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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温度似乎冷却几分，吹在身上略微有些凉意。苏笑君嘴边的笑意被冻结，渐渐抽离。“我曾经让你失望过吗？”
他问得很冷静，眼神也是平和沉静，徐自妍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下，不是疼，也看不到细微伤口，仿佛只是一种提醒。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不代表将来不会发生，我只是提醒你，仅此而已。”
“我明白了。”
苏笑君松开扶着车门的手，伸进自己的口袋，用再疏离不过的语气说：“谢谢徐经理送我回家，明天公司再见。”
从认识他开始，他时而玩世不恭时而认真稳重，就是从没有这样，语气疏淡，仿佛她只是过路人一样。徐自妍心里微微不快，又觉得实在没有立场要求他顺从她的心意。
他毕竟年轻，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鲜的事情来吸引他的注意，她总会成为历史。
那时，一切就能结束。
第十四章（上）
徐自妍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原以为那骄傲的男孩子从此就会对她不理不睬。事实上，从他身旁走过时苏笑君的确没有像从前那样开心地和她招呼，低头沉思的面孔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觉得有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可是打开办公室的门依旧能闻见粥的清香。她怔了怔，转回身，他依旧若无其事地做自己的事情，似乎没有觉察她的靠近。
“谢谢。”徐自妍沉默片刻，低声说。
苏笑君这才慢慢抬起头，跟她的视线相撞，眼里一闪而逝一丝笑意，脸上却平静非常。“不客气。”冷淡入骨的声音，跟平常判若两人。
徐自妍没有再说话，走回办公室，同样的粥同样的味道今天咀嚼起来却失去往常的温暖滑腻，变得淡而无味。
周边城市的促销计划里需要公司加派人手，苏笑君毛遂自荐，市场部没有他越加清净。
午饭的时候接到林文彦的内线电话，约她一起午餐。碍于林文彦刚刚到公司，不能落人口实，因此他们的接触很多情况下是小心而谨慎的。更何况在徐自妍未曾真正理清她心绪之前，不想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离开公司两条街的地方有间西餐厅，环境一流，价格却不菲，公司鲜少有人会在午餐时间光顾。徐自妍到的时候林文彦已经等在那里，选的是角落的地方，安静且不容易被人注意。他一直都是绅士，从不做让女人失望的事。
“你的胃不好，我怕你等太久会饿，所以自作主张给你点了菜，我留意过都是你喜欢的。”林文彦微微一笑，戴了眼镜的他看来更加斯文稳重，徐自妍却无端地想起另一个人。
“谢谢。”
“不客气。”林文彦不自觉地笑，“你对我还是这么客气，我一直都没有习惯记忆里的小辣椒一不留神变成现在的淑女。”
徐自妍轻轻感慨：“今时不同往日。除了你，别人都把我当成张牙舞爪的母老虎。”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林文彦眼底逐渐深邃。
徐自妍微微尴尬，恰巧侍者送上菲力牛排，她也就顺势沉默，专心地对付食物。
“去了香港才知道原来看女孩子大快朵颐是件多么赏心悦目的事。幸好现在又能经常看到。”林文彦没有动，含一抹温柔的笑凝视她。
徐自妍抬了抬头复又低下，微带自嘲地说：“我比很多人都知道食物的重要。”
连生存都是奢望的时候，谁还懂得矜持？
林文彦轻轻叹息，伸出手握住她的，那里依稀有茧子，跟记忆里的白皙如玉天壤之别。徐自妍想抽回手，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握紧。
“自妍，别跟我较劲。我们已经浪费九年的时间，还不够吗？”
“我以为我对你来说，和别人没有区别。”徐自妍垂下眼眸，故意躲开他温柔然而炽热的目光。
林文彦微微笑了：“原来你是在生九年前的气。”
“胡说。”徐自妍口不对心。
“那你呢？在你心里我跟别人有没有分别？”他细细抚弄她的手指，轻柔的像是面对稀世珍宝，神情再专注不过。
她一阵心慌，趁他不备抽回手方才安心。
林文彦见她神情局促，柔声说：“自妍，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联系你有我的原因。”
徐自妍猛然抬头，他终于要跟她解释了吗？
解释在那些她孤寂的岁月里他的缺席他的渺如云烟？
她沉思不语，林文彦轻轻地叹息：“自妍，我总觉得你是了解我的。当年我对你怎样，你应该明白。”他停了停，温和的眉目间停驻些许追思，“那时因为家里人的约束，我不得不妥协转学。没有跟你联系是因为我那时还不能确定对你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不能轻率地下决定，那样对你对我都很不负责任。等我想明白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找到你，直到我从沈老的资料里看到你的名字，才知道原来你离我这么近。”
“所以，你就导演一场大地震。”徐自妍微微苦涩，她曾经当作亲人一样的沈老，已然离她千里之外。
林文彦坚定地说：“我要离你近些，势必要牺牲别人，在所难免。”
徐自妍怔仲。
以他的个性，能做到此已是极致吧。
无端地想起一张粲然微笑的面庞，如正午时分最炽热的阳光，似能触动心里最柔软的弦，轻易地教人浅浅微笑。然而徐自妍笑容瞬间抽离。
她不能让他成为她的困扰，眼前的人她早已等待九年。
虽然等待的时间那么漫长，久远到她依稀觉得他有些陌生，久远到她曾经几乎不能理智地控制自己。但他毕竟来了，毕竟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向她允诺。
已然足够。
徐自妍的生活逐渐恢复到她所期望的宁静。
林文彦是个温柔安静的男友，事无巨细的体贴周到在徐自妍久违的温情里牢牢扎根。为工作的缘故，他们仍然没有公开恋情，只是相约等待合适的时机。沈乔其也曾打来电话，言语间隐约试探她和林文彦的进展，徐自妍避而不答。
九年的等待让徐自妍变得谨慎小心。即便幸福唾手可得，也需要时间的经营与呵护。她不想重蹈妈妈的覆辙，轻易地沉浸在无法预知的未来里。
林文彦在公司的改革卓有成效，而因为徐自妍的缘故，市场部是被保护得最好的部门。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悄无声息地蔓延。徐自妍充耳不闻，只是多次告诫部门里年轻的女孩子谨言慎行，努力工作。
但是，意外总是不期而至，生生打乱她的期望。
苏笑君和崔璐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不好的消息。展会期间展台倒塌，压伤年轻的促销员。其实伤情并不严重，只是伤者家属趁机闹事，将事情捅到当地电视台曝光，才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幸好苏笑君机灵，采访过程中态度不卑不亢，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合情合理，最终对方偃旗息鼓，事情得以善始善终。
原本以为事情平息，没料到在公司内部掀起轩然大波，有好事者认为损害公司形象，应该严厉处罚。出乎徐自妍意料的是，苏笑君冷静地提出展会的意外与崔璐无关，由他承担事情的全部责任。
徐自妍据理力争，坚持不肯退让。她认为危机事件的处理能够提升公众形象，事实证明苏笑君的处理理智妥当，成功地消除负面影响，转危为安。
只是这一次，连林文彦都没有站在她的一边。
他的想法并没有错。苏笑君只是临时接替孔静殊的人员，算不得“新妍”的正式员工。由他承担责任，是给这些日子以来对市场部咄咄逼人的人最好的交待。偏偏徐自妍在这点上不肯让步，让他大费周章。
第十四章（下）
从前他们在公事上并非没有争执，但总有一人会因顾全大局而退让。林文彦本以为，这次也不会例外。徐自妍将苏笑君和崔璐带到办公室，要求他们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在崔璐的要求下，苏笑君并没有开口。崔璐明确地指出展台的事是她没有督促商家，而那时苏笑君在培训新人员，不可能两头兼顾。
徐自妍冷静地听完，皱了皱秀气的眉，转向沉默不语的苏笑君。“由你来承担责任是谁的主意？”
她略带嘲讽的口吻让苏笑君目光沉了沉，随后平静地回答：“是我的主意。”
“你认为你的表现很有绅士风度？”徐自妍加重讥讽的味道。她忍不住有些恼怒他的平静和他所谓的君子风度。
苏笑君却反倒笑了笑：“两害相较取其轻。我只是认为这样对大家都好，我毕竟是外人。”
徐自妍冷笑：“我想你恐怕忘记了，你不是普普通通来公司打杂的临时工。你是孔静殊推荐的临时接替她的人选，你的一言一行不是代表你自己，而是代表孔静殊。你捅出的娄子你可以一走了之，等孔静殊回来，你让她如何收场？难道她应该为你所谓的绅士行为付出代价？”
“静殊是很通情达理的人，我想易地而处，她也可能会是跟我同样的做法。”
“这样的话真是幼稚可笑。因为你的伟大你的无私，她就应该通情达理地承担？你当她是完成你无私形象的垫脚石？你有什么资格让她这么做？”徐自妍毫不留情地批驳。
崔璐为难地看了眼苏笑君，鼓足勇气说：“徐经理，这件事是我的疏漏，跟苏笑君没有关系。我会辞职消除负面影响。对这件事情的结果我很抱歉。苏笑君也是为我考虑，请您不要再责怪他。”
苏笑君固执己见：“我认为我没有做错。”
徐自妍无声地看他们争抢，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许久才慢慢说：“谁准许你们拿辞职威胁我？一个个真是好本事！”
崔璐一怔，苏笑君却听明白了，双目泛着晶亮的光彩。
徐自妍敲了敲桌子，目无表情：“既然有这样的聪明才智在第一时间选择恰当的方式解决问题，为什么不能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我是那种需要牺牲你们来解决事情的上司？”
崔璐闻言，欣喜若狂：“徐经理，您的意思是？”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至少我很高兴，你们没有相互推卸责任，那么我的坚持还有价值。”徐自妍转向苏笑君，“希望下一次，遇到同样的事情，不要把自己当作无所不能的上帝。没有人会感激你这种愚蠢的行为。”
未等苏笑君答话，崔璐轻声辩解说：“不是的，至少我会很感激。”
徐自妍恼怒的眼光射过去，崔璐惶恐地低头，苏笑君却咧开大大的笑容，微扬的嘴角促狭可爱，让她生不了闷气。
其实她并没有看错他的，对吗？
徐自妍对苏笑君的维护超出林文彦的预计。他知道苏笑君在公司不过是临时顶替，时间也仅仅是半个月，如今一个星期已经过去，徐自妍没有必要因小失大。但她坚持苏笑君的做法处处为公司着想，妥善解决了问题，并且以促销期间上扬的销售成绩作为理由证明那不过是场意外，不曾影响到公司形象声誉。最后事情不了了之。
下班的时候徐自妍特意晚走了几分钟，却不想在停车场遇到崔璐和苏笑君，笑盈盈地说要请她吃饭以作报答。徐自妍迟疑了下，这几天她每天下班后都会跟林文彦一起，共进晚餐、喝茶谈心。他们之间错过了九年，都恨不得一夕之间把这九年的空白填满，争分夺秒。只是，今天她的行为显然不被他理解。他下午并没有给她电话确认晚上的行程。
犹豫间却听到林文彦的声音。“自妍，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徐自妍转过身，看到他玉树临风地立在她身边，风度无懈可击。右手似是不经意地揽过她的腰，亲昵的举止令徐自妍脊背瞬间僵直。
崔璐瞠目结舌：“林总，我，我们——”
林文彦微微一笑，俊朗非凡：“你们有事？公事的话明天上午再谈，若是私事，我已经先约了自妍。”
顶头上司发话，崔璐当然不敢多言，只是笑笑答：“我们是想谢谢徐经理，没有别的事。”
“我想最好的回报是努力工作，对不对？”他循循善诱，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到苏笑君身上，只是低头在徐自妍耳畔轻声说：“别生气了，我向你负荆请罪还不好？”
徐自妍只觉得有炽热的目光似要穿透她的灵魂，浑身的不自在。下意识想往旁边躲闪却被林文彦的手臂牢牢禁锢。
崔璐微微尴尬，毕竟这件事只是流言，市场部的人谁也没有当真。如今眼见为实，当事人又丝毫不避讳，倒是他们反而显得多余。
对，他们！
不知为何，从林总过来的那刻起，她就好像感觉不到身边苏笑君的存在感。此刻她终于察觉，忍不住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徐自妍身上，眼眸深处依稀是浓重的墨色，停车场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俊朗而飘忽。
“苏笑君。”崔璐不禁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他，“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