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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映弦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微微摇头。她的心,就那样缓缓沉了下去。
“叔叔,到底怎样才能解除鬼影之毒?”
这是她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想知道的问题,它寄托着她全部的期盼,和希望。
“现如今要多加休息,切不可动怒,以延缓毒性发作的时间。若要彻底解毒,则方法有三。”
方法有三。听到这句话,她原本已然快要绝望的心又再次燃起了希望,叔叔说三种,比苏姐姐所说的多了一种,那是不是证明还是有希望的?
“其一,置身于若虚界中。”
“其二,生长在若虚界的花朵,须臾花。”
“其三……”
她的心跳得极快,屏住呼吸,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箫映弦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
“其三,以命续命。”
此言一出,一室都静了下来。不是安静,而是不同寻常的寂静。每一个人都面色沉重,唯有坐在角落里的小吟依然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众人。
“以命续命,顾名思义便是将另一个人的剩余的阳寿续到你的命数中。实施起来虽有难度,但以凌烟、拂雪与我三人之力,并非不可行。”
“可是……”穆凌烟欲言又止。
“胭脂楼地牢中倒是囚禁着一些意图闯入楼中进行破坏和暗杀的敌人,或许可以用他们试上一试。”苏拂雪道。
阿棺吃了一惊,没想到胭脂楼中竟还有地牢。这看似奢靡繁华的地方,实在是深不可测,处处惊心。
以活人为试验品……她脑海中迸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可以,然而看着周围几人的神色,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没想到,楚延歌却说话了:“我反对。”
苏拂雪惊道:“延歌?”
“不行。”他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绝对不行。”
听到这一句话的刹那,好似有什么温暖而微带酸楚的东西漫过心头,落在心底的那朵花上,如露珠一般轻颤。
“延歌,别忘了,那些都是敌人,都是想杀我们的人。”
“没错,他们是敌人,他们想杀我们,而我,也想要他们的命。”他的面色冷漠如铁,“但是我希望同他们光明正大地决战,将那些意图对凝幽阁不利的人斩于剑下,而不是将他们的命续在自己身上。若是这样,我宁可去死。”
阿棺愣住了。好似有一阵风呼啸而过,那些花瓣上的露珠骤然被席卷而走,徒留一地荒凉。
原来他怜惜的不是一个人的性命,而是作为一个剑客的尊严和骄傲。
她终究还不是不够懂他,或者说,从来都不懂。
“这样看来,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一直一言未发的穆凌烟开了口。
所有的人都知道答案,却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须臾花,这个名字时是样美,念出来仿佛口齿留香,然而在这美丽背后的,却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死亡的沉重。
“这世上真的有须臾花?”
箫映弦望着窗外,缓缓说道:“若是相信,它便存在;若是不信,它便不存在。”
寒风裹挟着飞雪,散入珠帘,又湿了罗幕,终究仍是有几片雪花落入屋内,顷刻间便融化了,唯留下几滩小小的水渍。屋里很暖,那些水渍渐渐变小、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众人都退了出去,阿棺也想随之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到后面传来了楚延歌的声音。
“就这样走了么?”
淡漠的声音,同他的眼神一样淡漠。
“叔叔说过,你需要休息。”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一点,再平和一点,不带任何情愫,或者说,不愿让他听出任何的情愫。
“你叔叔还说过,我切不可动怒。”
“那你便不要动怒就是了。”
“可是有人偏要让我动怒!”他的声音终于不再平静无波,伴着这声显极力压制着的低吼,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白衣胜雪,却生生逸出了几分冰冷。
她的目光淡远,语气漠然如冰:“你不是说,所有与凝幽阁为敌的人都是该杀之人吗?如今有人让你动怒,便是与你为敌,也就是与凝幽阁为敌,如此再也好办不过,谁令你动怒,你便杀之而后快好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知道这分明不是自己心中所想,却依旧无法克制地说了出来。心口不一,她第一次知道心口不一原来是这样令别人痛苦,更令自己痛苦。
“棺儿,你——”楚延歌怒极反笑,“好,好,杀了令我动怒之人对吗?”
说着,他抽出了长剑,清锋流光,锐意四散。
“那么,便依你所言!”
想杀我么?那么,便杀了我吧!
你,已不是第一次想杀我了啊……
看着剑锋上隐隐的杀气,女子忽然笑了起来。她不知道那笑带着怎样的意味,带着几分悲伤,几分苦涩,更多的,是自嘲。
分明知道不可为,分明知道彼此间的距离是那样遥远,却仍固执地如飞蛾扑火一般想要靠近那个人的心。
然而,飞蛾扑火的结局,唯有一死。
出乎意料的是,那把剑却并没有刺向她。
一片清光中,阿棺看到楚延歌持起剑,竟挥向了自己的脖颈!
“不——!”
陡然间,她的脑海一片空白,甚至连幻术也忘了施,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那片清光离他的脖颈越来越近,只差分毫。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窗外疾速飞入,它是那样快,快得只看到一个褐色的影子。下一刻,它不偏不倚地击在了剑上,击得剑身发出了“嗡嗡”的鸣响。
楚延歌的剑陡然脱手,同那物体一起掉在了地上。
“楚延歌!”
阿棺跑向他,虽只仅仅几步之遥,却恨不得生出一双羽翼,霎时飞到他的身边。这时候,哪怕只多分离一秒,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直到面临着生死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她离不开他,放不下他,更忘不了他。
原来,她是那样在乎他……
楚延歌的脖颈已有了伤痕,有鲜血涌出,所幸并不深,没有伤及血脉。她来不及多说什么,施起了云水咒。
有烟云缭绕在她的指尖,又缱绻在他的颈间,仿佛留恋一个放不下的人一般久久不散。他的伤口已渐渐止住了血,以可见的速度愈合着,顷刻间变得痕迹全无,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倘若是真的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便好了……
云水咒是最简单的咒术,也只是对外伤起些作用。伤口虽看着愈合了,其实只是将表面的疼痛暂时驱散了而已,实则伤病仍在,若想真正痊愈,仍得需要时间。
就像他颈上的伤痕,看似消弭无踪,实则深深地划在了心里,未曾愈合,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疼痛。
不仅是在他的心里,也是在她的心里。
低头一看,刚才飞进来的,竟然是一枝梅花。想是掷出它的人在其上施了极多的内力,梅花与剑触碰的一瞬间竟然丝毫无损,花犹自开着。
她忽然想起,从寻梅园中出来后,她发间的那枝梅花便不见了踪影。
方才那一下撞击是如此猛烈,使得楚延歌的剑脱了手,虎口也已震破,渗出丝丝鲜血。阿棺无暇多想,抓过他的手便欲施咒,不料却被他反手抓住。
她抬头看他,他却正在看着窗外,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抚弄着衣摆,面上依旧毫无表情。
她想抽出手,却无法挣脱。
☆、十三、天涯(3)
“你到底想怎样?”
他仍然看着窗外,没有答话。
她有些微微的恼怒,或许是恼怒他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又或许是恼怒自己心底竟然还有一丝留恋,留恋着这个人指尖的温度。
她的指尖燃起幻火,砸到了他的衣摆上。
许是知道这火并不会伤人,楚延歌依旧不为所动。
火焰顺着他的衣襟而上,瞬时便窜至胸口、衣袖,然后又通过他紧握着她的那只手,蔓延到她的袖口,和全身。
幻火并无温度,然而那一刻,她却分明感到有什么炽热而温婉的东西渐渐沁入皮肤,如眼前的火焰一般蔓延,蔓延,直至将心包裹。
就在这时,他抓着她的那只手陡然用力,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置身他于的怀中。陡然抬头,近在咫尺的是他的眼眸。
她想要起身,他不允,一只手臂将她箍在怀中,另一只手却拉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背后。然后,松开。
火焰明亮,映着他的脸,纤毫毕现。他离她是那样近,甚至她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中映着两簇火焰,火焰之中,是她的容颜。
她的心跳极快,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转头不去看他。然而,他的指尖却抵在了她的下巴上,使她不能再转过去分毫。
不是托着,而是抵着。
这一个“托”字,带了太多暧昧的成分,而一个“抵”,既亲密,又带着些许疏离。
她忽然间是那样生气,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着什么。她捶打着他的背,一下下,那样用力,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恼怒所有的悲伤都释放出来,还有所有的不舍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留恋。
——以及,那些无法言喻的情愫,那朵心底里的花。
楚延歌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紧,再抱紧。
她忽然间又是那样难过,原本捶打着他的那只手变拳为掌,另一只手也不知什么时候从他的禁锢中挣脱了出来、
她的手搭在了他的背上,然后,缓缓收紧。
她抱住了他。
这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不愿想,一切都是出自于本能,或是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和愿望。在这时,仿佛支配着身体的已经不再是头脑,而是灵魂。
“楚延歌。”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连她自己都以为那只是源自于心底的一声叹息。
他同样轻轻地应了一声:“我在。”
她又唤:“楚延歌。”
他再应。
当她第三次唤出“楚延歌”三个字的时候,他依然应了。
她笑了,却有泪涌了出来。
这段看似毫无意义的对话,却是她此刻所能说出的全部。千言万语,化作简单的三个字,重复地不经意地执着地,一遍遍地唤着。
而那个人,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唤他,只是一遍遍地应着,始终应着。
“楚延歌,”她说,“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唤你的。”
“棺儿想唤便唤了,我想,没有为什么的。所以,这也是我总是唤你棺儿的原因。”
他答得很自然,却使她一时有些凝噎。这时,她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许多人都以为我能言善辩,其实不然。在有的时候,在所有的语言都无法表达心中情愫的时候,我唯一所能够说出的,便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像个孩子似的呢喃着。
“棺儿……”
鼻息暖暖的,落在颈间,竟让她有些轻微的战栗。她后退了一步。
“棺儿?”他的语气里有惊讶,也有疑惑。
不知为什么,她竟不敢面对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地上,那枝梅花和他的剑交错着,一柔一刚,如此沉静地落在一处,竟是分外的和谐。
剑锋上泛着绯红,那是他的血。
“棺儿。”他走上前一步,而她,也后退了一步。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莫名的害怕,想要逃离。她转身就想跑出去,却被他一把拽了回来。她从不知道他的手劲是如此之大,大得可以将她整个人拽回来,按在墙上。
他眼里的神色,复杂得看不到底。
她正想转过头去,他的手已轻抚上了她的脸。她心里一颤,却没有躲开。
那是他的右手——那只,持剑的右手。
许是由于习武的原因,他的指尖已起了茧。微显粗糙的指尖触着她光滑的肌肤,有些奇异的冰凉,好似一个沧桑的行者那般诉说着经年累月的坚信和风尘,声音喑哑而苍凉。
先前由于猛烈的撞击,他的虎口已经裂了,丝丝鲜血渗了出来。他的手离她是那样近,她甚至可以嗅到隐隐的血腥味,混合着屋内香炉中的芬芳,那是一种奇异的味道,亲密而疏离,就像有些时候,他眼中那看不透的神色。
他的手指在她的颊边流连许久,终究只是轻轻地将她的鬓发拂到耳后,然后垂落了下来。
“手还疼吗?”
他摇头轻笑,眼神中隐隐一丝落寞,看得她心里生疼。
他不知道,那一刻,其实她是期望他点头的。或许这样就可以隐藏起她心中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愫,名正言顺地轻触他的手。
即使那中间隔了一个云水咒,隔了那么多望不穿的烟云,隔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光阴。
这些心思他并不知道,以后也不会再知道。
“你脖子上的伤口虽然看似愈合了,其实还没有痊愈,行止都要小心。手上的伤口也要包扎,我去给你拿药。”
说完这些,她落荒而逃。
“棺儿……”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她已经到了屋外,逃一般地走开。
但是,她并没有离去。
在转角处,她停了下来。那是一个从屋中视线所不能及的角落,却看得到屋中。她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白衣男子依旧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他弯下腰来,拾起了地上的那枝梅花。
那是一幅极美的画面,白衣的男子持着一枝梅花静静凝视着,衣襟舞起,映在雪中,漫天飞雪自廊边灌入,仿佛将刹那凝固成永恒。
☆、十四、往昔谣(1)
夜幕降临。
阿棺去找箫映弦的时候,明珠正巧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