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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在心底轻咳一声,将这些联想从脑子里扔了出去。
女子欢天喜地站起身来,冲着徐福躬腰道:“我信先生!”对方说得不错,这种扭转运道的法子,又半点没有妨害,试一试又如何?
女子掏出了钱币,放了一把到徐福的跟前,问道:“先生,如此可够了?”
“够了。”徐福说完,用绢布包了些土灰递给了女子。
“这?”
“拿着吧,有它辅助,自会更好。”
那土灰,里头有木屑,也有龟甲壳,还有点儿泥土。龟甲通灵,木屑为木,木生火,泥土,土生金。火和金,自然都是好的寓意。这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帮助运势升腾直上的法子。当然,这样的辅助也很容易被破坏。不过对于女子来说,现在够用就行了。
女子笑得极为灿烂,她将绢布捏在手中,转身离开了。徐福当然不会知晓,那女子转过身去后,心头还念叨了好一会儿,为什么自己的姻缘不是这个男子呢?她上前本来就只是为了,先与对方搭上话而已,哪里是正经去卜姻缘的,没想到倒是真得了这么嘱咐。
见女子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他人便有些躁动了,不过他们又不卜姻缘,因而也没有急于动作。倒是有对夫妻,盯着徐福瞧了半天。
徐福耳尖,听见他们小声道:“他瞧起来好生眼熟啊……”
“是啊……”
徐福冲着他们招了招手,“二位,瞧我眼熟?”
那对夫妻一听徐福对他们说话了,登时反倒有些慌张了,“没、没有,许是、许是看错了……”那对夫妻说完,便赶紧离开了,像是后头有什么在追一样。
徐福无奈。难道他以前还在城中做过什么坏事吗?徐福的心往下沉了沉,不至于吧。徐君房应当不是个坏人啊,而且他的日记中也并没有写……呃,好吧,或许是写了,但是绢布被毁得差不多,他自然也就看不见了。徐福按捺下心中的担忧,收拾起东西先行离开了。
他还是继续等等看吧。
可惜这时阿武不在身边,徐福虽然不待见阿武,但他也知道阿武的武力值不错,若是有阿武在身边,他就不用担忧那么多了,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摆摊,而不会担忧徐君房过去有没有得罪过城中的人。
这一夜,徐福睡得不太安稳,他甚至频频梦到嬴政。
醒来后,徐福在床榻上呆坐了许久。何时他会这样思念嬴政了?
徐福揉了揉额头,翻身起来。
他是真的想要快点回咸阳,或许还是出于直觉吧,徐福总觉得频频梦到嬴政,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第三日,徐福又来到了那个摊位上。
这一日围观的人变少了。因为就算徐福长得再好看,他们也不至于将目光死死黏在徐福的身上,并且为了打量徐福,而放弃正常的生活。
徐福坐在那里都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了。幸好墙底下,日光并不算强烈,不然他还当真等不下去了。
就在上午快要过去的时候,徐福长舒一口气,低头整理跟前的东西。
一个略略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了,“你、你……”
你什么?
徐福被惊了一跳,他面色冷淡地抬头看过去,只见跟前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妇人,那老妇人走路都有些不稳,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只留出两条缝来看东西,满脸的皱纹像是橘子皮一般。老妇人这般模样,实在有些吓人。但是徐福可以看出,对方没有恶意。
“你……”徐福刚开了个口,老妇人就突然冲着他跪下来了。
徐福这次是真的被吓着了,这老妇人做什么?
周围的人也被老妇人出乎意料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围上前来,高声道:“陈阿婆你干什么啊?”虽然徐福长得好看,但是当他和老人摆在一起的时候,其他人当然自发地认为,徐福是不是欺负了老人。
接收到周围人谴责的目光,徐福:“……”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那老妇人挥开了身边想要上前去扶她的人,她死死盯着徐福,用年老嘶哑的声音道:“您又回来了!没想到,我在死前还能再见您一面!”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陈阿婆你说什么啊?”
“陈阿婆你认识他吗?”
徐福也惊了惊。他等到第三日了,原以为线索都等不来了,谁知道突然出来一个老妇人,竟然开口便说出了这样的话。这老妇人定然是认识他的,她曾经见过徐君房!并且还和徐君房有着不小的接触!
有人注意到陈阿婆称呼对方,语气都极为客气尊敬,这些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此人究竟是谁啊?陈阿婆在他们城中可是颇有名气的,谁人都知晓陈阿婆,现在因着陈阿婆的缘故,也对跟前的人更为好奇了。
“您认识我?”徐福出声问她,尽管此时徐福心底再惊讶,他面上也丝毫不显,连说话的语速都依旧不紧不慢的。
陈阿婆看着他,眼中闪过怀念之色,道:“您与过去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我老了太多,您是认不出我了吧。”
徐福没说话。
陈阿婆笑了笑,露出了漏风的牙齿。
她的模样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慈祥,但是徐福却莫名地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温柔。
“多谢您当初尽心尽力的指点,虽然最后我那儿子还是死了,但我对您的感激仍在。我听人说城中来了一位卜卦的先生,便猜到应当是您,于是便独自前来了。”陈阿婆又道。
指点过她儿子?
徐福心中疑惑堆积到了一起,但面上却是不显,他淡淡点头,道:“多年前的事,不足以提。”
陈阿婆又笑了,“您还是如此。”她顿了顿,道:“您如今住于何处?若是不嫌弃,便还是到我家中住下吧。”
徐福心中一动,“好。”
“您还是那样爽快。”
每次听到陈阿婆说“还是那样”的时候,徐福心底就升起了怪异感,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和徐君房是分割开的两个灵魂,会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是奇特。不过想一想,或许徐君房在陈阿婆的心底原本就是个神化的形象,所以恐怕不管自己做什么、说什么,陈阿婆都会觉得自己不曾改变。
等到了想要的东西,徐福当然也不会继续摆摊下去了,他收拾起了东西,道:“在此处等我。”
陈阿婆点了点头。
徐福回到了客栈,很快办了退房,同时也拿走了所有的行李包袱。那客栈距离他摆摊的地方并不远,不过等徐福出来的时候,陈阿婆身边已经有两名妙龄女子,将她堪堪扶住了。那两名女子穿得倒是并不俗,而且模样在这样的城中,也算得上是美人了。
这难道是陈阿婆的女儿?
徐福瞧着觉得极为怪异。那陈阿婆的穿着打扮和她们可全然不一样啊。前者像是贫苦之家出来的,后者却像是富家小姐。
“先生,您先请。”陈阿婆见徐福出来了,便立即对徐福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时,其他人看着徐福的目光微微变了,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陈阿婆跟他什么关系啊?”“多年前陈阿婆的儿子是他救的吗?”“这人真的那么厉害吗?早知道我也找他卜一卦试试了。”“是胡说吧,他不过是个方士,又不会岐黄之术,怎么救人?”“但是陈阿婆不会说谎啊……”
这些议论声都收入了徐福的耳中,他想,陈阿婆的儿子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应该能从陈阿婆的口中问出来。说不定陈阿婆口中还能说出更多关于徐君房的事。
虽然要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关于自己的事,听起来很怪异,但是徐福也的确只有这样的渠道了。
徐福走在前,那两名妙龄女子在他身后指路。很快,他们就停在了一座府邸之外,徐福仰头一看,上面并没有牌匾,但是光从外面看,徐福就能看出这府邸应该是有钱人家才能住的。那陈阿婆的确并非贫穷之家出来的。她作如此打扮,应该也只是年老了,便不重这些身外之物了。
“先生请。”妙龄女子道。
徐福踏了进去,等进门之后,徐福才发现,外面看起来气派,但里头,却不如尉缭、姚贾他们的府邸那般。因为这府中的花草树木明显是没有专人打理,而且进门之后,徐福也没有见着什么下人。这倒是奇怪了。
陈阿婆叹道:“我那儿子去后,我便将下人都遣散了。香儿,玥儿,都是我后来收养的孤女。”陈阿婆笑了笑,“香儿,玥儿,你们都得多谢先生,若无先生,你们与我便也没有这个缘分了。”
两名女子闻言,立即朝着徐福躬身见礼了。
“收养之事,是我与你说的?”
“是啊,我那儿子造了太多孽,便只有我来还债了。当初先生便是让我多做善事,总能得到心中所求的。如今我也的确得到了,她们二人极为乖巧,如今便也如同我亲生女儿一般了。”
徐福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徐君房这般作为,倒是和他不谋而合了。若是他,他也会对陈阿婆说出这样的话,就如同他提点找他算姻缘的女子一般。
府邸虽大,人却不多,除却这两名女子以外,府中还有几个幼童,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他们都是由陈阿婆收养来的。
徐福差不多也能想到,为什么之前在街上,那些百姓那样担忧他欺负了陈阿婆。都是因为陈阿婆做了太多善事,这城中的百姓也将她记在心中了。如今陈阿婆在城中的地位,说一句德高望重也不为过。
香儿、玥儿都去为徐福准备房间了,而徐福则是和陈阿婆坐在了厅中,陈阿婆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过去的事。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当初认得先生的人,现在都不太爱出门了。这些人眼拙得很,都认不出先生来。”陈阿婆生气地说。
徐福自己倒是根本不在意,“无妨,我此次回来,是为了寻找记忆。”
“什、什么?”陈阿婆一怔,没听明白徐福的意思。
“我回来是为了寻找记忆。”徐福决定干脆坦白说出来,“当初我在舆城做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陈阿婆脸上闪过哀色,“是因为……因为如您曾经说的那样,泄露了太多的天机,便会遭到反噬吗?”
徐福惊讶,这话徐君房也跟他们说起过?
陈阿婆叹了口气,细细说起了徐君房到舆城后发生的事,只要是陈阿婆知道的,她都统统说出来了。“那时先生也是这般进了城,然后在路边摆了摊。城中早已有了个方士,因而初时没有多少人相信先生,先生便在城中说,每日第一个来的人,你都可以不要钱,为其相面。有人想着反正也不花钱,于是第一日,来了个人找您卜卦。当时我就在旁边瞧着。我是第二个人……”
“那时您也是这般,不爱与人说话,目光也是冰冷的,但我知道您是个极为良善的人……”
“……后来有一日,我带着儿子到您那里去的时候,却遇见有个疯子口中囔囔着让您改命,那疯子还想要砸了您的摊子,我才邀您到了家中来住。可惜没两日您便离开了,那之后,不出一月,我儿子便也死了。”
囔囔着改命的疯子?
就是那个被徐君房记在日记中的疯子?
“你们城中原来有个方士?”
“是啊,不过那个方士如今已经不在城中了。”
徐福点了点头,并未放在心上,“你可知那疯子是谁?”
陈阿婆细细想了会儿,“人老了,不太记得了,您若是要问,那便到府邸外,不远处有个卖饼的人那里问问。”
徐福也不过随口问一问,“我过去在舆城可有留下什么东西?”
陈阿婆摇头,“这个倒是没有。”
徐福突然间,倒是有点儿说不出的怅惘。他想知道的,现在都已经知道了。这些就是他在舆城的记忆。但是除了这些之外呢?就没有别的更有用的东西了吗?徐福觉得,关于徐君房为何为失忆这一点,依旧是个谜。而且当初他重生过来的时机也很怪异,按照他对徐君房的认知,当初就算徐君房算命算到了秦始皇的头上,也不可能被吓得心肌梗塞而死,而那时除了失忆症以外,徐君房也并没有什么疾病,所以徐君房不死,自己的灵魂又是怎么占据这具身体的呢?
联合陈阿婆与他说的话,徐福心底的怪异感越来越浓,他几乎克制不住脑子里那个奇怪的念头了。
……假如、假如他和徐君房就是一个人呢?假如他根本没有什么重生穿越,他只是在失忆后,所有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都被回档了呢?
徐福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坚持了许久的认知,一朝被颠覆的感觉可一点也不好。
“先生?”
见徐福久久不说话,陈阿婆不由得出声了。
“当年那人冒犯了先生,我一直以为先生是受了伤,这才不愿留在城中离开的。”陈阿婆叹道,“不知如今先生可还要离开此地?”
“要。”当然要。嬴政还在咸阳等他呢!
徐福此时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城中可有能传信的地方?”
“传信?”
“不错,我要传信到咸阳。”
陈阿婆摇头,“传不过去的,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