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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便过去了两日,孟月自龙佛寺回了宫,打探之下方知前几日西域王竟亲自前去见了刘瑜,而且当着刘瑜的面说是心中已经有了王后的人选,而且还说王后定要是景国第一舞姬。怪不得那日刘瑜如此怪异,当时他并未说西域王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因此她便没想到别的地方。
这些日子,西域王一直居于龙佛寺中,自是没有机会去景国的歌舞坊。西域王说是心中已有人选,且是景国第一舞姬,所指之人,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第十一章 指间砂(二)
当刘瑜听闻西域王修书一封,邀请孟月去驿馆赏梅、品茗的时候,他修炼了半年之久的忍功,瞬间分崩离析。如今后宫中的局势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错综复杂的情势之下,贸然行动只会惹出诸多事端来,刘瑜用最后的理智控制自己不要冲动,这才压下了前往空庭苑的念头。
入夜时分,前去平州城的御鹰回来了,给刘瑜带回来了消息,卖馄炖的老者说,画像上的一男一女正是当年那两个人。刘瑜将两幅画并排摊开,瞧着上面的少年与女子,他不禁微微颦眉,暗忖:孟月啊孟月,你究竟在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次日一早,刘瑜收到了一份来自李管家故乡梁州城的飞鸽传书,上面虽然只有寥寥几言,却让刘瑜心绪久久难以平静——“自李管家处得知,主人失去记忆后的第二年,先帝曾提及御赐的银筷子,阖府上下遍寻全府也不曾不到,最后,李管家凭借记忆重新铸造了一双。”
卖馄炖的老者,是在十年前得到这双银筷子的,而李管家却是七年前才发现银筷子不见了,在他未曾失去记忆那三年中,他为何不曾去赎回那银筷子?究竟是因了什么,让他冒着被治罪的危险,连先帝御赐的银筷子都不要了。再加之半年前,云淑妃曾说过,他未失忆那三年总是不在府中,当时他频频出府,究竟是为了什么?云昕说,初见便恨孟月入骨,若是没有过节,怎会有如此深沉的仇怨?
刘瑜正自心绪纷飞,却听得身后传来林禄的声音,“皇上,该移驾早朝了。”
刘瑜敛眸整理好情绪,道,“摆驾吧。”
“摆驾承乾殿——”
下得早朝之后,刘瑜便径直往空庭院而去。
到得空庭苑,唱诺过后,小元子迎上前来见礼,“奴才参见皇上。”
刘瑜抬了抬手,“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皇上恩典。”
小元子见着刘瑜往前厅而去,便追上前去,道,“皇上可是来寻太皇太妃的?”
刘瑜转眸瞧了瞧小元子,“既是晓得,还不进去通报?”
“回皇上的话,太皇太妃此时不在宫中。”
刘瑜蓦然停下脚步,不禁想起昨个儿传来的消息,“既是如此,朕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小禄子,摆驾。”
出得空庭苑,刘瑜转身吩咐道,“小禄子留下,你们都先回御书房吧。”
诸宫人礼了一礼,应道,“是,皇上。”
待只剩下刘瑜同林禄的时候,刘瑜抬眸瞧着林禄,“同朕去驿馆走一趟吧。”
孟月自马车摇摇晃晃的帘子缝隙处,瞧着外面热闹的光景,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玉秀自外面掀开车帘子,道,“太皇太妃,到了。”
孟月方一下马车,端木离便笑着迎上前来,“姐姐,小离等你很久了。”
对于这个来自西域的公主,孟月是有些无奈的,这个女子比之当初的苏慕更为棘手,苏慕至少是通达人情世故的,而端木离却是如同一池清水般,不染纤尘。孟月身为景国的太皇太妃,而端木离乃西域公主,不论此次和谈成功与否,终究是立场不同,难以深交。她如此热情,倒叫孟月觉着有些无所适从。
孟月勾唇回之一笑,“进去吧。”
端木离将孟月引到驿馆水榭之上的亭子前,便笑嘻嘻地退了下去,“姐姐,哥哥在等你呢。小离还有些事情,待会儿再来找姐姐玩。”
孟月瞧着端木离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禁暗叹一声,走上亭子,行至头戴斗笠的男子面前,孟月俯身礼了一礼,“见过西域王。”
“太皇太妃不必客气,坐吧。”
孟月于端木华对面坐下,等了片刻也不见对方开口,于是她便道,“不知西域王以书相邀,究竟所为何事?”
端木华抬手拿下斗笠,瞧着孟月,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太皇太妃那时候便晓得了吧?”
孟月不禁怔了怔,“西域王此话何意?”
端木华定定瞧着孟月,“在龙佛寺的时候,太皇太妃便晓得孤王的身份了吧?”
对上端木华灼灼地目光,孟月不禁抿了抿唇,颔首道,“西域王果然敏智,当哀家得知西域王之名的时候,便晓得了西域王的身份。”
端木华继续问道,“即是如此,为何太皇太妃当时并不点破?”
孟月微勾了勾唇,“西域王以为呢?”
端木华沉默不言,孟月转头瞧了瞧结冰水塘上的那层厚厚积雪,而后转眸瞧着端木华,问道,“西域王可喜欢雪后的景致?”
对于这些自然之景,端木华素来是不大注意的,竟孟月提及,此时看来倒是颇有几分风趣,于是便颔了颔首。
孟月见端木华应了,便继续道,“既是喜欢,西域王可有将积雪收集起来独自观赏的念想?”
任谁都晓得雪一旦收集起来,过不了多久便会融化,孟月本以为端木华定是不作答,或是否认,谁知却听他道,“若是太皇太妃喜欢,有何不可?”
孟月瞧着端木华挺拔的身影一闪而逝,待她回过神儿来,只见端木华捧着一捧雪送到她面前。瞧着一依旧神情漠然的端木华,孟月不禁怔住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如同冰块一般冷冰冰的男子,竟能做出这般傻到可爱的事儿?
“西域王,你……”
“太皇太妃这样通达明秀的女子,比起荣华富贵来,定是更渴望自由吧?”
端木华这一问,当真是说到了孟月的心坎儿里,可是孟月晓得,这样的问题,她是不能顺着接下去的,如此便是将主动权交到了端木华的手上。继续下去,只会让此行的目的泡汤。
孟月敛眸瞧着端木华掌心中开始融化,若有所思的道,“不同的东西是要在不同的地方存放的,这样才是事物长存的法则。再好的地方,若是不适宜,对于生存之人怕都是如同阿鼻地狱般,尽是苦难。”
端木华瞧着掌心中化作一滩水的雪,等着孟月接下来的话,“方才西域王问哀家为何当时识破了西域王的身份,却不点破。哀家以为,西域王既是如此行径,定是有所谋算,这世间,即便是亲如母子,也不尽然是完全坦诚相待的,哀家没有道理要求西域王如此对待哀家或是景国。西域与景国既是皆一心和谈,无非是为了各自的子民,哀家与西域王虽是立场不同,不过却因了相似的守护,能够相互体谅。”
“为什么?太皇太妃如此做,便不担忧孤王是在谋划什么对景国不利的事情吗?”
孟月勾唇笑道,“和谈之事,总要有一方走出第一步,才能进行下去。西域既是走出了第一步,景国便断然没有原地不动的道理。西域给予景国的是主动和诚意,而景国回赠给西域的是信任与真诚。”
端木华瞧着自指缝中漏尽的雪水,漠然收回双手,定定瞧着孟月,不再同她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问道,“太皇太妃当真不愿同孤王回西域吗?”
孟月抿了抿唇,张口欲言,却听得端木华又道,“西域没有景国这许多规矩,孤王可以给太皇太妃景国皇帝所不能给予的后宫专宠。孤王亦可以给太皇太妃如同男二般的自由,即便如此,太皇太妃也不愿意去西域吗?”
端木华说得情真意切,孟月也是动容的,他所说的这些,都是她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可是、可是……她不能。
不仅是为了景国大义,更是为了多年来始终不曾了结的父母血仇,若是从前她还有所顾忌的话,这半年来一日比一日差的身子,便是那支撑她孤注一掷的勇气。若是再不行动的话,到了九泉之下,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父亲母亲?
孟月亦定定的回视着端木华,“西域王当初下定决心亲自来景国,究竟为何?”
端木华颦了颦眉,还未来得及作答,便听得孟月继续道,“西域王也定是希望西域与景国能和平相处、互通往来吧。既是为和谈而来,怎能让哀家成为和谈的障碍呢?西域的规矩,哀家是晓得的,女子改嫁、叔娶寡嫂、承袭妻妾子女之事再正常不过了。可是景国不同,景国礼法制度森严,女子改嫁已是罕见,况且,哀家身为先帝遗妃,理应谨守宫规,只此一生要为先帝守身诵经,直至终老。哀家尊重西域的规矩,但是,同样的,西域王是不是也要尊重景国的规矩?同西域和谈之事极为重要,可与此同时,景国却也不能因了此事而损伤国威,哀家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令景国皇室被后人诟病。”
孟月蓦然俯身礼了一礼,“哀家有幸得蒙西域王垂怜,可是,还请西域王看在和谈的份儿上,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端木华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方才道,“家国大义便如此重要吗?重要到可以同你的性命相提并论?”
☆、第十一章 指间砂(三)
孟月抿了抿唇,道,“承蒙西域王高看了,哀家并不全是为了景国,更是为了自己的身后名。即便是为了西域同景国的和谈,可哀家一旦嫁于西域王,在景国便会背上不贞的名声,哀家一介小小女子,背不起如此沉重的罪名。”
身后名与活下去那个更重要?似她这般通达明秀的女子,怎会本末倒置?
端木华瞧着面前的女子,想来她也是晓得自己的身子的,若是如此拖延下去,谁也不晓何时蛊毒便会扩散全身,到那时只怕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可若是此时,他身为西域之王,她若是肯跟他回西域,定能解了身上的蛊毒。依她的聪慧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儿,可是为何?为何如此利大于弊,她仍是不肯答应呢?她当真是为了那区区身后之名吗?
孟月礼了一礼,道,“哀家宫里还有些事务尚未处理,若是西域王没什么事儿的话,哀家便先回宫了。”
端木华沉默不言,任由孟月离开,远远瞧着亭子上两人的端木离见孟月离去,便走上亭子瞧着端木华,“哥哥,你便这么放弃了吗?姐姐那样的好女子,若是不能做哥哥的王妃,岂不是太可惜了?”
还未来景国的时候,端木华也曾好奇过景国舞动天下的太皇太妃孟氏究竟是什么模样儿的。龙佛寺的初见,他们擦肩而过,行止间从容有度的她,瞧起来与寻常的大家闺秀并无不同。梅林中那一舞,她一颦一笑,一静一动之间皆是美到了极致,分明是一张算不得美艳的脸蛋儿,却生生让人觉着她有倾城之姿,那刻起,他对她的印象便彻底改了观。当时,他便在想,飞仙神舞果然当得起天下第一舞。那一刻,端木华无疑是欢喜的,在西域这样崇尚歌舞的国度,若能娶得孟月这样的女子做王后,定会为他统治西域如虎添翼。
可是今日这一见,却让端木华再次对孟月改观,这个看似通达明秀的女子,却有着比任何人都坚定的固执与入微的敏智,这样的女子,不应当只定义为舞姬。她聪慧,借“雪景”暗示拒绝之意,后来字字句句之间,无不透露着真诚,对他的真诚,对西域的敬重,对景国的守护。即便他挑明了说,她却能如此冷静的分析利弊,于他的位置为原本,将一切道出。
最让端木华感慨的还是孟月离开前的那句话,她说,“承蒙西域王高看了,哀家并不全是为了景国,更是为了自己的身后名。即便是为了西域同景国的和谈,可哀家一旦嫁于西域王,在景国便会背上不贞的名声,哀家一介小小女子,如此纤弱的身子背不起这样沉重的罪名。”
一个敢于承认自己并不是无私之人,也曾为自己考虑的人,即便她说的原由并不全,可这份坦诚在皇室中是极为难得的。就如同她所说的那般,亲生母子之间尚且不可能完全坦诚相对,更遑论,是两个没有丝毫血亲、萍水相逢之人呢?
似他们这般在权力倾轧之下生存的人,能得她说出一半真话,端木华便是感怀不已了。
端木离见着端木华出神儿,不禁提高了声音,唤道,“哥哥!”
端木华瞧着端木离薄怒的神情,不禁抿了抿唇,道,“罢了!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此行最重要的还是和谈之事。”
端木离不禁颦了颦眉,“哥哥,当初若只是为了和谈而来,为何哥哥还要亲自来景国?乌木将军一人不是便能将此事办好吗?小离晓得都是小离拖累了哥哥,若不是小离身子羸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