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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楠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她手段的阴险我领教得太多了,她是那种不仅仅让对手从肉体上感到痛苦的人,而且要对手在心里感到煎熬。我想江楠一定想要故伎重演。
你错了!此时我心里暗自咒骂,我已经不是刚到公司时的那个玩偶;也不是那个被生存恐惧压迫得毫无反抗的奴才。那个懦夫已经死了,取而代之是一个魔鬼,我要向过去所受的迫害和虐待讨还血债。我一天就是这样的念头。
下班回到寓所后,我草草吃了晚饭,然后定定坐在椅子上不断地抽烟。烟雾在我面前不断升腾缭绕,直到夜色茫茫。我于是把信纸在面前摊开,在上面写了四个字:辞职报告。
在报告中只有一个理由,就是我不想干了。无须过多的言辞,意思足以表明我的态度。我想江楠最痛恨的可能就是没有惩罚我的机会,无法向我对她实施的报复还击来消解心头的痛恨。
我一定要让她知道被人侮辱是一种怎样的滋味;要让这个女人为她的残忍付出代价;要让这个女人知道一个在她眼里一无是处的懦夫是如何在暴虐的压迫下成为愤怒的狂徒;要让她知道一个人即便是毫无价值,也是有自尊、人格和生存的理由。我躺在床上嘴里不断地咒骂。
第二天,我睡到早晨九点钟,然后从床上跳起来。我从衣箱里拿出一件猩红的衬衣穿上,刮尽了脸上的胡须,把头发梳理整齐。在镜子前,我看到一个复仇的天使,两眼射出地狱的火焰,脸上透出天堂的色彩。
我走进办公室。多么熟悉的环境,空气是那样的清新,物品是如此高雅,充满女性的芳香和令人陶醉的温馨气氛。窗外早晨的阳光照射进室内,使房间里浮现异彩流光。
这是怎样一个浪漫的早晨!如果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一杯水,滋润干渴的喉咙,也许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你这个愤世嫉俗的坏小子!我心里骂自己,你这个不愿把自尊放在裤裆里苟且偷生的异类;你这个自私自利、对美好怀有敌意的叛逆者;你这个猥琐、土气、不愿拜倒在充满淫威的石榴裙下的狂徒,在这样一个清新、净洁、温馨、美好的环境里已没有你立足之地。
我没有敲门就进了江楠的办公室。
她正低着头看手头的文件,我的闯入使她抬起头来,用恼怒的眼神看着我。
“你进来为何不敲门?”她严厉地问。
我走到江楠面前,冲着她的脸轻声说:“你以为你是什么?是上帝的使者吗?”
她惊讶地向后仰了一下身体,呆呆地看着我。
“你要干什么?”她紧张地问。
“我来向你讨还公道!你这个毫无廉耻的婊子,你是一个心理变态的迫害狂。在你这副肮脏的皮囊中包裹的是腐烂的臭肉,你的灵魂比魔鬼还要丑陋。你自以为自己很有气质是不是?其实你是一个使人恶心的老婆娘。你以为只有你有自尊,而别人的人格就可以被你摆在桌案上任意宰割,用你肮脏的双手任意摆弄别人的生命,把你无耻的傲慢和偏见压榨在别人的伤口上。看你这张冷酷的外表,那有一点女人的善良德行。怎么?干吗挑起脸上那两片黑镰刀?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就认为所有的男人都要爬在你的石榴裙下。看看你身上这身丧服,在你心中永远只有卑劣和黑暗。怎么?想打我吗?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可以被你任意愚弄和讥嘲的下等人,用你手中那点可怜的权力就可以把我玩在掌股之间的懦夫。你想错了!象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就应该──”
江楠的脸涨得通红,浑身在颤抖。她迅猛地向我脸上挥动手掌想要回敬我的无理,但挥来的手臂被我凌空攥住。她的反抗更加激怒了我,一种疯狂的冲动使我想要羞辱她,让我这样一个被她轻贱和藐视的人污染她自以为了不起的体面和自尊。于是疯狂的报复欲望使我把面前的女人抱在怀里,用嘴唇把江楠的嘴唇封住。
这是我来之前未曾设想的举动,是根本未经深思熟虑的本能冲动。当长期被压抑在铁笼中的灵魂在栅栏被打开的那一刻,爆发似乎是唯一可以解释通的理由。于是那一刻的行为已与我的理智无关,因为我的理智已然被魔鬼支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思维从我的字典中消失,没有任何清醒的理智。毫无疑问这是上天的安排,就象前人所说得那样:上天要毁灭一个人必先使其疯狂。
一道霹雳从天而降。我感到被炽热浓烈的火焰包围,四周是耀眼的光芒。我看到天堂的大门为我打开,光怪陆离的幻影围绕在我周围。一股冲天大火从云底升腾,直上万里苍穹。我感觉似乎在阳光普照的黑暗中游荡,天边泛出紫红色的霞光,空气中透射出流香异彩。我象是独自逡巡于碧波浩淼之上,海鸥在我的头顶萦绕,又象是与天使在美妙的歌声陪伴下起舞,自由意志被融化在一片净洁的雾霭当中,如痴如梦浑然不觉现实中的一切。
当幻影终于在我面前消失的时候,我目瞪口呆于眼前的景象,看到一双惊厥的眼睛,透射出如湖水般的碧波,一种毫无遮掩的恐惧,江楠犹如朝霞般泛红的脸颊象大理石被凝固在空气中。她似乎没有了意识,是一个摇摇欲坠的木偶,从张开的鲜艳欲滴的嘴唇中大口大口喘出粗气。她已然没有丝毫的暴怒和疯狂,清高和冷漠如同晨雾在阳光的照射下顷刻间消失干净。她呆呆地看着我,如同注视一个魔鬼,那已然是魂飞魄散,在巨大的恐惧中忘却了反抗和斗争的躯壳。
我松开江楠,惊惧让我忘记了来此地的目的。我不自觉地后退几步,然后就逃走了,象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偷偷从妈妈身边溜走一样失魂落魄地逃出公司。
我来到马路边的一片小树林,坐在林中的石头长椅上,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烟雾从我的眼前散开,消失在幽静的树林里。
我究竟是怎么了?我问自己,我怎么可能干出如此愚蠢荒唐的事情呢?与一个自己深恶痛绝的女人接吻,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它确实是发生了。我的仇恨哪里去了?我那要施加于她身上的强烈的报复欲望哪里去了?她为何不对我的粗暴进行反抗?我应当得到的是耳光和叫骂才对,而不是现在这种汹涌澎湃的冲击,如天堂仙境的感觉,恰似碧波中荡漾的水草的温柔。那种喷涌的火山爆发出的热烈,雪山冰湖般透彻清凉的感觉是如何发生的,我一点都不能找到真实的答案。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被非我的智力可以想象的一幕打垮了神智。不知该干些什么,不知该到哪里去。就这样不断地吸烟、吸烟,直到最后一根也被燃烧在空气中,我依然不能振作起来去面对现实。
我在小树林一直待到下午,当夕阳的余晖开始尽撒大地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已是快要下班的时候了,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如果命中注定一切是不可避免,那么就让罪恶昭彰吧!我懊恼地想,我无须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复仇的利剑已经超出了正义的界限,悔恨和自责又能解决什么问题。罪行已是在接受审判,就让它面对现实,去经受即将来临的打击吧!
我回到公司,脸上毫无羞涩和惭愧,径直走进江楠的办公室。
她坐在办公桌前,低头看着文件,对我的闯入江楠似乎浑然不觉。
我站住,脸上没有丝毫的谦卑。我虽然是来向她道歉,但不是用人格和自尊来交换,虽然我认为江楠是不会原谅我犯下的暴虐,但在我心中这似乎成了我在这家公司所必须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我请你原谅!”我平静地说。
江楠没有抬头,自打我走进办公室她就没有抬头。
“我请你原谅!”我又重复了一遍。
她仍没有抬头,她的眼睛依然在扫视手中的文件。
“原谅什么?”她冷冷地问。
我惊异于江楠的镇定和冷漠,那如大理石雕像的面庞,丝毫没有我前面看到的激动和愤怒。她象是重新把铁面具套在头上,好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一样。
“我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表示歉意。我知道你的内心不象你脸上的面具一样静如止水。你是不可能接受我的道歉,但我依然要告诉你,我对我的粗暴无理表示悔恨,希望不要因为我的疯狂而给你的内心造成难以抹掉的伤害。另外,我想请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辞职。”说完我把辞职报告放在桌面上。
江楠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眼光中透出一种特别的神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现在很忙,请你出去好吗?”她的语调冰冷,似乎在对空气说话。
“那么你同意我辞职了?”
“这个吗?”她拿起我放在桌上的纸片,把它撕个粉碎。
我彻底失败了,象一头被打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江楠的办公室。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一个铁面人和一颗冷酷的心。她使我丝毫没有复仇的快乐,使我丧失了为尊严誓死捍卫的决心,我开始怀疑自己究竟理智还是疯狂。在我和她之中至少有一个是疯子,我心里想,在她阴冷的铁面下究竟隐藏了怎样一个荒诞不经的灵魂,如果说天庭的霹雳曾在那一刻剥落了她的面具,而她则是毫无廉耻地擦去了面具上的尘土重新戴在已然有了裂缝的骨架上。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她是可以把舞台的表演一丝不苟地搬到人生的角斗场,她不应当屈才在这样一个职位,而是要在大厅广众的高台上表演欺世盗名。
我回到寓所,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自己所干的一切。
除了那一吻之外我并没有做错什么,都是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行事,但我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那该死的一吻,那属于魔鬼给我施加的恶咒,一切都败坏在这邪恶的一刹那。它到底让我发生了什么变化?是那如玉液琼浆的气息,还是如梦幻般柔软的嘴唇;是肉体接触的澎湃冲击,还是如醉如痴的心里感受。这难道是上天要施与我的惩罚,把我的孽欲从万丈深渊提到百里云端。老天爷!你难道给予我的惩罚非要靠压榨我人性罪恶的本能才能达到你的满意,才能赎回我的罪恶,你真是太卑鄙、太厚颜无耻了。你让我被压榨时得不到心灵的平静,在复仇后依然痛苦万分,你在我心里揉进了一粒沙子,只要有跳动会有折磨。好了没有?够了没有?
我整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我不相信自己的意志竟然如此脆弱,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一切都是来得如此迅速,使我措手不及。我的生存价值呢?我生命的意义呢?难道都不如一个恶咒来得强大?我痛苦地哀号。
生命都是贪婪的,是肉欲和情欲交织的武器。当在茫茫黑夜踯躅的思想逐渐强大起来,建立足以毁灭别人生命的理论城堡,披坚执锐驰骋疆场,被砍下的头颅堆积成象征荣耀的金字塔,每一个文字下面都躺着一具尸骨,站着一个亡灵,难道还能嘲笑思想的力量不如金戈铁马。人们在捍卫在地下腐烂发臭的尸骨头脑中产生的思想所付出的生命代价何以能够以数量计算。思想的恶咒是上天给人类的惩罚,是世纪之末给人类的悼词。决不要小看思想,它的力量不是用言辞可以表达得了的。
我认定江楠是不会轻易放过我。当她在我面前撕掉我用以了断的投降书,我就失去了向江楠挑战的勇气。是默默地离开这个令人诅咒的地方,还是勇敢地接受即将来临的打击。我左思右想,如果我是一个懦夫,我倒希望自己是一个懦夫,那样我可以捂着嘴兴高采烈地偷偷离开,然后向世界宣告我玷污了一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女人,我让她蒙受奇耻大辱。如果我依然对江楠怀着刻骨仇恨,我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把炫耀的旗帜挂起,但我两者都不是。这是我悲剧的开始,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的错误就在于命中注定。
江楠也许终于知道她所面对的对手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能够把疯狂的想法付之以行动的野兽。我想江楠开始惧怕这种狂放的力量,因为江楠现在在言辞和态度上对我改变了许多。
但我在幻觉中依然感到江楠有一种猎人注视猎物的眼神,时刻在思度用合适的方式来结束猎物的生命。虽然空气中一切紧张都开始和缓,敌意象春天的冰雪开始消融,但被天敌惦记的恐惧时刻撕咬我的神经。我看到江楠似乎善意的目光下隐藏的寒冷,偶尔友好的笑容、对错误的宽容以及无心的玩笑都不能使我改变对江楠本质的认识。
我天真地以为痛苦的记忆能够被时间风干,但我错了,几个星期后疼痛依然在撕咬我的神经,而且比过去更要强烈,那已不是过去沉重压抑的感觉,而是一种内心深刻的隐痛了。
当我在痛苦边缘徘徊的时候,李刚来深圳找我。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