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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再说!”蒋鸿忍无可忍的打断了悦娘的话,率先大步往回走,悦娘一边嘀咕抱怨,一边大步溜星跟在蒋鸿后面回去了。
祝明锐听的心里一阵寒气上冲,也顾不得再跟蒋鸿,急忙掀帘又进了帐蓬,将听到的话急急和长安侯说了:“……阿爹,难道官家回京城了?怎么咱们还没收到消息?您不是说过,那姓丁的……”长安侯突然抬手止住祝明锐急切的话语,深吸了口气训斥道:“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越是紧要危险关头,越是沉着!你看看你!”祝明锐双脚并立笔直站着垂下了头。
长安侯一只手放在长案上,手松开又攥紧,攥紧又松开,来来回回松开攥紧十几回,才翻手重重的拍在光滑无比的长案上,抬头看着儿子温声问道:“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阿爹,”祝明锐低垂的头微抬看着父亲:“这信儿若是真的,那前儿四爷那封密信就能想得通了。”
“嗯,你细说说。”长安侯站起来,脚步放的极轻,围着帐蓬走了一圈凝神听了动静,这才示意儿子道,祝明锐微微躬身:“四爷那封信与往日气度不同,显的过于急躁了,阿爹也想不通,可若和今天这信儿连到一处想,就能想的通了。”祝明锐眼睛莹亮,前几天四皇子密递的那封信,一改平日的从容有度,急令他们父子务必于年前‘解了诸人疑惑不定之因由’,这样急切而明确的让他们动手解决了寿王,简直是把他们祝家逼到了悬崖边上。
“五爷这么急着把这信儿递给蒋鸿,冷明松和蒋鸿是同门同年,遣往宁乾府的钦差徐思海与冷明松、蒋鸿是同门同年,又刚和蒋鸿的妹妹订了亲,看样子,蒋、徐、冷三家如今连成一气,这中间少不了五爷的推手,如今丁金经的案子又交到三爷手里,还言明必要查明幕后真相,看样子,四爷在京城没争过五爷。”
“也许不是他没本事争过五爷,而是……”长安侯声音苍桑的打断儿子的话接道:“这是官家的意思,你翁翁曾经说过,官家是他见过的最绝情的人,也许也是最重情的人,锐儿,你记着,往后不管看什么人什么事,都要多想一步,想到不可能的那一步。”祝明锐愕然中带着丝丝茫然眨了眨眼睛,长安侯接着道:“不管是没争过五爷,还是官家的意思,如今四爷在京城必定举步维艰,这才孤注一掷,让咱们在这里釜底抽薪,杀了寿王也就一了百了,这是官家当年的法子。”
最后一句话长安侯说的极低,可祝明锐却听的清清楚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看着父亲喉咙发紧道:“那咱们……您不是一直教导我,祝家有祖训……”
“是!”长安侯重重一声‘是’打断儿子:“祝家的祖训无论如何不能违背,这是咱们祝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无论如何,祝家手上不能沾上皇族的鲜血!”
“那咱们?妹妹怎么办?”祝明锐想起印象中还是走路不稳、牙牙学语的妹妹祝明艳,心里滑过丝刺痛。
“你妹妹没事,她,不会有事。”长安侯的话低而虚飘,无目的的挥了挥手:“怪不得四爷要翻脸禁了你太婆和你妹妹,这件事我想了好几天了,一直想不明白,你妹妹也就罢了,她还小,脾气冲,少年夫妻一言不合也是难免的事,可你太婆那样的人,怎么会和四爷翻了脸?这事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原来如此,四爷是要寻个由头禁锢了长安侯府。”
“这样咱们就得不到京城的准信儿了。”祝明锐轻声接了句,长安侯沉默半晌,沉沉的叹了口气。
“我还是没想明白,”刚一头钻进蒋鸿的帐蓬,悦娘就满脸疑惑的问道:“你让我说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这谁审姓丁的关人家祝家什么事?难道这事是祝家背后支使的?咦,还真是哈,祝家支使姓丁的淹了粮库,寿王爷粮草不足就建不下大功,然后这大功就是祝家的了,哈哈,肯定是这样!”悦娘对自己越来越聪明的头脑甚是得意,蒋鸿无语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直直的转过身,走了几步弯腰开箱拿他的那几根草。
“我就说,你还是跟我们姑娘差点儿,我们姑娘做事我向来猜不着,你看看你,我一猜就能猜着了!喂,你这么吓那姓祝的,到底管用不管用啊?要是不管用,我告诉你,那位爷可真得让人包了饺子了!你别光神道道的,咦?你这是干嘛?这什么草?手感不错,喂,你要干嘛?”
蒋鸿从悦娘手里抽出耆草,敛平心神,抖手将耆草洒到桌子上,睁眼细细看了半晌,脸上露出笑容,长长舒了口气,一根根仔细的收起耆草。
“给谁算命呢?算的不错?”悦娘这回看懂了:“你一个大男人,还信这个?还真是有意思,你跟我们姑娘简直能配成一对,我们姑娘也信这个,不过她不象你这么扔草,一有什么事,她就到寺里抽签去,抽签前还得双手合什闭着眼睛嘀咕好半天,这东西要真那么灵,那就好了,天下没难事了,她抽根签你扔把草,好了,全解决了!你们这些读书人聪明的时候还算聪明,要说傻吧,还真是傻的不透气……”悦娘日夜兼程赶了几天的路也不嫌累,神彩飞扬的唠叨的如同八十岁的碎嘴老太。
蒋鸿却被她一番话说的心神俱伤,怔怔的低头看着手里的耆草,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第三一五章前车之辙
下午的议事很顺利,半夜时分,大军就人噤声马衔枚,往黑水河一带进发。
一路紧行到第二天傍晚,大军歇住埋灶做饭,长安侯将和蒋鸿一路而行的儿子祝明锐叫过去,两人放马到营地外围,亲卫散在四周警戒。长安侯和祝明锐下了马,松开缰绳任马随意吃草,长安侯微眯眼睛打量着四周,也不看儿子,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怀旧之情问道:“还记得卢陵杨家吗?”
祝明锐一愣:“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当年的杨家算得着本朝第一家,比现在的叶家势大根深多了,是京城头一家,也是军中第一家,可惜后来一战而溃。”祝明锐一脸的惋惜,当年的杨家才是真正的军中第一家,那个时候,他们祝家在杨家面前可不算什么!杨大帅执掌边军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女儿杨皇后稳稳掌控后宫,外孙是皇长子,四五岁就立了太子,当年……唉,后来的事真是任谁也想不到。
“那一战时你还小得很,那时候我还跟在你翁翁身边习学,也是这个时候,也象这样的落日。”长安侯神情沧然,陷入了回忆中:“寿王爷那年才十二岁,带了三千人以身诱敌,杨大帅就在前面不远处设伏,以为能一举全歼努赤可汗,毕了全功,为太子挣下一份天大的功劳,谁知道努赤可汗早就知道杨大帅设伏的事,早有准备,寻了数倍援军,中了埋伏的反倒是杨大帅。”长安侯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复杂悠深的看着暮色苍茫的远方,祝明锐听的怔神,这些他都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他只是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些陈年过往。
“当时我随你翁翁领了督运粮草的差使,逃过了一劫……”
“是杨大帅不想让你和翁翁抢了战功,特的打发翁翁督运粮草的。”祝明锐急忙纠正父亲的话,长安侯没理会祝明锐的更正,只顾顺着自己的话接着道:“我随在你翁翁身边,听说杨大帅中了埋伏,安顿粮草急忙赶到时,你看,一直到这里,已经是血海一片,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死人、那么多的血,浓浓的血腥呛的人透不过气,马蹄踩下去都是软的。”
“官家不是及时赶到全歼了努赤吗?那都是北庭人的血!哼,从那一战一直到现在,这么些年北庭都没能恢复元气。”祝明锐话里带着浓烈的骄傲,却又透着几分不解,长安侯这次说起这事,话里透出的意味完全与往日不同。
“是,官家赶到的恰到好处,全歼了几乎杀光杨大帅诸部,杀的几乎脱力的北庭诸部,那一战的中心在那边,在黑水河源头,中间是努赤的诱军,然后是杨大帅所率大军,最外一圈,死的才是北庭人,你翁翁当时就站在那里,我记的清清楚楚,”长安侯声调平平,却透着渗骨的寒意:“你翁翁说:太子死期不远,祝家可以认主了。”祝明锐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又打了个寒噤,满脸惊恐愕然的看着父亲,长安侯伸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柔声道:“从寿王爷孤身诱敌起,杨大帅和努赤就一步步踩进了陷阱,那一年,寿王才十二,就做出如此大事,我不只一次听你翁翁说过,官家曾经说过,诸皇子中,只有寿王最象他。”
“阿爹!”祝明锐越听越惊恐:“那咱们?难道?你的意思?”
“嗯,”长安侯微账眯着眼睛,神情安祥,缓缓点了点头,十数年前,官家在这里设局,一张局,断了太子最强最大的膀臂,同时又几乎杀尽北庭青壮,一战毕了全功,成就了威名,这一战中,所谓的杨家军损失殆尽,杨大帅和四个儿子、两个孙子战死,尸骨都没找到,杨皇后性子刚烈,不过半年,就说是病死了,可谁知道到底是怎么个病死法?赫赫扬扬数百年的卢陵杨家到头来落了个灰飞烟灭,今天这诱敌与伏剿,和当年别无二致!可祝家,绝不能步杨家后尘!
“阿爹,不会这样!”祝明锐稍稍缓过几丝,不停的摇着头,用一张极其夸张的肯定语气道:“我问过蒋鸿,不会这样,蒋雁回这个人虽说心眼多,可绝不是这样狠心之人,寿王也不是官家,不会……”
“锐儿,我教过你,不管什么事都要镇静!你怎么又急躁了?”长安侯声音平和缓静的打断了祝明锐的惊恐:“你记着!不管事情坏到什么程度,你都要正视!要镇静。”祝明锐下意识的双脚并立,从紧绷里的喉咙里挤出丝声音,一时说不出别的话。
“唉!”长安侯轻轻叹了口气,背着手信步前行:“阿爹不如你翁翁,当年你翁翁能当机立断,可直到这会儿,阿爹还是看不明白,唯一能看明白的,就是当年只有一只狼崽子,现在至少有两个。”长安侯竖着两根手指轻轻摇着,祝明锐看着父亲竖起的手指,听着父亲这极其大不敬的话,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向遍野的兵士,只看的双目刺痛不敢再看,这些他亲手带出来的士兵,和他一块摸爬滚打出来的好儿郎,眼看着就要被他带入死地,死的不明不白。
“阿锐,你看,他们都是守土的良士,都是帝国的好儿郎,要死也该死的光明正大,死的其所,他们不该、也不能死在阴谋里。”象是看出了祝明锐的心声,长安侯抬手指着洋溢着一片安静祥和气息的营地,象是在跟儿子说,又象是在自言自语:“祝家,也不能做第二个杨家!”祝明锐眼睛里骤然放出光茫,忍不住跳前一步,伸手揪住长安侯的衣袖,紧张的看着父亲急切问道:“阿爹有主意了?”
“嗯,明天议事,你带五千人先赶过去接应寿王。”长安侯目光越过祝明锐,祝明锐神情一滞,直直的看着父亲,长安侯收回目光,爱怜的看着儿子温声道:“祝家不当第二个杨家,有他们在,”长安侯一只手挥过营地:“祝家的根就在,祝家,还有你翁翁,还有你弟弟,不过沉寂几年,祝家,还是祝家。”
“是!”祝明锐强忍着眼泪,忍着哽咽应了一声,长安侯转过身,背着手,带笑温和的看着儿子道:“傻小子,咱们祝家男儿都要马革裹身,你听着,这五千人,你最少也得给你老子杀他一万人!”
“是!”祝明锐挺胸而应,呆了呆,看着长安侯低低道:“阿爹放心,祝家都是好儿郎,阿爹,你一定要保重!”
长安侯抬脚往营地方向边缓步而回,边语调轻松的笑道:“傻小子,人家要的就是咱们爷俩的人头,你小子脚步慢些,在那边等等你老子我。”祝明锐脚下一个踉跄,呆呆的看着父亲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长安侯边走边头也不回的又吩咐了一句:“别忘了带上蒋鸿。”
第二天天光早就大亮了,营地还是一片和缓宁静,没有半分要启程的意思,蒋鸿在帐蓬里急的团团转,若能照计划诱出旺丹,算着日子,寿王和旺丹就在这两天必定狭路相逢,寿王所带兵马不多,大军就是晚上半天……蒋鸿机灵灵连打了好几个寒噤,不行,无论如何得准时赶到地方!他不能这么跟着大军,得去看看能不能说服祝明锐请做先锋,若祝明锐做先锋,自己陪着,长安侯就算为了儿子,也不能看着他们陷在死地而不救!
蒋鸿抓过斗蓬随手披上,刚弯腰出了帐蓬,迎面看到一个小校恭敬拱手笑道:“副帅请蒋参军到中军帐议事。”蒋鸿点了点头,系着斗蓬带子,边走边问道:“什么时候启程?副帅吩咐下来没有?”
“副帅让休息半天,没吩咐什么时候启程。”小校笑答道,蒋鸿眉头皱起,脚下又快了几步,大步溜星直奔长安侯的中军帐。
帐中诸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又等了几息,诸人到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