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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杰道:“先生希望唐少川留任,唐少川自己也希望留任,但现实形势却逼迫他不得不辞职。其中缘由除了他自述与大总统关系破裂外,还因为他在内阁中的影响力也日益下降。北洋系各位总长原先以为唐少川与大总统有近三十年的交情,担任内阁总理之后会大肆偏袒己方,现实结果却令他们大跌眼镜。
“按照道理来说,唐少川在内阁中处处维护同盟会的利益,有时甚至与大总统据理力争,同盟会上下应该对唐少川感恩戴德才对。而实际上宋遁初却对唐少川颇为微词,认为他太过稳健,应该在内阁中更加强硬、政策上更加激进,逼迫北洋系和大总统府退让妥协;如果他们不让步,同盟会可以通过辞职、抗议等手段相要挟。反正同盟会靠造反起家,打舆论战是个中高手,武装对抗、炸弹暗杀也属于拿手好戏。
“在北洋系和同盟会都心生怨怼的情况下,唐少川在内阁中的地位岌岌可危,所以他最近几次想在内阁强行通过提案时都是首先来寻求大人的支持。时间越拖越久,仇恨越积越深,最终会在某一件事上集中爆发。唐少川作为当事人,自然早就察觉到了这些,便想借着王铁珊督直事件趁机抽身,至少可以得到同盟会的同情,避免两面受敌。”
孙元起道:“既然唐少川铁定心思想要辞职,我们也无计可施,但最好是尽可能多拖延一段时日,越迟越好。因为现在全国各地的教育工作刚刚铺开,四川、陕西等省的工业正在规划,一切都是万象更新,我们最缺的便是这政局相对平稳时期的时间。而且唐少川是中华民国第一届正式内阁的总理,如果在台上仅仅三四个月便虎头蛇尾地辞职,如何为后世立下典型?”
陈训恩道:“要想让唐少川多留任一段时间,首先就是如何度过眼下这个难关。如大人刚才所言,大总统是绝不可能把直隶都督的位置交给王铁珊的,而唐绍仪又坚持任命王铁珊为直隶都督,问题关键就在于王铁珊这个人的态度。如果王铁珊对直隶都督一职志在必得,那就有些麻烦了;如果他只是恋栈权位、贪图财货,那就容易许多。”
杨杰冷笑道:“依学生看,真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哪有那么多麻烦?只要王铁珊一死,保证所有事情都一了百了!反正王铁珊是前清官僚,浮沉官场数十年,鱼肉百姓、贪赃枉法之事必然做了不少;后来摇身一变成为革命元勋,其实不过是为形势所迫而改换门庭,靠摇尾乞怜才被封为第三军军长、上将军衔,毫无功绩可言。现在一身关乎国家大局,牺牲可谓死得其所,不妨就由大人代行天诛。”
“天诛”一词在中国用的比较少,一般是指日本江户幕府末期,维新志士中的尊王攘夷派在攘夷活动中暗杀在日的外国人与亲夷的政府要员,他们将这种活动称为“天诛”。杨杰曾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看来不仅学会了“天诛”这个词话,还学到日本武士刺杀长官的奥义。
虽然孙元起曾用“天诛”的方式除掉陈其美,但他对这种暗杀手段并好感,也不愿多用。所谓“杀人者人恒杀之”,你老用暗杀的手段对付别人,没准哪天别人就会派人来暗杀你,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所以他摇了摇头:“暗杀这种手段,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
杨杰道:“既然不杀,那就只能收买了!王铁珊如果主动宣布退隐或者另谋高就,相信唐少川也无计可施。从王铁珊的宦迹履历来看,他可不是什么忠臣烈士,只要开出合适的价码,不愁他不肯低头!不过王铁珊之前就曾担任过广西副都督、第三军军长,现在又有希望就任直隶都督,我们川陕甘晋那么点地盘,恐怕找不到合适的职位让他去‘高就’吧?”
“那也就是说,我们只能设法逼他退隐喽?”孙元起反问道。
陈训恩道:“以大人现在的地位手段来对付王铁珊,无非就是‘威逼利诱’四个字。所谓‘威’,就是向他阐明利害关系,尤其要渲染袁项城的狠辣手段,以及近日直隶驻军通电反对他督直之事,让他不敢染指直隶。所谓‘利’,就是用钱砸,三万不行五万,五万不行十万,十万不行就二十万,只要给的钱够多,不愁他不屈服!”
第三五九章钱至十万可通神
孙元起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会会王铁珊,看看他这个直隶都督到底值多少钱!”
陈训恩道:“大人去见王铁珊倒不急于一时。现在府院之间矛盾还没有激化,王铁珊对直隶都督一职还抱有很大幻想。而且孔夫子曾说过‘血气既衰,戒之在得’,王铁珊现年五十有半,正是贪恋权位之时,怎么可能甘心就此归隐做富家翁?即便真能用金钱说动他,那得花多少钱?”
杨杰插话道:“自宋元以来就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谣谚,至于天下督抚之首的直隶都督,自然要远胜知府多多,为官一任怎么也能捞个大几十万元吧?要想让王铁珊放弃直隶都督职位,估计至少也得这个数吧?”
孙元起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大几十万元?这可相当于中等省份一年的教育经费!即便用来养兵,也足够标配混成协一年的花销。
陈训恩见状笑道:“大人自然不用出那么多冤枉钱。按照袁项城和唐少川的性格,府院之间为王铁珊督直之事定要僵持好长一段时间。在此期间,王铁珊会感到就任直隶都督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的耐心也将逐渐消磨殆尽,直隶都督在他心中的价码随之一落千丈。等到那时候大人再出手,绝对会物超所值!”
孙元起道:“这不就类似于老北京人口中的‘熬鹰’嘛!不过彦及你说的‘僵持好长一段时间’,大致是多久?五天八天,还是十天半个月?”
陈训恩道:“怎么着也得一两个月吧?”
杨杰也说道:“其实先生不必担心错过时机,因为不仅我们在等,大总统那边也在等王铁珊什么时候丧失耐心。如果不把王铁珊摆平,这场戏怎么好收场?只要我们抢在大总统前面动手,就不用担心误事。”
孙元起点头道:“如此便好,近期就请彦及密切关注大总统府和王铁珊的动向,等到时机恰当。我再前去拜访王铁珊。”
事情发展果真如陈训恩所言,国务院和大总统府为了王芝祥督直之事开始了漫长的扯皮与对峙,从四月底一直持续到六月初。这期间发生了不少有深远影响的大事,比如京师大学堂改名为北京大学,在名字上和经世大学彻底撇开关系;比如在四川省最南面的宁远府会理州发现了巨大的露天铁矿,因为铁矿附近长有一棵上百年的大攀枝花,故而被孙元起命名为攀枝花铁矿;比如大总统府接到西藏联豫的来电。称藏人与汉兵在拉萨开战,死伤无数。而此时吴克仁率新编第四十九协的先头部队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已经抵达川藏边境的巴塘,与驻守西藏桑昂曲宗、薄宗程凤翔部联络上;再比如新疆南路喀什噶尔哥老会首领边永福、魏得喜率众举事,刺杀了新任新疆都督袁鸿佑。此时新疆与内地交通需要经过甘肃、陕西、山西等地,恰好都在孙系的势力范围内。袁世凯只好一方面任命原新疆提刑按察使杨增新为都督,一方面命令赵景行、张世膺等对新疆予以接济。此举恰好掩饰了徐树铮率领新编第四十八协由甘肃、青海入藏的行动,而杨增新在接到命令之后迫于形势,也开始对孙元起暗通款曲;……
虽然这些事情都是大事,但稍加处理,还不至于动摇国家根本,所以孙元起并没有投入太大的精力关注。他的视线还是牢牢锁定京城中这场没有硝烟的府院之争。
待到6月9日,陈训恩匆匆来报:“大人,据情报称,大总统府准备绕过国务院,改派王铁珊为南方军宣慰使,协助黄克强裁撤解散冗余部队。为了让王铁珊安心南下,大总统府将拨付给他一笔远超实际需要的宣慰经费,当然。多余款项不必上交。”
孙元起眉毛一挑:“哟,大总统府也准备使用银弹攻势?看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陈训恩笑道:“可不是么!不过大人不必担心,或许咱们给不了王铁珊‘南方军宣慰使’的名头,可是咱们手里钱多啊!换成大洋的话,估计活埋他都没问题。”
孙元起也豪情满怀:“彦及说的是,那我现在就去用银子把王铁珊砸晕,然后送他回老家!”
王芝祥这些天为了直隶都督职务的事情在京城中四处奔波。不停地拜会各位同年故旧、府院当道、参议会代表等,前后辗转一个多月,却没有得到丝毫有用的消息,府院之间依然僵持不下。为此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直折腾得心力交瘁。此时陡然听说孙元起登门拜访,不禁大为疑惑:我和孙百熙平日素无来往,他此时突然登门,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但孙元起身为教育总长、新中国党党魁、川陕甘晋四省幕后老板,是现今响当当的实权人物,即便谦虚点说,也能在全国排前五的位置,由不得王芝祥有丝毫怠慢,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听到门房来报,赶紧快走抢到门外:“不知孙总长大驾光临,王某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孙元起笑道:“铁珊兄太客气了!听说你最近在京中小住,孙某渴慕已久,一直无缘识荆,所以不请自来,首先请罪的应该是小弟才对。”
王芝祥比孙元起大了将近二十岁,就算孙元起叫他“王叔”也不吃亏。但孙元起职位比王芝祥高了不少,只能叫他一声“铁珊兄”。按照官场惯例,王芝祥对此不仅不能觉得屈辱,反而应该感到荣幸,觉得这是一种抬爱,要甘之如饴。
寒暄之后,两人在正厅分主客位坐定,王芝祥赶紧再次请罪道:“王某到京中月馀,因为俗事缠身,一直没能到府上拜会总长,反而劳动总长大人降临寒宅,真是失礼至极,恳请大人海涵!”
“铁珊兄说的是哪里话?未免太过见外了!”孙元起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铁珊兄所说的‘俗事’,莫不是你督直一事?”
王芝祥神情一黯:“如总长大人所言!”
孙元起道:“据说最近国务院与大总统府为此闹得很不愉快,不知铁珊兄是否有所耳闻?”
王芝祥顿时愕然:孙元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责怪我败坏府院关系?还是另有所指?在无法捉摸孙元起真实意图的情况下。他只好含糊地说道:“国务院和大总统府都是军机要地,先来禁止旁人窥伺,王某一介无职冗员,如何能获知里面的消息?如今听闻总长大人所言,称国务院与大总统府为王某督直闹得很不愉快,顿觉惭悚无地、汗流浃背!”
孙元起面无表情地说道:“铁珊兄是民国功臣、革命元勋,率部从广西到湖北、从湖北到江苏。转战江南数省,应该知道民国来之不易,南北统一来之不易,现在的责任内阁制更来之不易。大总统与少川总理相知相交近三十年,感情深厚,义气相投。一直以来国务院与大总统府之间也是和谐友爱。长此以往,民主自由、国富民强都会指日可待。
“然而最近国务院与大总统府为了铁珊兄督直之事闹得很不愉快,于公则因府院之争导致政务废弛、国本动摇;于私则大总统与少川总理的交谊出现裂痕。有识之士闻听消息无不痛心疾首。作为事件的核心当事人,不知铁珊兄有何高见,化解当前国务院与大总统府之间的僵局?”
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无奈形势比人强,在孙元起逼迫下,王芝祥只好说道:“现在听了总长大人的消息。才知道为了敝人的俗事,居然使得大总统和少川总理交谊有损,并且导致政务废弛、国本动摇,王某真是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事已至此,王某愿以一死以赎罪愆!”
孙元起冷冷地说道:“现在已经民国,讲究的是民主自由,并无‘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之说。所以死就不必了!不过为国家民族计,小弟恳请铁珊兄主动辞去一切职务,尽快宣布退隐,以此避免国务院与大总统府之间矛盾激化。”
王芝祥不由得目瞪口呆:“这——”
孙元起继续说道:“小弟知道铁珊兄为官清廉,囊橐萧然,一旦归隐妻小难免有饥馁之苦,所以小弟愿奉上三万元作为仁兄购置土地庐舍之费。”说完从怀里掏出支票本。就要开具支票。
王芝祥急忙伸手拦住孙元起:“王某归隐与否,何须百熙总长破费!”
孙元起道:“五万!”
王芝祥仍旧不肯松手。
一直侍立在孙元起身后的杨杰此时突然说道:“先生何必破费如此!学生听说,去年年底某人收买马步周刺杀燕晋联军司令吴绶卿,花费也不过两万两银子。难道半年之间价格长了如此许多?”说着便向腰间的驳壳枪摸去。
王芝祥顿时感觉一阵寒意,连忙改口道:“王某归隐之费,就不用劳烦总长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