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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瑜摇了摇头,苦笑道,“月儿……你以为这些道理朕不懂吗?你以为朕不想这么做吗?这些,朕早已尝试过了。可是,不知自何时起,朕已经……泥足深陷了。这样的感觉,你可能明白吗?”
孟月本是已经心软了的,想要好好同刘瑜说,劝他放弃。然而听得刘瑜如此说道,她不禁觉着软话与此时的他便如同是饮鸩止渴的毒药,看到分毫希望,便难以下定决心去斩断。
孟月绅洗衣,终究是狠下心来,冷冷地瞧着刘瑜,道,“那又如何?只因你是皇上,是这景国泱泱大地之上的至尊,哀家便要违背伦常与本心,同你在一起吗?即便哀家同意,皇上可敢于大殿之上,问问文武百官可同意?先帝给了哀家名正言顺,戴亲王给了哀家两情相悦,而皇上,却什么都给不了哀家,哀家为何要为了皇上如此委曲求全?”
孟月此话可谓是句句戳中刘瑜的痛楚,此时,他登基日子尚短,根基不稳,朝堂之上还有许多顾虑,因此他不敢轻举妄动,更给不了身为太皇太妃的她什么,更无奈的是,于他而言,理智的对待她,也成了一日比一日困难的事情。这样下去,只怕他会成为那个让她万劫不复之人。可是,他若成全了她,谁又来成全他呢?
“月儿……”
孟月敛眸道,“今个儿,皇后来找哀家了,她求哀家替她前去主持选妃大典,哀家应下了。皇后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妻子,皇上便不能将自己的心意移到她的身上吗?如此,岂非既成全了哀家,又促成了一桩美事。无论是于哀家,于皇上,于皇后,抑或整个后宫,乃至景国天下,都是极为有利的。如此不好吗?”
刘瑜在心底重复呢喃着孟月的话:如此不好吗?
这一切如果当真能如她说的那般简单,自然是好的。可若天下的事儿,都能如同想象中的那般完满,景国天下还会是如今这般模样吗?
刘瑜沉吟了许久,他用尽走后一分力气抬眼瞧着她,“最后一次了,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半个月后的选妃大典,太皇太妃若是来了,自此以后,朕再不会去纠缠太皇太妃。这一次,朕让太皇太妃来抉择。”
刘瑜转身离去,孟月深吸口气,压下即将冲口而出的咳嗽,待那抹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孟月松了口气儿的同时,咳得似是要将心肺吐出来一般,她单薄的身子在宽博衣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纤细娇弱。就在孟月摇摇欲坠的时候,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将她扶住,她抬头瞧着那张熟悉的脸庞,欲要勾唇道谢,却是咳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刘彦瞧着孟月如此模样,不禁一把抱起她,摇头叹息道,“本王送太皇太妃回去吧。”
这时,藏身于暗处的玉秀匆匆忙忙走了出来,向刘彦礼了一礼,“不敢劳烦王爷,奴婢送太皇太妃回去便是。”
刘彦扫了眼玉秀,只见她身姿纤细,根本不似个有力气的宫女,便道,“无妨,还是本王送太皇太妃吧。”
玉秀正待在说些什么,孟月却咳喘着开了口,“如此,便劳、劳烦……王爷了。”
玉秀晓得孟月如此说,定是有所用意,于是便不再多言,任由刘彦送孟月回去,她自在后面跟着。
回得空庭苑后,玉秀将孟月扶进了寝房,当玉秀扶着孟月躺下的时候,无意间瞧见孟月掌心中的一片血红,她不禁骇然道,“太皇太妃……您怎么又、又……奴婢这便去请太医来。”
孟月吃力的拉住玉秀的衣袖,“不、不要去请太医。哀家没事儿的,待、待哀家好些了,一定告、告诉你这一切的……始末究竟。”
玉秀不禁轻叹一声,应道,“好。奴婢不去请太医,奴婢相信太皇太妃。”
孟月这才松开了玉秀的衣袖,微微扯了扯唇角,“你先出去吧。莫、莫要叫旁人进来。”
孟月一病便是七八日,玉秀日日周到侍候,从不多言半句,但是玉秀一直在等,等着孟月告诉她病因真相的、那一天。然而,还没等来那一天,却是等来了多日未来空庭苑的苏慕。
当玉秀进去传话的时候,孟月正斜倚在榻上看书,仍是那本已经被翻得破旧不堪的晋代史记。玉秀上前礼了一礼,道,“太皇太妃,皇后娘娘来了。”
孟月不禁抿了抿有些僵硬的嘴唇,皇后吗?
孟月微微敛眸,“去告诉皇后娘娘,就说哀家身子不适,不便相见。”
玉秀礼了一礼,应道,“是,太皇太妃。”
孟月失了看书的兴致,便放下手中的书卷,蔫蔫儿地躺在榻上,她转头瞧着窗外艳阳下有些无精打采的花花草草,只觉一阵困意袭来,就在她堪堪要阖上眼睛的时候,只听得“砰”地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孟月扭头看去,只见苏慕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满脸惊惶的玉秀,孟月向玉秀使了个颜色,示意她先出去。
苏慕的眸子乌黑发亮,一改往日里的活泼,定定地瞧着孟月,“太皇太妃,皇上病了数日,各宫主子皆去了朝阳殿探望,为何太皇太妃不去瞧瞧?”
孟月茫然的抬头瞧着苏慕,“原来皇后是为此事而来。皇上有后宫诸嫔妃照应,哀家便放心了,况且这几日子身子也有些不适,去了只会添乱,因此,便未曾去叨扰皇上。”
孟月瞧着苏慕沉默的样子,心中不禁明了,如此看来,苏慕怕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不然,苏慕怎么会因了她未曾前去探望刘瑜而亲自来空庭苑询问?
苏慕盯着孟月那双清冷的眸子瞧了片刻,竟是双腿一软,蓦然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啜泣了起来。孟月心中一动,起身去相扶,苏慕却反手拽住孟月的衣袖,泪眼朦胧的瞧着孟月,“太皇太妃,别再单独和皇上见面了,就当是明月求您了好不好?”
孟月不禁怔了怔,她千算万算,就是不曾想过苏慕竟然会将这些话放到明面上来说。虽是因了先前的事儿,孟月对苏慕的印象大不如前,可是瞧着哭成这样的苏慕,孟月仍是不禁有些心软了。
☆、第十章 漫漫岁月(一)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斜倚在榻上看书的孟月,抬眸看去,只见身穿棉绒斗篷的玉秀走了进来,一股凉气随着玉秀越走越近,迎面扑来。
孟月勾唇一笑,将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瞧你冻得脸都红了,无论又得了什么消息,都且先歇口气儿再说吧。”
玉秀接下暖炉,礼了一礼,“谢太皇太妃。”
“不必多礼,坐吧。”
玉秀坐下后,斟酌了片刻,方才道,“太皇太妃,戴亲王回禹州述职,此刻皇上正于御书房召见。”
孟月颔了颔首,一言未发,玉秀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孟月的神色,见她一切如常,这才松了口气。玉秀的动作,孟月尽收眼底,她不禁哑然失笑,“玉秀,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哀家的身子还好得很。”
身子还好得很?
自半年前,对于孟月类似这般的说辞,玉秀便只是听听而已,却是再不敢相信。当孟月将重病而不请太医的真相直言告知的那一刻,玉秀便觉着自己有些傻了,她在孟月身旁伺候了七年,竟然不晓得孟月的身体里竟然藏着一个这么大的隐患,一个足矣随时要了孟月性命的隐患。
最初玉秀入宫,不过是为了主人的命令而来,多年来她步步为营,终于成为孟月的心腹。孟月的睿智敏慧让她钦佩,但更多的是畏惧,这么些年来,她唯恐露出马脚,而不敢松懈半年。这八年对她来说如同一生般漫长,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睿智敏慧的女子,她伺候了八年之久的人,竟是随时可能殒命。玉秀怎么敢相信?她又要怎么相信?
从前玉秀以为,在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便是主人了,可是直到半年前,她才明白,这个让她耗尽心力的女子,才是她真正想追随之人。八年……八年的时间,真的会在不经意间改变太多东西。
玉秀不敢相信,若有一天她尽心尽力伺候的这个女子殒了命,她会如何。八年太过漫长、遥远,主人的身边,她已经回不去了,而景国皇宫,若少了这个女子,即便是能容得下她,难道她的后半生,便要在碌碌无为中年华耗尽吗?
这半年来,每每思及此,玉秀便满心哀伤,情难自抑,“太皇太妃……”
孟月瞧着玉秀郁郁的神情,就在她以为玉秀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玉秀勾了勾唇,道,“太皇太妃,下雪了。”
孟月怔了一怔之后,笑了开来,“这些日子,哀家始终闷在屋子里,今个儿你便同哀家一道出去走走吧。”
玉秀礼了一礼,应道,“是,太皇太妃。”
玉秀自衣柜中拿出件貂绒斗篷来,伺候孟月穿上,而后又取了把伞,这才开了门,走出房檐为孟月撑伞。孟月瞧着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玉秀头顶、肩上,她无奈一叹,伸手接过伞,吩咐道,“你再去取一把伞来,哀家自会撑伞。”
“太皇太妃……”
玉秀正待说些什么,却被孟月笑着截断了后面的话,“玉秀,哀家是同你出去散心的,莫要因了这点子小事儿,变成了闹心。”
玉秀不再多言,礼了一礼后,又取了一把伞来,两人这才出了空庭苑。
方一步出空庭苑大门,孟月便抬步向梅林中走去,玉秀亦步亦趋,紧随其后。过了好一会儿,孟月无奈的转过头去瞧着玉秀,道,“这半年来,哀家一直在后悔将真相说于你,弄得连半分自由都没有了。玉秀,哀家先前同你说了真相,便是为了让你安心,不必日日提心吊胆,可你反倒是越发难以释怀了,如此岂非适得其反?”
孟月见着玉秀的表情僵了僵,便上前两步,道,“不必担忧。近些日子里,哀家的性命都是无虞的,不会轻易便殒了命。”
听得孟月的话,玉秀的表情并未有半分缓和,反倒是越发僵硬了,在孟月疑惑的眼神中,玉秀俯身礼了一礼,“奴婢参见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孟月的身子不禁随着玉秀的生硬僵了僵,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波澜,方才从容地转过身去,瞧着几丈开外,立于梅花树下的一对璧人,她俯身礼了一礼,便欲继续前行。
然而,随在刘瑜身旁的女子,却是走上前来,礼了一礼,笑道,“难怪今个儿,臣妾还未出门便听见门前传来喜鹊的叫声,不曾想今个儿竟于此处遇上了太皇太妃。”
一张巧嘴倒真是能说,只是,这样的时节哪里来的喜鹊?
孟月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这半年来,她甚少出门,然而这女子,她却是晓得的,在这后宫之中,能居于苏慕之下,当得贵妃头衔的女子,除了杨忠义老丞相的孙女杨依依之外,怕是再无第二人了吧。说起来,杨依依这贵妃的头衔还有她的几分功劳。
孟月回之一笑,“贵妃这张巧嘴当真是讨喜的很,哀家见了都很是喜欢,更何况是皇上呢?”
听得孟月的夸赞,杨依依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瞧刘瑜,只见他神色淡淡,正盯着身旁的那株梅树瞧得正出神,杨依依复礼了一礼,道,“臣妾不打扰太皇太妃的雅兴了,若是太皇太妃没什么吩咐的话,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孟月颔了颔首,“去吧。”
刘瑜同杨依依离开之后,玉秀时不时的抬眼打量孟月几眼,见孟月始终神色如常,玉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儿。闹了这么一出,且被玉秀如此近乎监视的照看着,孟月不禁有些意兴阑珊,又寥寥逛了片刻,便道,“回去吧。”
孟月与玉秀刚回得空庭苑,红霞便迎了上来,礼了一礼,道,“太皇太妃,薛内卫来了,此时正于正厅候着。”
孟月颔了颔首,道,“知道了,下去吧。”
几个月前的内卫选拔,薛仁也算是争气,不曾辜负了三个月的训练,在选拔中虽算不得拔尖儿,却是轻轻松松进了内卫。自打做了内卫,狗娃的日子便清闲了下来,但凡得了空,他就会来空庭苑坐坐,日子久了,倒成了这冷清之地的常客。
孟月进得正厅,瞧着比之半年前拔高了大半头的英俊少年,薛仁见着孟月进来,便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孟月温和地笑着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不必多礼,坐吧。”
薛仁瞧着孟月在主位上坐了,方才落了座,孟月转头瞧了眼身后的玉秀,吩咐道,“备茶具。”
孟月话音刚落,薛仁便起身见礼道,“太皇太妃,每回属下前来,太皇太妃总要亲自泡茶相待,这样的厚爱,属下实在承受不起,还请太皇太妃收回成命。”
孟月不禁颦了颦眉,嗔怪道,“进了内卫,也没见你学些好的,倒是越发见外!”
薛仁复礼了一礼,“从前是属下不懂规矩,如今既懂得了,怎能还似从前那般不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