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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政。”
外面刮起一阵风,徐福的衣袍晃动,连带地上的影子也晃了晃。
嬴政依旧不为所动。
徐福忽然觉得有点难受,就像是有一双手,掐住了心脏,掐住了一点点,然后微微一拧动,就让人觉得说不出的不舒服。
“阿政……”徐福有点不高兴了。嬴政竟然都不回头看他一眼。
他挪动了一下脚,酸酸麻麻的感觉陡然蔓延了两条腿,太难受了。生理心理双重难受,让徐福这一刻的心情更糟糕了。他顿时想到了之前在马车里的冷战。那算是冷战吧……上辈子的时候,好像那些小姑娘谈恋爱时冷战就是这个模样的。
嬴政怒从何起呢?因为自己辜负了他的关心吗?
可是……可是我是个个体啊,又不是秦王的附属,我要去哪里,不是知会他一声就好了吗?有必要这样生气吗?
徐福抿了抿唇,脑子里飞速掠过的思绪陡然就散开了。好吧,他应当对着嬴政示弱的。
徐福再次挪动脚步,走到了嬴政身旁,一句话也不说,脚一软就往他身上倒。
徐福的动作做得实在太猝不及防,嬴政一怔,忙伸手将他捞住,但是因为毫无准备的关系,嬴政被他压得跟着倒了下去,桌案都被撞得移了位。
那头门还没关,但却没谁敢往里看。
嬴政脸色一变,怒道:“你这是做什么?若是寡人没能接住你,你就要这样摔下去吗?”什么时候徐福还学会这一招了?他该夸徐福更聪明了吗?
徐福横了他一眼,“走的路多了,腿又软又酸,我都要走不动路了。”
徐福从来不会展露自己的委屈,他向来都是在人前包裹出高冷的模样,好像精神世界强大得谁也戳不伤他。
但是嬴政总觉得自己还听出了点儿委屈的味道?
这算是徐福另类的撒娇方式?
嬴政只能把怒火又收拾收拾,全部压到心底去。他扶着徐福坐好,“可知寡人为何不快?”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会知晓?”徐福倒是说得极为坦白。
嬴政被噎了噎,但是转念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徐福瞧上去强大,但实际上比他更不通情爱,别的话不用说,徐福也能与他心灵相通,但就是有些话他只要不说,徐福就不会知道。
“关门。”嬴政不高不低地说了声。
门外守着的侍从立刻将屋门关好,全程都低着头,老实贯彻了“非礼勿视”这一要点。
嬴政将徐福揽在怀中,倒也不嫌热,这才慢慢道:“寡人早便与你说过,你要做什么,寡人都是应允的。但你可曾想过,如今你与寡人是何关系?若你有危险,寡人会何等担忧?”
“那如此瞧来你答应我的时候,面上的淡然都是装的了?”
“自然都是装的。”嬴政暗道,不然寡人要是表露出心头怒火,那还不吓死你?
每次徐福要往外跑的时候,嬴政脑子里都不知道过了多少次,各种捆绑、强制……的画面了。不过嬴政自制力极强,所以他也就想一想,从未在徐福面前表露过一分一毫。
徐福沉默了会儿,“我知道了。”
他本来觉得自己是不能领会那种滋味的,毕竟他还真没为谁担忧过。但是他又陡然想起,尉缭第一次在他跟前说起秦王心机深沉,不可与之交的时候,他心中的愤怒和不满几乎是骤然就冒了出来。大概就是同等的感觉吧。
徐福想通这一点之后,再对上嬴政的目光就觉得有点儿心虚了。
他虽然对爱情之道并不信任,不过他能清晰感觉到嬴政对他有多么好,如此计算一番……他对嬴政的付出倒是不怎么多。唔,眼看着以后他还很难给嬴政算卦了……那能对嬴政付出的就更少了……
那总得补偿一下才是啊。
于是猝不及防的,徐福突然抬手剥了自己的衣袍,露出一截香肩和白皙的脖颈,大大方方道:“那这样能平息阿政心中的不快吗?”
嬴政一怔,随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徐福总是在某些方面格外的聪慧,旁人难以企及,但是在某些方面却又格外的稚嫩,叫人无可奈何。
此时嬴政也不知道徐福算是聪慧还是稚嫩了,反正映入眼帘的风景,实在叫他难以割舍。既然主动送上门来,那就不要客气了。嬴政解开他腰间的革带,拨开深衣。
徐福挪了挪位置,骑在了嬴政的身上,微微眯起眼,日光透过窗户纸映射进来,落在徐福的背上,因为光影的缘故,让徐福这一刻脸上的神色变得勾人起来。
徐福主动伸手去脱嬴政的外袍。
两人的体温直线上升,背后氤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来,原本应该让人觉得烦躁的热感,反倒让屋子里的空气变得暧昧了起来。
“砰砰”两声,门被敲响。
“王上,水源、受灾田地、受灾农户、现有水井和郡中存粮都统计好了,请王上过目。”那是叔华狗腿得实在不合时宜的声音。
嬴政面色一冷。
徐福从他身上翻下来,“王上去忙吧,我忽地想起,我们还没沐浴呢。”
这一身仆仆风尘,还真没办法啪啪啪。
嬴政面色铁青地起身,整了整衣袍,待徐福也将衣袍整理好之后,他才走到门边打开了屋门。
叔华站在外面,忙对着嬴政露出了殷切的笑容,“王上。”他心道,这次王上总不会再说我办事不力了吧。
嬴政抽走他手中的竹简,冷声道:“去备些水来。”
“王上可是要沐浴?”
“嗯,简单擦洗一番即可。”虽然身上黏腻实在难受,但是如今水是救命之源,他就算贵为秦王,也不能胡来。
叔华躬着腰连连点头,忙转身吩咐下人去了,瞧他这副模样,哪里有半分郡守应有的风度。徐福坐在屋子里,看着叔华离开的背影,暗自摇头。
待到水拿来时,徐福和嬴政倒又冷静下来了。
这个地方实在不是个好场所,还是忍一忍,待回了咸阳城,他再从徐福身上尽情索取回报好了。
徐福不知嬴政脑中已经在规划未来的情趣生活了,他先擦洗了一番,再换上换洗的衣袍,这才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要是不擦洗的话,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身上的白袍子都要变得灰黄了。他更别指望来维持个什么飘逸出尘的姿态了。
若是变得邋遢,那场景,他想一想都忍不住打哆嗦。
随后嬴政也去擦洗了一番,他换上衣袍走过来坐下,翻开了竹简。
如今还未干涸的水井,共有上百个,瞧上去多,但是三川郡内多人烟,恐怕也是不够用的,而已经干涸的农田,便不用数了,三川郡内难寻哪个农田里的作物还活得好好的。
嬴政合上竹简,面色半点也没有放松。
……境况实在糟糕。
竹简上提及了几家农户,因为天气过于燥热,竟然家中起火了,没有水,他们连救火都无法,只拼了老命抢了些财物家当出来,其中有两家因为光顾着抢东西了,还死了人。
若是再干旱下去,火灾恐怕只会多,不会少,而他们连救灾的可能性都没有。
……
之后几天,因为嬴政的到来,三川郡的救灾过程十分迅速,连半点耽搁都不带的。
百姓们也很快被召集起来挖井引水,可以此换取粮食。
天气炎热缺水,容易引发瘟疫,不久之后便有侍医赶到三川郡来,提前做好准备预防瘟疫。
但这些都还只是解决近渴的招数。
十日之后,一脸憔悴的郑国被带到了三川郡。
第112章
从接受了郑国修建水渠的方案后,嬴政就大方地出了钱和人力,给了郑国足够的权力,并未再派任何人插手到其中来。但修建水渠并非一日可成的,近两年的时间过去,难见成效,秦国上下对郑国都多有怨言。郑国脸皮足够厚,心性足够强大,倒还硬扛下来了。
直到三川、南阳大旱,嬴政命人将郑国带到三川郡来。
秦国中人多有对郑国不满者,带他过来时自然不会如何小心。一行人动作迅速地朝三川赶来,郑国睡不好吃不好,又被颠簸得够呛,被人拎进郡守府来,见了嬴政,刚开口喊了句“王上”,便双腿一软跪在了嬴政的跟前,半天都直不起腰来。
一旁的侍从忙上前将郑国扶了起来,郑国勉强撑直了身子。
“寡人虽未过问于你,但并不代表寡人会随意放纵你。修建水渠已经有不少时日了,如今可有半点成效?”不待郑国再开口,嬴政已经开门见山地表达出自己心中不快了,尤其是说到后半句时,气势陡然拔高,郑国被骇得不轻,当即背脊一软,差点又趴倒在地面上。
“王上……”郑国脸色发白,“郑国早前便与王上说过,此举利于秦国,甚至是惠及后世子孙。但这是要数年才可完成的……”
嬴政充分留给了郑国分辨的机会,但他看向郑国的目光却是冰凉的,半点怒意都不带,但是却让郑国从心底生出了恐惧,让他感觉到脖颈发凉,像是下一刻就有可能直接被秦王宰了似的。
“如今还来诓骗寡人?数年可成是无错,寡人也认同了。但是这么久过去了,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寡人瞧一瞧吗?如今寡人半点成效也未见着,依寡人看,要么是你心不在秦,要么便是你郑国徒有虚名,半分本事没有,连李冰一分也不及。”
嬴政心中是恼怒的,他是真的想将郑国宰了来舒服心头的不快。
不过前期投入已经十分庞大了,若是就此宰了郑国,那更是可惜!
郑国脸色涨红,讷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嬴政若是骂他为何不见成效,他都能梗着脖子强辩下去,偏偏嬴政说他不如李冰,没有半分本事。郑国不由得想到了他在韩国时,被旁人嘲笑,被韩王厌恶的日子。
俗话说同行相轻,郑国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半辈子都献给了水利,而那李冰也声名响亮,他怎么能容忍自己比不上李冰?听过嬴政的话之后,郑国顿时觉得自己胸腔中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烧一样。
郑国憋了许久,终于憋不住了,他弯腰低头,磕在地面上,匍匐不起,道:“王上,郑国并非比不上李冰,王上若再给我一些时日,我定然……”
“定然如何?”嬴政冷眼看着他。
郑国一咬牙,道:“南阳、三川旱灾,今岁过后,将不再有。”郑国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他到秦国后,嬴政给予他的信任,让他心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那种终于被赏识的感觉,实在叫人心情激荡、欣喜若狂,恨不得献出自己一生来施展本领才好。但一盆冷水泼在了他的头上。
韩非来秦国了。
郑国再一次想起他被送到秦国来是为什么。他来秦国是为了疲秦的。想一想又觉心酸,秦王看中了他身上的才华,看出了修建水渠的益处。而韩王却将他修建水渠的举动当做是种累赘,会拖弱国力的累赘。韩王眼中的鱼目,到了秦王眼中却成了捧在手的珍珠。两相对比,如何不讽刺?
他心中不是没有挣扎过的,家国与抱负,孰轻孰重,他思考了许久。所以修建水渠的工程才拖沓了下来,他有意去消耗秦国的人力物力。因为修建水渠的举动,秦国之中也多有抱怨的人,看上去,当初的谋算似乎都成功了。但郑国却不由得浑浑噩噩起来,直到今日,他突然浑身一震。
修建水渠是他一生抱负,若能修好,说不得他也会成个载入史册的人物,这等造福后世数代子孙的事,他怎么能心胸狭隘,以家国锢之,故意拖延水渠的修建?这不是反过来坏了自己的名声,败了自己一生所学吗?
他老老实实修建水渠,到时候能不能削弱秦国的国力,就全看天命了。
……诸多思绪飞快地从郑国脑子里闪过。
嬴政没有开口。
郑国心中有些忐忑,不得不再度开口,“请王上信我。”
嬴政没有说话,但站在一旁的徐福却开口说话了。
徐福想起了在郑国到秦国之前,他偶然得到的一卦。郑国来秦国的目的,实在是昭然若揭,徐福心头不痛快,实在有些恶心韩国这样的行为,更恶心郑国这种白眼狼的举动,于是毫不留情地出声道:“我瞧王上是不用信任此人了,他被韩王送到我大秦来,修建水渠是假,打着幌子施展阴谋,消耗秦国国力是真。”
徐福说得实在直白,丝毫不留情面,韩国的那层遮羞布直接就被撕了个碎。
郑国脸色煞白,匍匐在地上的身子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心中是畏惧嬴政的。秦王会如何处置他?杀了他?挥兵攻打韩国?
徐福当了黑脸,将郑国吓了个够呛,让他知道,他并不是能随心所欲欺骗秦王的,然后嬴政才开了口,“寡人欣赏你身上的才华,若是就这样杀了你实在不合算。若是真如你所言,三川、南阳此后再无旱灾,寡人便信你一次。但是郑国你要记住了,若是此次再欺骗寡人,寡人便先将你杀了,再攻打韩国,届时,寡人会告知韩国,因你触怒寡人,寡人才会派兵攻打。那时你可能忍受韩国上下的指责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