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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什么歹徒就好。看来是今日他没有前去摆摊,结果反倒有人找到他求他算卦了。徐福心中觉得好笑,不过还是认真地看向了跟前的男子,“你要卜什么?”
男子咧了咧嘴,“先生会相面吗?先生为我相面吧。”
徐福听他这样一说,便不大想开口了。
这男子的面相,他根本不消细看,就能说出对方的面向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糟糕的。徐福很是犹豫,要不要将这话说出来的。人的面相是可以变的,但是对于成年人来说,是极难改变的。因为人在幼年的时候,是一张白纸,什么东西都可以改变,而一旦成年,很多东西就都定型了,也就再难改变了。
面前的男子,面相这样糟糕,徐福若是说出来,岂不是会让对方觉得,他很可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吗?
徐福一时间想得多了点儿。或许是从前,他还会毫无顾忌,直接说实话。但是现在一想到疯子王河,徐福便无法直言了。
见徐福并不说话,那男子有些着急了,他伸长了脖子,焦急地说:“我的面相,是不是不好?”
徐福还是没说话。
而那男子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了,“是!我的面相不好!我就知道!不论我做什么都会赔!都是我的面相……我的面相……我如今还变成了一个人,妻儿都抛下了我……都是因为我这面相!”他的情绪颇有些激动,于是连带着,他的表情都变得有些狰狞,甚至在嘴唇的开合之间激动地喷出了唾沫。
徐福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暗地里拧了拧眉。
怎么又是一个疯子?
徐福真的恨不得骂出声了。
这男子这般激动,他就更不能说了。从男子说的话,就可以得出,男子将什么生活中所有的不顺,都归结到了他的面相之上,这样怨天尤人,可见他的性格,懦弱、冲动、没有担当,并且情绪偏于极端。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的面相?就算初时面相不错,到了后来也会渐渐被戾气所改变。
一个人的面相要变好很难,但是要变坏却再容易不过。
男子激动地发泄完了情绪,然后他抬头看向了徐福,他死死地盯着徐福,目光与梦境中的疯子相重叠。
他沉声道:“我找了你好久了,先生,你为我改命吧。”
徐福心中“咯噔”一下,这人不会就是王河吧?
“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了?”男子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当然,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和兴奋。他看着徐福的双眼放着光,徐福感觉自己在他眼中化身了香饽饽。
“说什么?”徐福冷声道,“什么改命?我并不知晓你在说什么。”
“先生怎么会不知晓呢?”男子更激动了,他的双手挥舞着,像是下一刻就会扑倒在徐福的身上,“你怎么会不知晓呢!怎么会!你在骗我!”
徐福又往后退了退,他看似盯着男子,实际上他的目光却是在看这条路,如果男子真的疯了起来,他要怎么从这条路出去。
虽然他刚才走错了路,不过徐福现在都能听见外面的人声,也就是说这条小道,距离外面的大道很近,外面的人能够注意到这边的响动。
徐福暗暗道,下次他再也不在陌生的地方胡乱走了。这不仅没勾起半点回忆,反倒是勾来了一个疯子。
“你在骗我!我都看见了!”男子如是说。
“看见什么了?”徐福依旧语调冷静,他试图用这样的语气,来同化对面的男子。不过很可惜,对面的男子似乎全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他根本没有感受到徐福的冷静和淡漠。
他激动地叫嚷道:“我都看见了,我看见了王河!那个时候,王河也来找你改命了!他来找你改命了!是你给他改了命!”
徐福脑子里一阵晕眩,差点冷静不下来。
什么叫做“是你给他改了命”?这个男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难道当初王河被拒绝之后,不死心又找到了徐君房,而徐君房也真的给王河改命了吗?徐福想一想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果是他,他绝对不会给王河改命!
就那样的疯子,和今天的男子一样,他们不从自己的根本上找问题,反倒将一切都赖与面相,难道真的面相变了,人就会变了吗?那田味不就是个最好的道理吗?他拥有一张近乎完美无缺的脸,但是田味的性格所使,现在他的面相也隐隐有变化了,他在往糟糕的方向变动。
不……等等!
徐福咬了咬唇,好用疼痛来让自己的脑子保持清醒。
田味……
对啊!
就好像田味!
田味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一张脸,他的面相为什么和他本人透着一股诡异感,会不会是,田味的面相本来不是这样的呢?这个近乎完美无缺的面相,其实都是改了面相后的结果呢?
“你可以给王河改,为什么不能给我改呢?我可以给你钱!只要等我的面相改了,之后我可以一直给你钱!”男子一边说还一边朝徐福靠近了。
“你当真想要知道你的面相好不好吗?”徐福出声打断了他。
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徐福现在告诉他,你的面相非常好,然后再用自己的知识,将对方忽悠一遍,将他夸上天。不过这也是有风险的。因为从男子的表现来看,他已经笃定自己的面相不好了,如果徐福出言欺骗他,也许他会默认为是徐福不愿意给他改面相,从而恼羞成怒,会做出什么事来,徐福都不敢想象。
何况徐福一般也不爱骗人。
除了倒霉催的燕王被他唬了个彻底。
“想!我想知道我的面相如何?我比王河,谁更糟糕?”男子咬着牙道。
徐福:……
都这个时候了,这男人还想着和王河比较呢?
“王河。”徐福道。当然是王河更糟糕了,当初王河到他跟前来的时候,那面相都是将死之兆了。而跟前的男子,虽然面相丑陋,精神萎靡,目光浑浊,一看便知道是糟糕的面相外,至少他并没有将死的征兆啊。
男子咧嘴笑了笑,但随后又狂热地道:“先生,为我改面相吧!我要摆脱我这该死的命格!我现在的命烂透了!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当初你都为王河改了面相,现在为我改一改,又有何不可呢?”
“我没有为王河改过面相,我并不擅此道。”徐福淡淡道:“你们城中不是还有个方士吗?你为何不去寻他?”
“那个骗子已经离开舆城了!”男子激动地说,“我找过他,但是他没用!我知道,只有你了,只有你才能改。我见过的!我什么都看见了,你为王河改了面相……”男子低下头,神经质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我亲眼看见的……”
“你为他改了面相,我知道,王河还活着,他活得很好,都是你做的,你也可以为我改面相啊,你为什么不做呢?为什么不帮我呢!”
男子如是说道。
徐福越听越觉得一阵鸡皮疙瘩,再听下去,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猜测,都就会被男子推翻,搅乱。
“够了!此事……我再思虑一番。改面相之事,非同小可,你先回去吧。”徐福将架子端得十足,他抬了抬下巴,极为冷傲地瞥了男子一眼。
而男子激动的情绪却诡异地被这一眼安抚下来了,他声音颤抖地道:“你说得对,你说得没错……这是大事……对……我,我等着……我等着您。”
“我等着您。”这四个字,仿佛被他含在了舌尖一般,说得极为轻巧,同时,他看着徐福的目光更为狂热了。
徐福压住鸡皮疙瘩冒起来的冲动,在心底骂了句疯子。这舆城是盛产疯子吗?
男子微笑着转身走了出去,他就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极为开怀地离开了,全然看不出方才他发起疯来的模样,是多么的骇人。
徐福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拔腿往外走。
在那里肌肉紧绷地站了许久,徐福都觉得自己走起路来,有些酸软。
这一路上,徐福的心情都难以平静下来,男子的咆哮声不断地在他耳边重复上演,他反反复复地在舌尖咀嚼着那句话——“我都看见了,是你为王河改了面相”。
是……我吗?
徐福手掌紧握成拳,实在有点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如果他当初真的为王河改了面相,那田味呢?田味总不会也是他改的吧?徐福有种说不出的荒谬感,就好像是他费尽了力气去找背后捣鬼的反派,最后却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反派一样的荒谬。
他走在街上的时候,都还有人忍不住向他走来,或许也是想要请他卜卦的,但是现在徐福实在对卜卦有点阴影了,他半点也不想再给舆城中的人卜卦,而且他此时的心境不平,怎么给人卜卦?徐福直接无视了那些人,一路走回到陈阿婆的府中。
徐福刚一进门,陈阿婆等人就跑了出来。
“先生到哪里去了?久久不见先生归来?我们可吓死了。”香儿嘴快,先一步道。
“抱歉,我下午睡得久了些,便想在舆城中走一走,或许能勾起一点记忆。”徐福的脸色有些难看,“谁承想,我又遇见了一个疯子。”
“又一个疯子?”陈阿婆攥紧了衣襟,“这,这怎么会如此呢?先生可有受伤?先生……先生明日带个人一起吧,这样,这样便会避开那疯子了。”
徐福摇了摇头,脱口而出,“不,我要走了。”
是,他该走了。
这里有用的东西他已经握在手中了,而剩下的,却是危险。他身边没有阿武,更没有侍从,若是出了什么事……不,他根本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出了事,那会是什么模样。
一旦想到,他若是死在此处,嬴政都不会知晓,徐福便觉得胸口揪着一般的疼。
这一刻,徐福无比地想念嬴政,想念咸阳,想念王宫中的一切……其实过去,哪怕他外出没有嬴政的陪伴,但实际上嬴政也相当于陪在他的身边了。因为他身边的侍从、内侍都是来自嬴政。他们都是在嬴政的嘱咐下,跟在了自己的身边,就为了照顾自己。所以徐福才能一直后顾无忧,一直舒心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但这一次,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的本事半点也派不上用场。
徐福觉得自己此刻的情绪很糟糕,就像是在外受了委屈,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大人怀抱中寻求抚慰的小孩儿一样。
徐福微微出神了,陈阿婆激动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一句话都没听清。
陈阿婆并未注意到徐福的走神,她看着徐福冷漠不变的表情,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您在这里是不会停留太久的。”陈阿婆有些伤心,大约是人的年纪大了,便无比的怀念过去,也害怕分别。
徐福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些,他的目光落在了陈阿婆的身上,“多谢你这段时日的照顾。”
陈阿婆无奈道,“不过两日……先生这么急便要离去,真是……唉……”
“我要避开那个疯子。”
陈阿婆闻言,便也不敢再劝,只道:“您要小心。”
“嗯,我会的。”徐福点头。
陈阿婆让人摆了晚饭,徐福跟他们一起坐下来,吃过了晚饭。陈阿婆脸上伤心的表情减轻了不少。她亲自将徐福送回了屋子,“能与您在十多年后,共用一次饭,已是难得了。想来死的时候,我也能记着您的模样死去。”
徐福听了这话,并不觉得多么开心,反而有点儿寒意笼罩。
您死的时候,就不用念着我了。
想一想便觉得浑身发寒的徐福心道。
徐福想要避开那个疯子,便决定翌日一早,直接就从舆城离开,希望那时城门已开。
这个时候没有闹钟,也不会有人来唤徐福起床,于是徐福决定早睡,如此方能早起。他洗漱过后,便躺在了床榻上,他强行压下脑中万千思绪,嘴边念着嬴政的名字,渐渐就睡着了。
第二日徐福醒来的时候,天还未大亮,但他也未再继续睡下去了,他起身洗漱,收拾好行李包袱,谁也没打招呼,直接就往府门口走了。只是走到那府门口的时候,徐福看见了玥儿,玥儿双眼微肿,看上去昨夜并未歇息好,她看着徐福,有些不舍地道:“先生一定要走吗?”
“嗯。”
玥儿咬了咬唇,“可……可我心中倾慕先生啊……”
徐福想也不想,便道:“我家在秦国咸阳,我不可能留在舆城。”
玥儿已然自动解读了徐福的话,她瞪大了眼,努力让眼眶中的眼泪不要掉落下来,她道:“啊,原来先生已然有妻眷了吗?”
妻……眷?
妻……嬴政?
眷……扶苏、胡亥?
哦,或许还有师兄尉缭……
“是。”徐福低声道。
“我……我知晓了,那、那先生请吧。”玥儿知晓后,倒是并未对徐福说什么,我愿为妾之类的话。想来陈阿婆应当是将她教很好的。
女子恋慕男子,本是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及时退回去,也正将她显得优秀聪慧了。
跟这样的姑娘打交道,徐福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辞别玥儿,从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