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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放开手,可不许再乱动啦,知道么?”孙元起说话中故意带了些狠劲儿。天可怜见,在二十一世纪,孙元起可是标准的乖乖儿,连鸡都没杀过,到了清朝才几天,诈骗、造假、恐吓之类的缺德事干了个全。这不,眼下正吓唬一个老头儿呢!
老头眼睛紧紧盯着孙元起,连番又点点头。
孙元起松开手,可暗地里做了提防,怕这老小子又故伎重演。可矮老头这回老实多了,慢慢支起身,蹲在地上,眼睛瞅着孙元起,不知是仇恨还是恐惧。
“今儿晌午,孙大人已经许我到大学堂任教,你也是知道的。”说到这儿,孙元起顿了一下,矮老头连忙点头。孙元起觉得很满意,继续说道:“我初来京师,前些日子一直在美国公使馆住着,可那儿离大学堂有些远,我不想老跑,你明白么?”
老头儿不傻,立马接过话:“明白明白……这马神庙的房子都是空着的,您老看哪间合适,随便挑着住就成。”
“您这个主意不错!”孙元起觉得老头挺会来事儿的。矮老头心里却想:屁!什么我这主意不错?爷还看不穿你这孙子的花花肠子!
孙元起可不管矮老头怎么想,接着说:“那麻烦您领我找间干净宽敞些的屋子。”
矮老头不知是腿蹲麻了,还是刚刚吓的,站了半天愣是没站起来,还是孙元起上前扶了一把,才把他拉起来,顺手替他掸了掸长衫上的泥土。老头儿一愣:这大个儿不像是个坏人。便乖乖的在前面领路。
到底是“掌门人”,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是熟,矮老头轻车熟路的在这几百间房子里给孙元起找了一个干净的院落,还是单门独户的。这搁二十一世纪,在二环内有个四合院,省部级也没这待遇。孙元起很是满意,准备长期据有。
看孙元起很满意,矮老头也识趣的告别。看矮老头往出走,孙元起心里也不落忍,平白无辜的恐吓了人家一顿,还凭空落人一套房子住,总觉得亏心。一咬牙,从包裹里摸出康格先生给的鹰洋,数了五枚,也不知道这五枚大洋能值多少钱,追上前去,递了过去。
矮老头被叫住,不知有什么事,看递过来东西,便两只手合成一捧,接了过来,发现却是好几枚鹰洋,立马撩起衣襟,给孙元起打了个千儿:“谢爷的赏!”
孙元起赶忙上前扶起他,心想:这可不是赏,是我买这房子的钱。又问:“您老贵姓?”
“可当不得您这称呼!我姓佟,人冬佟,以后喊我‘老佟’就行。”
孙元起记得他说过自己是旗人,就说:“佟可是八旗中的大姓啊!”
“那是!听老辈人说,咱们佟家在康熙爷的时候,可是出过宰相和大将军的。”老佟说这个的时候,微驼的腰杆挺得倍儿直,“只是现在不行啦,连月份钱粮都快没啦!只能给人看门糊口啦……”半晌,又低声说:“旗人都要不行了,我看天是要变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挺直的腰杆也弯了下去,似乎比刚才更驼了。
两人相对静默很久,矮老头拱了拱手,转过身,慢慢的往前门走去。远远的,孙元起还能听见他的叹息。
孙元起看老佟走远,也转身进屋,打算对这四合院仔细巡查了一圈,大致熟悉一下格局。入门是一堵影壁,绕过影壁,顺着长廊先到东厢房,主体是厨房,铁锅已经被人揭走了,餐具也一件没剩,只留下一个冷灶塘儿,上面结了好几个蜘蛛网。看来,这四合院之前应是有人家住的。
再往北,东北角有个小门,出去却是个花圃,厕所在一丛竹林里。所谓的厕所,不过是一个土坑上搁两根木头罢了。
“以后上厕所可得小心些。”孙元起暗自提醒自己。
走回来继续逛。来到正屋,中间显然是客房,只是桌椅早已不知去向,墙上悬挂的破旧中堂和半拉对联,依稀能看出之前的不俗气象。正堂东侧是正寝,土炕还算完整,上面有半张席子,已经落了一层灰尘,灰尘上几行细碎的足迹,想来是老鼠的杰作。西侧那间,从一张欹侧的书架可以看出以前是书房,其他则空空如也。
来到西厢房,靠北一侧是张炕,垒炕的土坯已经碎裂,露出漆黑的炕洞。靠南一侧是放杂物的地方,估计有用的东西都被前主人搬走了,只剩下一些破烂儿。
出来再往南厢房,在西、南两屋犄角的位置有口井,踢了块土坷垃下去,但听见“咚咙——”一声,却是有水,貌似还挺深。南厢房应该是奴仆人住的,屋子低矮,胡乱摆放一些使用物事。
绕着四合院看了一圈,心里总算有了底儿。把包裹、书包都挂在中庭的柳树丫上,想了想,又脱了西服、衬衫、领带、皮鞋、袜子,叠好放在包裹里,浑身就穿一平角内裤,在夏日夕阳下倒是非常凉爽,开始在院子中忙活开来。
等到月华初上的时候,才把正堂和寝室整理好。因为没有烛火,屋里黑成一团,只好停下来。中间老佟倒是来过一次,伸头看见他脱得赤条条的只穿一内裤,又把头缩了回去。
孙元起把衣服和包裹抱进寝室,坐在破席上,把早上剩下的一个面包给啃完。因为忙碌一下午,觉得这个面包特别香。
啃完面包,把书包当枕头,躺在破席上,开始考虑明天的吃饭问题:自然,那十块鹰洋应该是可以解决这几天的吃饭问题的,可花完了之后呢?天知道京师大学堂什么时候能正式开学。对了!戊戌变法没几天,慈禧奶奶就翻脸了,“喀嚓”“喀嚓”砍了六颗人头。自己可不能搅和到维新派里面!还有,不知道那时候京师大学堂还正式招生不?或许,最好再找一份新工作……京师大学堂的工作,孙老头也说得不太明白,还是应该找人问问……孙老头官太大,可不好见……只有十块大洋了……今天遇到的洋老头不错,叫什么来着……好像姓丁吧……
四周寂无人声,连蚊子都没有一只,连知了也停了。清末的时候,北京还没有什么空气污染,盛夏的月光通过窗棂,如水般的流淌在孙元起的身上,人却是已经睡熟了。
早上,孙元起是被冻醒的。
那时候,正梦见自己和小女友一起逛商场,就觉得商场里面的冷气越来越凉,冷得浑身发抖,偏偏商场里面没有卖衣服的,自己和小女友抱成一团,还是冷得不行。然后就醒了。
迷迷糊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扯出那件长衫盖在身上了。
醒了就不再睡,光着脚走到院子里,准备洗漱,才发现一穷二白的生活真是痛苦不堪,毛巾、脸盆、牙刷、牙膏……全都没有!真要命。最后,只能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碎布片,勉强洗了脸。至于牙齿,只能用井水多漱几回了。
回到屋子,翻出昨天写了一半的清单,开始计划今日的安排:先吃早饭;再去拜访丁韪良;中饭到时候看丁韪良留不留吧;回来的时候,要买些日常用品,至少要有脸盆、毛巾、牙刷、牙膏、厕纸、被子、蜡烛、内裤、袜子、长衫、布鞋……
看了列了半张纸的清单,孙元起一方面感叹现代社会的优越,一方面对手里仅有的十枚鹰洋表示担心,谁知道一枚大洋能买多少东西。想来想去,还是得去找矮老头探探底儿。
这回可不能再穿西服了,得改穿长衫。长衫倒也简单,但孙元起是第一次穿,觉得非常别扭。怎么说呢?像是穿上了女生的连衣裙。走了几步,感觉这布好像裹在腿上,迈步都不得劲儿。
西服叠好了,放包裹里,挂在屋里的吊钩上。昨儿看见屋里有鼠迹,孙元起多了个心,不敢搁席上,怕被老鼠啃了。其他的手机、钱包、鹰洋等钱财都放书包里,随身带着。脚上还是袜子、皮鞋,虽然皮鞋配长衫有些怪,但没得换,只能将就。
拎起书包、扣上帽子往外走,总觉得自己哪儿不对劲,可又想不起来。走到门口,准备迈门槛的时候,才一拍脑袋:嗨,怪不得!长衫里面就光穿一内裤。平日里看女孩穿裙子看多了,以为穿长衫也一样。这出去要是遇到什么大人,一撩长衫下摆,露出两条光腿——多可乐啊。赶紧又回来,把西裤给穿上。
老佟倒也好找,就在马神庙门口转悠呢。孙元起穿上长衫、戴着帽子,一时差点没认出来。昨儿虽说被吓得不清,可也得了五枚鹰洋。见是孙元起,就迎上去:“孙先生,您起得早啊。”
“早。”孙元起答道,“我问您老点事儿,成不?”
老佟乐了:“您可问对人啦!九门五城没有我老佟不知道的。您打听啥?”
孙元起想了一下,决定先问一简单的:“包子多少钱一个?”
老佟听了一趔趄,差点没栽倒:这年头还有这么问人的!定定神:“新出笼的肉包子两文一个,素馅儿的一文一个。”
这倒不贵!孙元起想了想,问:“一条毛巾呢?”
“上好的**十文,差点的六七十文,更差的,三四十文也是有的。”看来好坏之间,价格悬殊很大啊。
孙元起又问:“那脸盆多少钱一个?”
“脸盆?您是说洗脸的木盆吧?这可没准儿,估价生客得一百五十文,熟客八十文也能买一个。”这老佟看来心中确实有谱儿,说话不带打磕巴的。
……
问了半晌,把能想到的都问了一边,老佟都糊涂了:“您倒是想买什么呀?”
孙元起挠挠头,说:“那一个鹰洋值多少钱?”
“鹰洋不同,价也不一样。您的那是美利坚鹰洋,成色差些,估计能抵白银六分八到七分。”老佟笃定的说。
“鹰洋那么坚挺!”孙元起对于白银和铜钱的兑换率,一直停留在老师说的一比一千上:“一块将就换七百文钱啊!”
前半句老佟没听懂,后半句可听得一字不拉:“什么,七百?至少是一千一!”
“啊——?”原来鸦片进入中国之后,白银大量外流,导致白银和铜钱的比例从一比一千涨到一比一千六七,可孙元起不知道这些。心想:还是算了!自己去买东西,估计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得,还是继续麻烦人家老佟吧!
孙元起打定主意之后,笑着对老佟说:“请问您老今儿有空么?”
老佟不知道这大高个儿打什么主意,眨巴眨巴眼睛,反问道:“您有什么事么?”
孙元起说:“是这样的,我啊,刚到京师,什么都没备,对物价也不了解,完全是一抹黑。出去买东西,一准儿被人涮咯。所以想烦请您老帮我买些东西。”
“哦,这样啊,行!都买什么东西啊?”老头儿回答嘎巴儿脆。
“就刚刚问您的那些。”
老头打量一眼孙元起,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咱老佟也是一号儿,绝不做那昧心的事儿!”
孙元起立马解释说:“刚刚我那是不想麻烦您老,打算自己去。可听您老这么一说,才知道我根本不是那块料,这才烦请您老出马的。”
老头儿才拗过劲儿来:“行。可您要的东西我可记不全活……”
“我都记在这纸上了。”说完,从书包里掏出那张纸。
老佟摇摇头:“它认得我,我认不得它。”
“那您老就估计着买,都是日常起居必须的,合用就行。”孙元起也没辙儿了,“大概多少钱?”
老佟合计了一下:“我估摸着,两三块大洋一准儿能备齐!”
这比孙元起预计的要少得多,就从书包中掏出三块大洋递过去:“那就麻烦您老!”
“您瞧好吧。”老佟信心满满,转身要走。孙元起又喊住了他:“再问一个问题,昨儿那个叫丁韪良的外国老头住哪儿?”
第四章读书都为稻粱谋
丁韪良(derParsonsMartin,1827-1916),字冠西,美国印第安纳州人。出生于一个牧师家庭,父亲和兄弟都是牧师。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丁韪良志愿参加美国北长老会的海外传教使团,并被派往中国的宁波。随后为美国政府提供太平天国情报。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任美国公使列维廉的翻译,并参与起草《中美天津条约》。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一度回国,不久又来华,在北京建立教会并开办学校。1863年,丁韪良开始着手翻译美国人惠顿的《万国公法》,该书受到恭亲王等人的赏识,由总理衙门拨专款付印出版。1865年任同文馆教习。1869年,在海关总税务司赫德的大力推荐下,丁韪良辞去了在美国北长老会的教职,出任京师同文馆总教习,直至1894年。期间,并曾担任清政府国际法方面的顾问。光绪十一年(公元1885年),得三品官衔。1898年,京师大学堂成立,光绪皇帝授丁韪良二品顶戴,并任命他为京师大学堂首任总教习。1902年,清廷颁令恢复京师大学堂,丁韪良又被重新任命为总教习。但西教习们因向清廷要求补偿薪金引起纠纷,新任管学大臣张百熙借“经费紧张”为由,集体辞退了丁韪良等西教习。1916年12月17日,丁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