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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略略一白,他垂下头,像是带着哀戚,可眼神却像箭一般冷锐犀利,透着他人无法窥视的森冷杀气:“此事当真?”
“此事说来话长,总管,云瀚知道,这件事定然要向所有弟兄做个交代才成。”聂云瀚虽然一副内疚状,可却一点也没有在目光中透出示弱地迹象来。他抬起头,不再看向尉迟非玉,反而看向在场的所有人,满脸肃穆:“尉迟将军的确是死在我手里,然而,实际上,这郡主的灵柩,是空的。”
“聂将军,你的意思是——”在场的诸将领并士卒,全都停止了哭号,个个一脸惊诧:“难道,郡主根本就没有死?”
“没错。”聂云瀚点点头,开始讲述那被修缮删减以至于面目全非的所谓经历,言之凿凿,令人身临其境:“我和尉迟将军奉命前往京师,一路送嫁至徽州,郡主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很多的危险,但由于卫王爷在天有灵,福泽荫庇,所以,郡主都得以化险为夷,安然无事。可是,没想到,就连徽州叶家,也混入了图谋不轨地奸细,妄图杀害郡主,嫁祸我等有叛乱谋逆的居心,并意欲将远在青州的众弟兄也一并牵连在内。”
“而后呢?”尉迟非玉冷着脸追问,眼神深黯,下巴的线条越绷越紧。
“我与尉迟将军一番商议之后,为了保护郡主的安全,便不得已,将计就计,演了这出苦肉计。”聂云瀚的谎话,在知晓真相的人看来,实在编得很离谱,但是,对不明实情的人而言,这话却足以令人信服:“喜堂之上,郡主喝了掺了蒙汗药的酒,为了骗过在场的众人,我一口咬定郡主是被尉迟将军毒害的,然后便举剑追杀尉迟将军。可尉迟将军不想因此事牵连到总管,落人话柄,便打算一人做事一人当,故意往我的剑刃撞了过来,我一时收不住剑势,于是——”
适时的噤声,变成了一个迭起的浪潮,把个大逆不道的尉迟非驰简直给描述成了千年难得一见的忠臣,让尉迟非玉失了胞弟,却赚足面子。
“尉迟将军死前,眼里也全是满足的笑意。”顿了顿之后,他才继续开口,纯粹是吹牛不打草稿,连个剧本的雏形没有,竟然也能把这洒狗血的戏演得声泪俱下,感人至深:“我知道,尉迟将军是想告诉我,能够为郡主而死,是他身为忠臣之后的明证,也是一种福气。”末了,他沉痛的低下头,还不忘长声吆吆地哀嚎一声:“总管,云瀚实在是对不起你呵!”
“聂将军言重了。”那一刻,虽然是一闪而逝,但是,蓦嫣很确定,自己的的确确看见尉迟非玉的嘴角无法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郡主得以平安,非驰在天之灵,定然会安息的,聂将军切莫自责。”
“多谢总管深明大义。”聂云瀚见好便收,不失时机地在众人面前指着蓦嫣所乘的那辆马车,打算给她一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华丽出场:“这辆马车里的,就是卫王爷的独女——昭和郡主,萧蓦嫣。”
那一刻,蓦嫣在想,自己要不要像贝隆夫人一样,千娇百媚走下马车,冲着所有人挥挥手,然后得到一阵又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
“郡主得以安全回到青州,实在可喜可贺。”可事实上,她还没来得及松开那紧抱着萧胤脖子的手,那个一身缟素的腹黑美大叔尉迟非玉就已经开口了,自作主张地安排好了一切。“一路舟车劳顿,郡主想必多有疲劳,请先移驾卫王府,梳洗休整一番,再与众兄弟相见不迟。”
郎妾为奸
尉迟非玉原本以为,那从小生长在内廷的昭和郡主萧蓦嫣,不过是个软弱无助的弱质女子,很容易操纵,可是,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马车里传出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说出口的话却是毫不含糊,分量十足的,甚至,还带点凉凉的讽刺意味。
“为何要休整梳洗之后才能与诸位相见?难道,尉迟总管认为,我萧蓦嫣有什么失礼失仪之举?又或者,是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么?”
接着,一双属于男人的手撩开马车的布帘子,率先跳下马车的不是萧蓦嫣,而是一个打死他都没有想到会出现在此地的人。
看着萧胤那张略带嘲讽笑意的俊逸脸庞,尉迟非玉眯起眼,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一下便紧握成拳。
没有想到,这一趟,倒是来了个意料之外的贵客!
萧胤站定之后,打算伸手去扶尚在马车上的蓦嫣,谁知,蓦嫣趁机耍赖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假意虚弱地示意他把自己抱下车来,料定他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有所拒绝。萧胤果然很配合,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可是,那含笑的眼却颇具深意,看向她时,像是暗含着某种无声的警告。
“属下绝非此意。”尉迟非玉低垂着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浪,平板地开口解释:“属下不过是私下思虑,担心郡主舟车劳顿,不胜疲劳,这些杂事,稍稍押后亦无伤大雅。”
“与我青州忠心耿耿的诸位兄弟相见,怎可称为杂事?”下了马车,蓦嫣很勉强地站好,笑得很是云淡风轻:“尉迟总管,请受蓦嫣一拜。”毫无预警地,她双腿一曲,眼看着就要跪倒在地上。
虽然对她这柔弱的外表很是怀疑,但众人面前,她仍旧是昭和郡主,仍旧是青州卫王府的主人,尉迟非玉不仅不敢造次,迫于无奈,还得立马伸手扶住她,以免她真的跪了下去:“郡主,为何行此大礼——”
蓦嫣低垂着头,楚楚可怜地用衣袖擦拭着一滴眼泪也没有的眼角,看起来挺有内疚效果的:“倘若没有深明大义的尉迟将军以命相助,我此番定然魂归九泉,哪里还有望能够回到青州?”
蓦嫣一边将戏演得滴水不漏,一边在心里狠狠地憋住笑,几乎要憋得内伤了。
原来,骗死人不偿命这么过瘾,难怪聂云瀚演得那么投入。
“郡主言重了。”尉迟非玉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鹰眸一眯,俊容上淡漠的神情未见稍变,平板地表达着所谓的“谢意”:“护得郡主周全是非驰分内之事,即便肝脑涂地,殒身不恤,亦是应当,郡主切勿言谢,更不要放在心上。”
蓦嫣满脸哀戚地点点头,抬起头看了一眼尉迟非玉,佩服他面对杀弟仇人竟然能够冷静如斯,功力实在不可小窥。转过身,她看向聂云瀚,见聂云瀚一脸的皮笑肉不笑,便决定将戏干脆演个十成十,免得遗漏什么把柄。
“聂将军,请受我一拜。”继续故技重施,她软软地开口,那声音,入了自己的耳朵,肉麻得她满身都是鸡皮疙瘩:“将军年少英伟,足智多谋,是萧蓦嫣的大恩人!”
“郡主实在是折煞属下了!”聂云瀚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急忙伸手来扶她:“属下如何担当得起?”
当然,扶她是假,趁机在腰上捏一把揩油倒是真的。
“郡主,你倒真会做戏呀!”趁着扶她的那一瞬,他蹑着嗓子,咬着牙,死死忍着笑,说得好生辛苦。
“聂将军,你也不遑多让。”蓦嫣压低声音回敬着,对他趁机占便宜的动作本打算不着痕迹地躲闪,可是,眼角瞥到站在一旁的萧胤,她双眼一亮,索性就不闪不避了。“彼此彼此。”
“诸位兄弟,多得有你们,数年来忠心耿耿,尽忠职守!”待得戏演到下一轮,她面对着诸位受宠若惊的“炮灰”,更是将那病弱无依靠的哀戚从骨子里透出来:“也请受蓦嫣一拜!”
“郡主!”
“郡主!”
炮灰们对萧翼自然是真的忠心耿耿,此刻见蓦嫣做戏,自是不辨真伪,果然就上当,争着要上来扶她。结果,反倒是一旁的萧胤,面无表情地揽住她的腰身,将她不着痕迹的揽到身边,靠着他高大的身躯站定。
“郡主身子多有不便,晚上风沙大,还是请先回卫王府歇息吧!”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老将军慈眉善目地开口,满脸微笑,很是关切,看样子,应该是个说得起话的有分量人物:“明日,我等自然会前来拜见郡主的。”
此语正中蓦嫣下怀。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诸位将军了。”她摆出一副娇弱无力的病容,有礼地盈盈福了一福,算作答谢。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萧胤依旧让她戴人皮面具的缘由何在。
一大群男人,往往不会轻易服从一个男人,但是却会很轻易被一个女人给收服。
这个女人,不能太漂亮。
过于漂亮,便有距离感,可望不可及,易让人心生防备。
往往,那些姿色平平,进退有度的病弱女子,看上去安全而无害,似是软弱,却最能打动人心,实际上,也正是无声无形收服人心的最佳利器。
而此刻,她,便是这样一把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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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卫王府的途中,蓦嫣在萧胤的“谆谆教诲”之下,故意摆出了郡主的架子,中途要求停下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支使尉迟非玉亲自去安排向晚枫和莲生的住宿与膳食。尉迟非玉低眉敛目,不管蓦嫣说什么,都恭恭敬敬地应承,一副谨言慎行的模样。
“尉迟总管,我父王薨逝以来,青州的一切,多得有你,打理得妥妥帖帖,自是应当嘉奖。”将一切繁芜复杂的要求说完,蓦嫣挑起布帘子,笑得很是娇憨,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只是,有的杂事,总管大人莫要随意逾矩才好。”
尉迟非玉低低应了一声,垂下的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只是领命而去。
“你和聂云瀚倒是很亲密嘛。”初战告捷,萧胤那俊美的眉目叙得更深,径自翻阅着手里的卷册,直到蓦嫣把头枕在他的腿上躺下,这才抬起头来,眼神中有几分似笑非笑:“还来纠缠我做什么?不如去与他共乘一骑,更能昭显你与他非同寻常的关系。”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需要昭显?”蓦嫣抬起头,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半分吃醋的端倪,可是,也不知是他将醋意藏得太好,还是根本就没有一点吃味,总之,她没能嗅到一点酸味,很是泄气地暗自咕哝着:“干嘛说得好像我和他有什么□似的——”
“他对你有何企图,你心知肚明。”萧胤缓缓垂下微卷的黑色眼睫,唇畔浮起极冷的笑花,只管优哉游哉地看书:“何需我多说。”
“你只答应给他青州的统御权,可没答应要把我给他。”蓦嫣撇撇嘴,原本已经躺下了,可是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翻身坐了起来,很认真地看着他:“倘若他开口,要你把我也给他,你会不会给?”
那一刻,她屏住呼吸,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害怕得紧,生怕自己听到的是失望甚至绝望的回复。
萧翼素来对她直言不讳,一点也不怕打击到她,而且,他早前也曾有过要将她赐婚给聂云瀚的“戏言”——
虽然那戏言被他狡黠无赖地矢口反悔掉了,可是,他的心意究竟如何,她仍旧是一点也拿不准。
她就这么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答复,喉间呛出一股莫名地热气,瞬间涌上眼眶,逼得她双眼都有些莫名的湿润起来。
萧胤神色一冷,深邃的眼中,闪过微乎其微的怒意,但嘴角的微笑却始终没变。“他的利用价值不过尔尔,若是真的开得了口,也未免自视甚高,太不自量力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轻描淡写地回应着,尔后,便不再开口。
蓦嫣叹了口气,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揣测他的心思,也就不问,只是静静地枕着他的腿躺下,愣愣地望着马车的顶棚。
一方窄地,两人,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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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尉迟非玉将向晚枫和莲生在青州的衣食住行一一安排好后,天都快要黑了。
蓦嫣和萧胤在花厅里用了一盏茶,聂云瀚便大咧咧地来做电灯泡了,尔后,又见尉迟非玉亲自监督着卫王府的下人送来了色香味俱全的晚膳。
萧胤毫不避讳地当着尉迟非玉的面用银针一一试过菜肴,确定没问题,这才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筷子递给蓦嫣,而聂云瀚这厮,竟然也敢目中无人地公然坐了下来,举筷便吃,也不管尊卑上下和身份有别,实在是有所恃仗,便肆无忌惮。
“不知,臣是该称您为陛下,还是世子?!”此时此刻,尉迟非玉站在一旁,仍旧恭恭敬敬,履行着“主人吃着他看着”的侍奉原则,把个忠仆的角色扮演得恰到好处。只不过,他说的话却是极具深意,不只蓦嫣,就连聂云瀚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称陛下亦可,称世子也可,有差别么?”萧胤浅浅啜了一口用梅花雪水泡煮的青州秀眉,嘴角微笑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些,脸色不见半分稍变,举止稳妥得不见一丝波澜,似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