是那些狱卒也认得他,少不了一番幸灾乐祸、讽言挖苦。这样也就罢了,倘若再对他行什么落井下石之事,依他的傲气岂能受得住?且那密牢定也是肮脏潮湿,想也不愿想那素影与那牢狱的相形对照啊。
这样想来,像是韩朝那冷漠的模样就在眼前,濮阳曦禁不住全力一捶案几,手磨疼了却已无感觉。“影子!”
“臣在。”帐子轻掀,一身黑色夜行衣、年岁与他差不多的男子如烟般飘进,深刻的面容令人感到他并非这大陆上之人,是异族后裔。
“朕央你做件事。”濮阳曦向来少摆那皇帝架子,是以也常用敬语。
“圣上有何吩咐,臣当万死不辞!”影子带蓝色的眼眸中出现一抹难言。
“回撩晔(濮阳京城),保护翼阳王。”提起这封号,濮阳曦又是阵心痛,低低的便叹口气。
“是。臣敬请圣上保重龙体,切莫令有心人士又造些蜚语流言。”惟有这样提醒,圣上才可稍忘却那禁忌情意啊。
“你去罢。我自会小心。”转头瞥了他一眼,濮阳曦道。听得影子拂帐而出的声响,他才又再捶向案几——案几轰然破裂,折子笔墨全撒在地上,一片狼籍。得不到最相许、最想要的人儿,要这皇位还有何用?顾及责任、家国还有何用?纵使责任现下捆绑了他坐那龙椅,纵使野心束缚他让不成极位,如今他哪有余力背负得了天下?若是他勤政爱民,老百姓便会支持他这反伦理纲常的情意,他不惜继续做位上古明君。可,如今……朝离去了,责任、野心……突然都不放在他眼中。它们哪能及他一分一毫?!
呜咽、哀怨的笛声?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再由他的繁乱心绪……很切合他心境的笛声呢。紧皱的眉渐渐舒展,细细聆听婉转笛声的濮阳曦思绪又开始天马行空。突地,他眉又皱紧了——这笛声熟络得很!下一刻,他像想到什么,人已冲出帐外,四下寻睃。
外头站着的数名侍卫本以为圣上可因此笛声缓解心绪,所以未曾阻止那不知何处传来的笛音。但如今看来圣上的心情是更差了……他们忙跪禀道:“陛下,不过笛声而已,若扰着圣上休息,臣等即刻将那吹笛之人抓来问罪!”
“来人!搜出那吹笛之人!”
眉头死死锁着,濮阳曦本来紧握腰间猫眼宝石镶嵌的“擎天”利剑剑柄的右手,突然高高扬起,在半空中顿住。顷刻间,大军帐前后左右,人人噤声,面面相觑,揣测皇帝此举为何意。
笛声突也从婉转变调——欢快却夹着试探,似乎正小心翼翼的唤起倾听者对过往的回忆。确实,濮阳曦也忆起多年前,那共戏山野林间的一双杏影及——杂在他们中央的畅快笑声。无任何杂质的笑声。
御书房中漫溢着熏炉中龙涎香的异香味,两位着金色袍子、年龄相仿的小童正绕着御案玩闹,像是全然不将正坐在龙椅上轻蹙眉头的中年男子放在眼中。见他们开怀无芥蒂的闹腾着,他喟叹一声,带万千愁绪的望着心爱的麟儿,想到自己即位时兄弟相残的情形。
“父皇。何事令您连连声叹?”正耍得高兴的孩子们停下来,交换个眼色。看上去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便开口问道,慧黠的眸子转了转。而年纪稍幼的孩子咧着小嘴笑,睁着双星辰也似的眼,难掩关心之色。
“熙儿、曦儿,你们年纪相近,差不过六个月,亲如双生子一般。父皇见你们无忧无虑,真担心你们有一日会反目成仇呢。”是他多心么?这两位孩儿是如此和睦啊。
不过五六岁的两个孩童闻言,小脸都皱了起来,为难的望向彼此:他们成天随着师父山上山下、宫里宫外的转悠,粘在一起就如连体恶子一般(古代对连体儿有歧视,认为是妖魔再世),可从不曾想到两人也会有反目的一天呢。随而,年长的孩子从腰间解下支翠玉笛来:“曦儿,咱们作个小曲儿吧。”
“好啊。我可晓得皇兄你打什么主意呢。往后若是我们闹翻了,谁先吹笛就是求和了。听了笛声便谁也别计较。”小些的孩子也解下腰间一模一样的白玉笛来。
“既然你都知道我的意思。那你也千万要记着一句:皇兄我是死也不愿你受委屈的。”
“我何尝会忤逆皇兄,惹皇兄气坏了身子?”
……
中年男子欣慰的笑了,两兄弟是如此的维护,他怕是料想错了,皇族人也有情啊。将来不论谁当了皇帝,于濮阳国家都是幸事一桩哪。
父皇,你并没料错,皇族必有背负的野心。有这相残的一日,何尝不是早预定了的天运?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