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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进仁寿宫的人,是慕容烨。
他一袭紫色劲装,发指眦裂,模样狰狞骇人,因为匆匆赶来,风尘仆仆,黑发凌乱,整夜未合的眸,满布鲜红血丝,他嘶声吼着,嗓粗喑沙哑,手背上青筋突起,瞧着被护卫抓着的韶灵,她神情颓废,瘦弱的面颊因为掌掴而红肿,双手紧紧护着肚子,眉头紧蹙,脸色白的像雪。
他双手护住膀间里不盈一握的纤细秀肩,力道之大,却换不来纤肩主人的嘤咛喊疼,他的面色愈发难看,环顾一周,两名宫女不敢抬头看他,早已跪了一地,而玉瑾姑姑依旧面无表情,站在张太后的身侧。
“我早就说过,不许你碰她。”慕容烨冷冷地说,黑眸肃杀而暴戾。
他手下的女子,像是木雕石刻,根本没半点反应,她的黑发散乱,身上有着一股腥冲的药味,跟往日清新淡雅的香气完全不同。她遭遇了这么多事,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却哼都不哼一声。
她为何要这么固执,这么倔强!他情愿她哭着说他弄疼她了!情愿她抿唇蹙眉要他放开她!情愿她在他怀里挣扎抵抗……也不要她如同此刻,以教人绝望的静寂和温驯,冷冰冰依偎在他胸口,宛若一个死去的人。
张太后收回了视线,鲜少看到慕容烨陷入癫狂的这般神态,她冷着脸,轻缓地说。“哀家只是对付一个对你不贞的女人,往后不至于生出一个父不详的野种来。”
慕容烨紧紧抿着唇,咬紧牙关,他虽然无法避讳韶灵对风兰息的感情,却只是嫉妒。韶灵会是风兰息的人吗?他从未这么怀疑过。就算是,那又怎样?!他虽然不会违心地祝福韶灵跟风兰息,会恨,会怒,会不甘,但不至于残忍地要害死韶灵腹中的还未成形的孩子。
这次,他是赶来了。
但过去呢?还有多少回,她也曾如此平静地咽下所有的委屈,却还要笑着面对他,关怀他?!
她在他身上做出的牺牲,一点也不比他少。
看着伤痕累累的韶灵,他还能怨恨她吗?!
她脖子上不曾消退的指印,是他在前天留下来的。她的面庞被张太后掌掴,被迫灌下浓药,被侍卫们架着拖来拖去。
他已经没有资格,挽留她留下来。
她不欠他,一点也不。
“这招够卑鄙。”慕容烨薄唇轻掀,目光淬了寒意,低沉的嗓音粗哑而决裂。
张太后眼底冒出火来,她气急攻心,低喝一声:“卑鄙?!哀家为你着想,你说哀家卑鄙!说不定她发觉无法嫁给隐邑侯,计划落空,回头找你,欺骗你腹中孩子是你的骨肉,到时候你难道还要相信她吗?!”
“如果有这一天,我相信她。她说那个孩子是我的,就是我的。”慕容烨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通红的黑眸之内万千情绪。
他认识的韶灵,他喜欢的韶灵,不是一个满口谎言,心肠歹毒的女人。
张太后无言以对,唯有冷眼看着慕容烨横抱着韶灵,一同走出仁寿宫,消失在她的眼底。
他手掌一扬,面色森冷阴沉,以华服包覆着她的身子,眼底犹如千年寒冰,无法融化,更没有属于人的一丝暖意,一丝温度。
“忍耐了这么久,你太辛苦了。”他低低地说,但怀中的女子早已紧闭了双眼,昏厥过去,风吹动她宽大的衣袖,让他看清她双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不止上百个,上千个,约莫上万个……他终于知道,为何她只是染上风寒却迟迟不见好,为何她整日都无精打采,犹如贪睡懒猫窝在床上,为何她见到他一改往日的淡漠,温柔的拥抱索吻,像是一个不知餍足的孩子……而后来几日,她却渐渐恢复原本的样子,但眉眼之间,常常泄露一丝疼痛。
她在跟自己说着每一句话的时候,兴许已经用藏匿在两指间的针灸所用的银针,在自己的臂膀上扎了三回,四回,甚至更多……他轻描淡写的一番谈话,兴许要她接连深深刺自己百来次,才能理智地听完,甚至回应。
他后知后觉到了这般田地。
她说得对,做不成情人,也不愿做仇人。
他怎么能对这样的女人仇视愤怒?!纠缠他两天的怨怼和愤怒,在此刻,全部消失殆尽,随风而去。
只是不知这一回,她还能把他当成是先前的七爷吗?!他们还能回到云门的时光吗?就算他后悔,不当情人,不承认还爱她的话……他们还能跟过去一样吗?!
“七爷,我的好七爷……”女子清灵的嗓音和笑声,拂过他的耳畔,却似乎寓意着他们的很多东西,都像是裂开裂痕的瓷瓶,看着完整,其实经不起碰,经不起伤害。
他吃痛地扯了扯嘴角,五指几乎深深陷入她的袍子里,陷入她的骨肉之中,他无能为力,不愿她再被伤害。
她睡得好沉,睡得安静,就像是死去。
他已经无法让她再觉得快乐。
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
韶灵木然地坐在铜镜前,在宫里受了一顿严刑,被逼着喝下一大碗腥冲的药,似乎不是一件十足的坏事。
至少,她的魂魄一点一滴地回到了骨子里,或许再过大半个月,她就能回到往日精神抖擞的模样。
她厌恶自己对任何东西上瘾的滋味。
她当然知道是谁送她回到客栈,但她醒来的时候,不曾见到他。
桌上摆满了十来瓶金疮药,当然也是他留下来的。
闭门不出好几日,她面颊上的红肿已经消退,根本看不出任何一条可恨的指痕,小二哥总是送一些美味菜肴上来,她逼自己变成一只贪吃猛兽,如今一瞧,面孔不再过分憔悴消瘦,双颊有肉,好看不少。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眼眸弯弯,却没有明媚灿烂的光点。
其实张太后太多虑了,她不曾怀上身孕。
“我是来接你的,我们一起走。明天就走吧。”风兰息昨日找到她,忧心忡忡。“你还不知道在京城,流言的厉害?别凑足十天了,我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她是闭门不出,可风兰息每一日都能听到韶灵的传闻,看来是上头有人示意,绝不轻饶她,说她勾引有妇之夫,不知自爱……
韶灵淡淡地问,眉眼之处没有喜怒。“我跟你一起走,就不会被流言所扰了?”
“圣旨一下,三个月就要成亲。如今宫里还不曾毁掉你的名声,你要当真决定跟我一起走,就很难收拾了。”她见风兰息不语,弯唇一笑,她已经听说太后怂恿皇上,要风兰息跟未婚妻准备婚事,为的是……让她自惭形愧,知道她永远也当不了风兰息的夫人,哪怕是他们心心相惜?!
“头一回,我想跟你一起。头一回,要给你,而不是她。”风兰息紧紧握住了她的指尖,淡色的眼瞳之内,有了不太分明的苦涩笑意。
她的心,一刹那苦到了极点。
圣旨,无人能违背。
“我们这算不算是私奔?”韶灵扬唇一笑,笑意带了些淘气和俏皮,比起方才的冷淡,判若两人。话锋一转,她故作苦恼。“被人抓回去,要浸猪笼的。”
“那倒好了。”风兰息扯唇笑道,看她神情松懈,能跟往日一样笑了,他才放下心中介怀。
“风兰息,说什么混账话!”她面色大变,冷哼一声,恨不能要拿桌上的茶水泼他一身。“什么都放得下的人,才是真潇洒,你我都做不到。”
风兰息松开了她的手,她说的对,他无法辩驳。他缓缓地勾起唇边的笑容,眼底清润明朗,愈发俊秀丰神。“走了回不来,那是私奔,走了回来了,那就不是私奔。”
我们去大漠。
谁也找不到。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在她的眼底深处察觉到一丝细微的伤痛,他以眼神,对她这么说,安抚她的心。
她耸了耸肩,回以一笑,故作轻松,仿佛一夜之间,就能忘掉在京城三个月的所有事。
……。
嫡女初养成 052 七爷放手
皇上派人来客栈请她,韶灵换了一件胭脂色上衣,鹅黄百褶长裙,挽起素髻,坠了一根精巧的金步摇,不让自己显得狼狈不堪。
他们越是要看她哭,看她颓废,看她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求饶哭泣,她就不。
她偏要笑,偏要华衣美服,精细打扮,眉眼如画,笑靥如花!
皇上坐在后花园中,等待韶灵的前来,前几日仁寿宫的消息,他自是知道的,但过了好几天才去请来韶灵,便是他懂得女人心思,不愿让韶灵以最虚弱疲惫的面孔,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再受一次凌辱。
一看到韶灵的身影,他便扬起唇,轻轻笑了。她果然是个不一般的女人,站在刀口上,还能面不改色,镇定自如。
她的身上,让人很难察觉到落魄这两个字的痕迹。
“朕找你,并非想刁难你。总觉得以后就很难见到你了,你曾经帮了朕一回,朕可以考虑一下,为你在母后面前说一次情。”御塬澈依旧英俊温柔,示意她坐下细谈。
韶灵虽然坐下,却并不示弱。“多谢圣上美意。做都做了,我不曾奢望任何人的原谅。”
御塬澈眼神一紧:“朕可为你们赐婚——”
韶灵但笑不语,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似有万分苦衷。
御塬澈不禁在心里同情起慕容烨,慕容烨答应为他整治御林军,偏偏要的就是这个赏赐。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言,韶灵的心根本不在慕容烨的身上?否认如何拒绝的了一劳永逸的赐婚?!
“看来你真的心仪隐邑侯,只是朕在几日前就已经下了圣旨,你或许不知道吧……”御塬澈轻声叹气,优雅地端起茶水,品了一口。
“我知道。”韶灵抿唇一笑,眼底清澈如水,淡然而从容。
御塬澈的脸上,划过一抹压抑和错愕,他的眉头一皱,狐疑地锁住韶灵的面孔。“你的心愿还是上回那个?!”
无论她犯下何等罪过,都恳请天子饶她一命。
“是,皇上。”她说的斩钉截铁。
“原来那时候,你就这么想了……虽然没有昭告天下,但至少他是皇亲国戚,你这次,很有戏弄皇亲的嫌疑,不过既然你跟朕有言在先,朕就不再怪罪于你了。”御塬澈笑着说,轻描淡写。
“多谢圣上开恩。”韶灵不以为然地笑,语气却听不出有半分不恭敬。明明他们不愿给她一个名分,她放弃了,他们却又指责她戏弄皇亲国戚。
这就是上位者。
无论看起来是温和,还是严苛,仁慈,还是阴险。
“你们两个都是随性之人,你看得开,他也想得通。”御塬澈的眼神一顿,放下手中的茶杯,韶灵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脸色的笑,渐渐流逝干净。
但很快,她又抿唇笑了。
慕容烨当着她的面,牵了另一个女人的手。
她不气不恼,也不嫉妒生恨,从头到尾,都只是噙着及其浅淡柔和的笑,在这个万分熟悉的男人举步越过她的身子,短暂停留在她的身前,却是将手指,触碰上了另一双柔嫩小手,握住了它。
那名女子,约莫十八岁,跟先前的宛玥郡主截然不同,是个长相艳丽的闺秀,眉目细长,笑着的时候,也没有谢宛玥的娇憨单纯,但身形很是高挑丰满,白玉凝脂,属于女人中的尤物那一类。
“这才是哀家的儿子。”
张太后得意而笑,毕竟骨肉情深,哪怕流离在宫外二十多年,她也是慕容烨唯一的生母,是怀胎十月将他生下来的人,难道还会抵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平民女子?!
当年因为一个跟她相克的命理,她可以忍心丢下还不曾哺奶的亲生骨肉,把他丢在宫外生活,她就是这样为了大业可以不惜一切的女人,如何容忍一个贫贱的女人成为自己的儿媳?!
虽然是一母所生,但当今天子的习性,却像极了先帝,她却没想过这个养在宫外的儿子,骨子里却跟自己一模一样。越是狠心的人,才越容易成就大业。
“这下你可以走的甘心了吧。”张太后短暂停下脚步,冷眼看韶灵。
“当然,民女会走得很远的。”她不怒反笑,朝着天子,张太后欠了个身,随即转身退下。
至少慕容烨愿意给她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也不枉费……他们一起这么多年。
虽然九岁那年也是他救了自己一命,但那时的感激,却也没有如今的深刻。
张太后,跟父亲的死脱不了干系。。83kxs。
而慕容烨,哪怕没有在宫中生活,却也是张太后的亲生儿子,不管生母是何等厉害狠毒的人物,她也觉得认祖归宗是慕容烨人生必将完成的使命。
她除了韶光,就没有任何亲人了,她走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