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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森的尼桑是辆二手车,给他从发动机开始零拆重组了一遍,现在据他所说已经有了奔驰的性能。我曾开玩笑地问他老爸那么有钱为啥不干脆让他买辆奔驰,他颇为自负地对我说:你不懂了,关系,现在要靠老爸发展,钱,却不能用老爸的。
一度我曾厚颜萌发过想每天搭他顺风车去上班的念头,毕竟我们住同一幢楼,又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结果,同样一句话,被他用另一种方式,重新对我演绎了一遍:优,你又不懂了。论关系,我们是好邻居,我们常常互相照应。论当司机,却不能白当,那是要等价交换的。
说这句话时,他看着我咪咪笑,一脸很纯真的样子。
于是,做了他那么久的邻居,搭他顺风车上班的念头,我从此不再有过。
而现在,我很端正地坐在他的车里,那排很舒适的座位上,忐忑不安。
后视镜映出他的脸,安静,一丝不苟注视着前方。他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而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呆呆看着窗外的风景,从眼前一道道划过。
许久,我看到他嘴唇似乎动了动,而边上恰好一辆卡车急驰而过,巨大的声音掩盖了他的嗓音。条件反射般的,我应了一句:“不是我干的。”
“什么?”他眉峰挑了挑,透过后视镜,飞快瞥了我一眼。
“不是我干的,那些文物被盗,不是我干的。”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虚些什么,只是直直望着窗外,一次次重复着那句话:“不是我干的。”
他不语,依旧专心开他的车。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这平时马虎大意经常被我随便欺负的男孩,他此时同那些警察一样,在不信任着我。我有些着急,坐起身,搭着他的椅背:“真的不是我干的!”
阿森的嘴角忽然轻轻一牵,笑了:“优,干吗呢?发急了?”
“你干吗一点声音都不肯吱一下!”
“吱什么吱啊,我又不是耗子。”
“你好歹回句话啊,我在跟你坦白交代你倒是听见了没有!”
“还抗拒从严呢。听见了,你想要我说些啥?嗯?优。”后视镜里,他一双漆黑的眼笑得像只睡懒觉的猫:“我都还没开始审呢就有人来不及要坦白了,这么笨的罪犯不晓得上哪儿去找。”
我一把揪住他那条滑溜溜的小马尾:“老说我笨,你没搬来之前我可聪明了,从你搬来后就被你越说越笨。”
“大姐,我指名道姓了没?别没事老往自个儿身上揽,不是啥事都很光荣的。”
“你还说!”
“手下留情啊大姐,一会儿我还得接客去。”
“呸你!还接客呢,”我松开手,忍不住笑了。刚才那些尴尬和不安,不知不觉中,竟一点点都找不着了:“让你客户听见不气死才怪。”
“气死才好,他们不气死,我得先被他们累死。”
笑容在脸上一凝,我靠回椅背,将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听说博物馆最近又失窃了。”
“没错,估计运回埃及之前,那些文物得都让贼给搬空。”
“你还乐。”
“这事一辈子可碰不上几回,还挺有意思不是吗。”在说这句话时,阿森的语气淡淡的,让我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认真的。
送我到楼下,阿森开着车离开了,他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办。如果不是凑巧经过那条街看到我站在马路中央发呆,只怕现在早已在客户那里了。看着他的车卷着尘土远去,我有点感动,这个阿森,虽然有时候嘴很坏,品性也吊儿郎当,但,他人真的不坏……
抬头看着自己家这幢楼,几天没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它给我的感觉有些陌生。
四周没有看到熟悉的鬼魂在附近游荡,也因为是上班时间,楼里楼外格外安静,只有一两声小孩的嬉笑,在远处时不时飘来荡去。我在楼梯间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挖出钥匙,朝楼上走去。
看到自己家门的瞬间我有点好笑,这广告还真是无孔不入,才几天没人看家,门上就被各种广告给塞满了。
费了点时间把那些广告弄下来,我随手揉成一团,打开门走了进去。把包丢在沙发上,走进卫生间洗手,洗脸。镜子照出我的脸庞,真没想到,几天牢狱生活,倒让我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还真别说,在那里,每天早早就睡下了,别说幻觉,连个噩梦都没做过。
连脑神经都害怕警察吗?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冲它做了个鬼脸。
把脸擦干净后,我走进自己的房间。从桌子上找到遥控器正要对准电视摁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床,而随即,那视线再也挪不开了。
床上竟然靠着一个人,不知道那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我僵在了原地,捏着遥控器,半侧着身体。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
一头柔软冗长的黑发近乎奢华地披散在他身旁,发间掺杂着几缕银丝,在那浓重的黑中,闪烁着璀璨的光泽。
他的五官惊人的美丽。
那是一种天赋的丽质同与生具来的高贵气质胶柔而成的完美,一种美丽到虚幻的美丽。如果不是因为裹着他身体的白色床单上那触目惊心的艳红色血迹,我几乎以为,有个天使躺在了我的床上……
大片大片鲜红色的血,散发着若隐若现的淡腥,在雪白的床单上怒放出一朵朵瑰丽无比的大波斯菊。对比他恬静迷人的脸庞,绝美中隐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是谁,是谁把这样一个人杀死并放在我的床上,是谁?!
我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窗关得很紧,房间仅有的几件家具没有可供人容身的余地,除了血腥味,我感觉不出丝毫有陌生人存在的气息。
平缓了一下心跳,手摸到靠墙放着的扫把,捏在手中,我试探着朝那尸体跨出一步。
尸体静静躺在那里,安静得像个睡美人。
于是我再次朝他的方向跨出一步。
他是个外国人,没有欧洲人那么白,也不像非洲人那么黑,而混淆性别的细腻五官又让人辨别不出他的国籍……国际人士在我家里被杀,我不由得考虑,等会儿报案时,我该对警察怎么样说才算最好。
不知不觉中,我朝他的方向跨出了第三步。
也就在这一步刚刚落地的刹那,我整个人蓦地一抖,手不由自主松开,任凭扫帚‘啪’的一声脆响跌倒在地。
因为那尸体突然动了动,甚至,轻轻发出一声呻吟。
我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在一声尖叫险些从喉咙里冲出的刹那。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那静躺在床上死尸般的男子,原本紧合着的双眸,慢慢掀了开来。我似乎看到一缕蓝光从那眼帘底下一闪而逝,然后,那双眼睛睁开了,疲倦而安静,对着我的方向,轻轻眨了眨。
他的瞳孔是漆黑色的,圆润剔透,夜空般深邃的黑。
片刻,我听到他略带沙哑和无奈的声音,从那薄削优雅的双唇中,低低溢了出来:“你来了,西芮丝……”
第四章美丽到虚幻的美丽
“你来了,西芮丝……”
我脑子里把这人的话再次过滤了一遍,没错,这外国人对我说的是中文,并且,还很利索。
但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认错人了。他看上去受了很重的伤,不断有暗红色的花在裹着他身体的白床单上漾开……他嘴里叫的是西芮丝。
如果我有英文名,我想我会叫薇薇安、辛西娅、辛蒂、玛丽……但决不可能是西芮丝,因为它的发音,让我想起天狼星——Sirius。
男孩子用更合适吧,这样的名字。
许久,见我没有动静,那人支起身坐了起来。腿挪下床的瞬间,松垮在他身上的床单软软滑了下来,盘横在腰际,露出他赤裸的上身。
他的身体很漂亮,同他那张脸一样,可以说是种艺术美的极致体现,当然,这得排除从肋骨到小腹,那个深得可以看到后背的血洞之外。
浓稠得发黑的血在内脏缓缓的蠕动中泌出,他不得不一直用手小心按着腹部,以防止身体内某些器官,因为他的这种姿势而从血洞内滑出……
我的腿一软,直直跪倒在了地上。
死死瞪着他的身体,却又被他用一种近乎是悲悯的眼神,静静注视着我自己。他的眼睛里找不到一点点因为伤口而痛苦的痕迹,而我光是看着,都觉得身体和他伤口相同的那个部位,隐隐痛得蚀骨。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我手用力捏紧,努力克制着反胃的冲动。
半晌,他挪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站起身。
沾满了血迹的床单滑落到地上,他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蹙着眉,慢慢走到我的面前。伤口已经不再需要他仔细留心了,就在刚才我俩对峙的那点时间,伤口边缘用着肉眼能够辨别得出的速度,一分一分地愈合起来,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那大张着的黑洞上,灵巧而轻快地编织缝补着。
这情形似曾相识。
我曾亲眼看到一只全身干瘪的僵尸当着我的面脱落死皮,生筋长骨……那时候我以为是我的幻觉。而现在我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短短几分钟内身上几乎是开膛破肚般的伤口迅速愈合,不借助其它任何一种力量……如果我们把一切我们认为不可思议的现象称之为神迹,如果我们把能创造一切神迹行为者称之为神,那么……它是什么,他,又是什么?
我怔怔看着他的伤口,他静静看着我的眼。
就这样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当那伤口在我眼前合并成一条细线,又在不出几秒的时间化作一丝红晕隐去后,他伸手抓住我的下颚,迫我看向他的眼睛。
“你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他的眼神是悲伤的,带着种淡淡的失望。似乎相比之下更能令他疼痛的,不是刚才他身上巨大的伤口,而是现在,我惊恐得有些发抖的神情。
“放开我!”被血液濡得冰冷湿滑的指一个激灵,我回过神的同时身体后仰,轻易挣脱了他的钳制:“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从干涩的喉咙里冲出的声音,尖锐,刺耳,有些走调。
他嘴角牵了牵,片刻,蹲下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西芮丝,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你,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嗖!”扫帚柄从地上旋出一道弧度,直抽向那人毫无防备的脸庞!
我相信这个不屑于我的惊惶的男子,他一定想不到,我会在这种时候想到去把地上的扫把抓在手里,然后在他最接近我和最不设防的时候攻击他。
可是我却错了。
他两指拈着扫帚细长的身体,美丽的眼睛里失望更深:“我没想到,成了人,你学会了人所有的愚蠢和无能。”
话音落,他的手轻轻一松,而我随即失去重心,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
我听到他似乎轻轻冷哼了一声。
等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撕下窗帘,代替床单包裹在了自己的身上。窗帘是纯白织花的,缠在他修长挺拔的身体上,分外飘逸动人。
他真的美丽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可是,我却并不想花力气赞美这样一个对我满眼都是轻视的神。
“西芮丝,”
“这里没人叫西芮丝。”他的声音漠然而沉静,所以我力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为漠然和沉静。
或许我的语气让他有些意外,怔了怔,他微微一笑:“一直叫惯了,也没想过你会不会接受这个名字,那么,现在的你,我该怎么称呼?”
一下子高傲,转眼间却又变得温和有礼,倒让我一时不知所措起来。正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房门却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砸响了。
“砰!砰砰!砰砰!”
“优!在不在!是我!”
我认出了阿森的声音。他不是去见客户的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才迟疑了片刻,身旁忽然响起淡淡的话语:“优,还不快去开门。”
回过头,我嘴巴张了张,不晓得说什么好。
那男子背靠着墙,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打开了,冷冷的风扑面贯进来,吹走一室血腥,吹起他的发,像漫天温柔的柳丝。
门开,阿森微微急促的喘息,夹杂着身上尚未褪尽的阳光余温,朝我扑面而来。
我有些惊讶于他的神情,带着某种不安和焦躁:“阿森,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我。
平息了呼吸,他的目光从我头顶越过,一动不动注视着我的身后。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他在看什么。那个不知道该称作是神还是魔的男子,他从背后隐隐传来的体温,近在咫尺。
突然间我的后背猛地一痛。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整个人已跌倒在身后那名男子散发着淡淡薰香的怀里。
与此同时,有两道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