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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知道就在这两天,今天不下雨的话,准备再拉着你在山洞住几晚,一定会让你看到。”慕容烨的脸色清浅如水,唇边依旧勾着笑。
“我运气真好。”韶灵张开双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欣悦而宽慰。
瀑布边吹来的水汽湿润,很快将她的头发打湿,额头跟鬓角上结着一颗颗细小晶莹的水珠,慕容烨凝视着她的脸,她唇畔眼底的笑有了温度,眼角的细小笑纹都显得生动而鲜活,那张明艳的笑靥……美得不像话。
“韶光在云门遭遇的事,最好你能彻底忘了。”慕容烨覆上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眼睛。“你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怪责爷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云门几千人,谁能保证没一个禽兽败类?江湖中人,原本就很难看清本性,不是七爷的授意就好。”
若她能遇见所有事情的走向,或许命运也不会如此残忍。
“我的娘亲,原本就身子虚弱,自从她怀了韶光后,家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我小时候常常看到爹爹在独自叹气,但他看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娘,却又会笑……七爷不觉得我跟韶光差的年纪太大吗?我们差了整整八岁,如今想来,爹娘要是想再要个孩子,早就要了。韶光是个意外,但娘亲不愿折陨腹中胎儿,拼了性命将韶光生下,几个月后就走了。”韶灵坐在瀑布旁的浅滩上,陷入遥远的回忆,不疾不徐地说。“九岁的时候,我们举家离开,韶光被奶娘带走,想来是爹爹的意思,百般周折,最后去了大漠西关。”
她开始对他说了真话,慕容烨静静听着,不顾地上还有湿意,靠着她席地而坐。“你父亲终究还是没给你们公平,你却还能如此待韶光——”
是啊,父亲当年定是有所察觉家里要出事,才会仓促之间告病还乡,却用了两个不同的法子,两条不同的路,将她跟韶光分开送走。
如今看来,韶光的那条路,终究是多放了几分心思和偏爱。
韶灵冲着他淡淡一笑,却还是轻摇螓首。
慕容烨轻蹙着眉头,要说她小时不懂,如今全都懂了,心中难免有所介怀,知晓父亲更爱这个唯一的儿子,更想保住这个儿子而并非女儿,她难道就没有任何的伤痛?对着韶光,却还能如此豁达尽心,哪怕韶光刚进云门的时候不言不语,冷淡孤僻,她也可以陪一天的笑脸,没有半分疲惫倦容。
韶灵弯唇一笑,水汽溅到了她的睫毛上,她看来泪光迷离,宛若在哭泣。“我能跟韶光团聚,也就不枉费父亲如此周全的顾虑。”
“你当真觉得周全?”慕容烨的眉头依旧不曾舒展快来,有一分忧心忡忡。
她跟韶光被摆放在撑杆的两端,或许爹喜爱她们姐弟不容置疑,但很明显,韶光的分量,比她重多了。
韶灵轻笑道:“七爷何必如此义愤填膺?寻常百姓也是如此,更别提——”
她欲言又止,在官宦人家儿子,总比女儿值钱。父亲对她极为宠爱,她跟韶光同父同母,嫡亲姐弟,如今没了双亲,本该相依为命,她哪里还有这幅心肠去算计比较?若到了今时今日她还如此,就不是狭隘小器,而是无理取闹了。
父亲当下做出这等抉择,保住韶光的意思明显,虽然韶光在她的心中,也只有模糊的婴孩模样,九年后再见到他,她总算明白,也终于跟父亲站在同一边。
韶光值得父亲尽心守护,若换做是她,她也愿意不惜一切保护韶光。
慕容烨察觉到一分异样,却并不逼问她,神色淡淡。“你父亲定是也很疼爱你,哪怕知晓前路坎坷,也想陪你一路,多看你几眼,跟你多说几句话。”
“你……”她意外之极,没想过慕容烨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只是安慰,她却又很难反驳。父亲当年的抉择,也更显迫不得已,却又不失仁爱之心。
她其实从未怀疑父亲对自己的宠爱。
她永远都记得父亲下朝回府,不管面容多么憔悴疲倦,都会抱她坐在腿上,跟她说说话,偶尔还亲自教她写字读诗经。
人总有权衡取舍的时候,也总有两难的时候,她不怨,也不悔。甚至庆幸,韶光不必看到那些,听到那些,经历那些的人,是她。她的心,跟父亲一样,想要将世间最丑陋的,都抵挡在韶光的世界之外。
她跟韶光,都是娘亲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宝贝啊——但在九年前,韶光是娘亲的命根子,为了韶光,娘亲受了很多苦,韶光不过是个婴孩,最脆弱的,更值得被保护。
“奶娘死后,韶光遇到了一个没有人性的主子,他刚回云门的时候,身上数不清的伤……我可以想尽法子让韶光长大后再也看不到一道疤痕,但是七爷,我怕就怕,他心里的阴霾,是用什么药都治不好的……”她说到了此处,哪怕脸上有笑,也是万分苦涩和悲切,看着她此刻的神态,慕容烨握住了她的手。她苦苦一笑,一脸动容。“叶盛那件事,无疑是雪上加霜,韶光才好了些,又……”
慕容烨正色道:“别太担心,他的性子,不会这么快服输。虽然没多大悟性,但学武是条对的路,身边又有同伴陪着,爷看他会好的。”
她默默点头:“希望如此,我只想他跟平凡人一样,过简单而平静的日子。”
慕容烨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她任由他握住他的手,无穷的暖意从他的手心沁入她的指尖,心口也暖融融的。
韶灵缓缓转过脸,笑望着身侧的男人,仿佛也为了要他安心一样,她再度点了点头。
……
风兰息止步于这一条乡间小路上,管家王永福跟在他身后,一脸担忧。
方才侯爷居然去了欲仙楼,命他去跟老鸨芸娘打听了一人踪迹,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跟到了这条路来。
管家抱怨了一句,想劝主子回府:“侯爷,这儿半天都没一个人走过,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说不定那个芸娘诓骗我们!”
风兰息却无声走近树林,这儿的确没有任何人出没,只是草皮被压得贴在地上,细细地看,草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血迹干涸了。他淡漠温润的俊脸上,淡色的眼瞳之内尽是沉痛,到底方才在这儿发生了什么?到底他又错过了什么?
一抹细微的银光,在他的黑靴边闪烁着,风兰息蹙着墨色的眉,弯腰将其拾起。
是一枚银针。
他满眼都是痛,将这枚冰冷的银针,紧紧握在手中,视若珍宝。
他还来不及追问她的过去,她的现在,她到底过着何样的生活……
他甚至不知,她离开了阜城,会去往何方。他甚至无法断定,她如今是生是死,是福是祸。
脸上掠过一道黯然神伤,他缓缓地挺起腰脊,无言地走出这片树林,站在马下拉了拉缰绳,却发觉双手一阵无力。
要真的是她,重回阜城甚至不愿再看他一眼,正如她的性情,敢爱敢恨,绝不纠缠,他此生再也不会在她的眼底看到一丝眷恋和不舍吗?!
“遇见了侯爷,我以为……往后可以不喝酒了。”
她的眸子流光溢彩,潋滟红唇,她曾经对他,这么说。
风兰息的五指收紧,她临走前,生生折断了他亲手烧成的白瓷簪子,而此刻,他也听到心中深处传来很轻的撕裂声。
刚回到侯府,风兰息被急急召到老夫人的玉漱宅,老夫人阴沉着脸坐在软榻中央,一拍桌案,怒问道。
“阿息!你真的是我教养出来的儿子吗?”
风兰息神色不变,淡淡望着老夫人,淡漠的眼底一抹从容,一抹隐忍。“母亲。”
“家里有这么贤良淑德的妻子,你还对外面的女人动了心!这种恶习,你到底是怎么染上的!”
老夫人气的满面涨红,她的独子从小就聪慧懂事,三岁识字,五岁读诗,十岁就已经名动满城,但从来没有一桩风流韵事。
她满心震惊,指着风兰息的手指不停地发抖:“你怎么会去青楼!”
“母亲,我只是去寻一个人的踪迹,问了芸娘几句话,并不曾去沾花惹草,母亲莫要轻信他言。”
风兰息一掀白色宽袍,跪在老夫人的身前,谦和地说。“让母亲担心了,是孩儿的不对。”
老夫人闻言,皱了皱眉头,半响不言。今日午后,宫夫人特意赶来哭诉,说自己的下人见到风兰息去了欲仙楼,闹了半天,她颜面无光,唯有答应宫夫人一定给讨个公道。
但如今看儿子如此淡然从容,她对这个宫夫人更是心生不悦,大户人家原本就琐事繁多,宫夫人听信传言,总是到她这边哭闹,她不厌其烦。
“母亲不是不愿信你的话,你堂堂阜城隐邑侯,怎么会要去青楼打听别人的消息?那个人是谁?”老夫人的怒气还未消散,冷冷淡淡地追问。
一抹迟疑,在风兰息的眼里闪过,他依旧跪着,用莫名沉重的语气说道。“一个故人。”
“故人?你身边有几个挚友,你以为母亲心里不清楚?”老夫人叹了口气。
风兰息静默不语,望了望老夫人,微微一笑,笑意苦涩。
老夫人眼神晦暗,缓缓起身,一手扶着风兰息,不忍看他跪了半天。“她走了这么久,我看你终日无精打采的,你就真那么喜欢她吗?你们认识才多久啊……可惜她不肯当你的小妾,她这样有主见的女子,注定是不愿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哪怕能说服她进了侯府又如何?琉璃不会快乐,她同样也不会快乐,你呢,坐拥双美也不见得快乐。”
风兰息苦笑着点头,安然地坐在老夫人的对面,嗓音很低。“母亲,我明白。”
“而我们也无法背弃诺言,你早日跟琉璃成了亲,太傅也可瞑目。”老夫人又是重重叹了口气,虽然拟定了婚期,但这半年来宫琉璃犯了不少错,处事并不周全,她心里跟明镜一样,只能感慨要不是家道中落,宫琉璃就不会被夺了最初的性情。人当真是换了环境,就会改变。但哪怕宫琉璃有些瑕疵,她也只能企盼待过了门后,能亲手指教这个儿媳妇,成为真正的当家主母。
风兰息短暂地陷入回忆,那张笑靥牵动了心,他的唇畔,有一抹及其微弱的笑意。“有的人,哪怕认识一天,也像是上辈子就认得了。”
“阿息,她走,于她,于你,于我们侯府,都是最好的选择。”
老夫人最后的那一句,像是一把火,在风兰息的心头烙下了印。
他独自走在夜色之中,走到半路才停下来,他回想着老夫人的话,微微点了点头。
白袍在风中缓缓煽动,他仰头,一片星空映入他的眼底,渐渐平复了他的心。
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慕容烨跟韶灵在天亮之后才重新启程,骑马离开了山涧,两人并不急着赶路,更像是在骑马散步。
她从囊袋里取出一颗鲜红的果子,扬唇一笑。“七爷,口渴了吧,吃果子吗?我用山泉水洗干净了。”
“你先吃。”慕容烨看了她手掌心的鲜红果子一眼,俊脸上流露一副傲慢姿态,并不伸手接过。
“不吃我吃。”她眨了眨眼,得意地咬了一口,这是她清晨在山涧口树上摘的果子,又红又柔软,想必一定很甜。
慕容烨不动声色,挑眉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带着一抹调侃,就像是在看好戏。果不其然,韶灵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整张脸皱成包子的褶皱,扭过头吐出口中的果子。
“酸掉牙了……”她捂着面颊,恨恨地瞪了慕容烨一眼,半响才狐疑地问。“不但猜得到何时下雨,你还知道这果子是酸是甜?”
“爷又不是神仙,别把人捧到天上去。”慕容烨怡然自得地笑,俊美面庞更是风流无限。“爷自小就常来这儿,二十几年了,林中的果子哪种能吃,哪种不能尝,当然清楚。”
韶灵鼻子出气,轻哼一声,看不惯他自满的神情。下一刹那,她心中捉到了一抹狐疑,眼珠一转,轻声试探:“你也尝过?否则怎么知道它的味道?”
慕容烨的唇角暗自上扬,下颚一点,已然默认。
“酸吗?”韶灵这么问,红唇边已然流出狡黠的笑。
“酸的这辈子都忘不了。”慕容烨知晓她定是想看他出丑,却故作不知,直视前方。
韶灵趴在马背上轻轻地笑,想着慕容烨尝到这颗果子的时候,咬牙切齿皱眉头的神情定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这才觉得舒心。
慕容烨听着她刻意压低的笑声,无声地转过脸来看她,她趴在骏马的鬃毛中,笑的不可自抑,美目流转之间,尽是清澄幽光,灼灼风华。
这世上的美人无数,只是在韶灵的身上,无拘无束,热烈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