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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一颤,却无法做声。
“我尽心尽力地守护着他,看着他从一个懵懂的孩子长成一个俊逸的少年,看着他日日夜夜不停地叠呀叠,只为你的那一句话。”她声音带着无尽的疼惜和怜悯,“你曾说过,你要一万朵莲花,他便要为你折一万朵。”
“可是你走了,不辞而别,再也没有回来。他真傻,他一直在等你,相信你会回来的。”她忽然笑了,“可我不也一样傻吗?我因他蹙眉而难过,因他展颜而开心,我甚至还在夜里帮他折叠莲花。他从来都不知道,我一直默默地陪伴着他,为他做了那么多。
“渐渐地,家里的莲花越来越多,堆满了所有的屋子,到处都是一片触目的苍白,他依然在不停地叠着,因为不够一万朵。终于,他即将要叠够一万朵,但天意弄人,就在这最后的时刻竟发生了火灾。人们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大火熊熊,很快就将所有的花朵燃烧殆尽,他竟没有呼喊,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火海吞没了一切。那一夜,他的娘亲也因这场火灾而殒命。”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说话,也不再折莲花,就在我以为他将要放弃的时候,他竟然做起了一口棺材。棺材做成后的第二天,他不见了,我四处寻找,打开那口棺材,却见棺中只有一朵纸莲花。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惹得人心惶惶,加上那段时日夜晚时而会有奇异的哭叫之声,村民们心中惧怕,纷纷搬离了村庄,这个村子也就渐渐变成了一座荒村。”
阿棺的手触到莲花柔软的花瓣,仿佛触着他的手。她想到那个昼夜不休折着莲花的男孩子,想到他躺入棺中的那一刹那,不由痛彻心扉。
“我化作人形之后,身体中与你相连的脉络就此断去,无法感应到你的所在,只能凭着一己之力寻找你,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你能够救他。阿亮离开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你。三年,整整三年!他离开了三年,我也找了三年。老天待我不薄,如今终于让我找到了你!哈哈哈哈……”
她笑了起来,笑声散在夜风里,听起来却又像是呜咽,令人毛骨悚然。
“现在,就让我借用你的身体,代替你去唤醒他!这一世我欠你的,来世再来偿还吧!”
☆、四、魅儿(2)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幽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苍白的月光下,阿棺的思绪渐渐模糊,有什么清冷而深沉的东西缓缓沁入脑海中,占据着她的意识。
这是那样一种悲伤,如同尘封了经年的酒,浓烈,悠远,汹涌如波涛一般,将她完全淹没。
月光如水银坠地,一片莹白,落在冰冷的棺材上,然后渐渐流动,流入簇拥着村庄着的苎萝河中。
这样宁静的苎萝河,这样温柔的苎萝河,这样许多年来都不曾改变的苎萝河。
许多年前,那时候的魅儿,还不是魅儿。
它是一只浑身漆黑的小鬼,身体单薄得如同纸片一般,一阵风就可以将它吹起,一块石头就可以将它碾碎,一片草叶就可以承载它全部的重量。
它喜欢唱歌,虽然它知道自己的歌声没有人能听得到。
每个有月亮或是星光的夜晚,它都会唱歌。它有时是站在蒿草叶子下,有时是坐在圆滑的石头边,有时候是浮在清凉的河水上,声音细细小小。
它唱:“明月照君席,白露沾我衣。”
它唱:“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
它唱:“夜宿桃花村,踏歌接天晓。”
它不知道这些句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仿佛只要一张口,这些美丽却又略显孤寂的诗词就会从它的口中跃出,仿佛有生命一般。
小小的如同纸片一般的它就这样唱啊,唱着,直到有一天,它发现竟然有人能够听得到它的歌声,那是时常来苎萝河畔玩耍的一个女孩。
而她的同伴,那个一脸稚气的男孩,分明听不到,却仍仔细地竖起耳朵听着,哪怕只能听到河水的声音和蛐蛐和叫声,他依然那么认真。
他只是不想让同伴生气,仅此而已。
他看不到它,因而他不知道有一次他在侧脸倾听的时候,其实离它是那样近。月色下,它甚至看得到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眼里的眼神温和得如同静静洒落的月光一般。
它躲在了一片草叶后面,第一次,它想在一个人的面前将自己丑陋的身躯掩藏起来,即使他看不见它。
那个夜里,当在树上的它看到他因保护摔下去的同伴而受伤的时候,它是那样难过,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人,一个可以守护着他,使他不收到任何伤害的人。
它哭了,因为它知道这个愿望若要实现,难如登天。它的泪水也是黑色的。它忽然间这样嫌恶这个身体,却无能为力。
它忽然想到他的同伴,那个可以听得见它歌声的女孩,阿棺。它知道她不是寻常人。她的身上流动着的隐隐灵力它可以感觉得到,所以,它去找了她。
它不能用言语来表达它的思想,所幸她已经了然。
她要离开苎萝村了,在走之前,她将它留了下来。因为那个女孩的一滴血,因为她的一句话,它的一生就此改变。
“它”,变成了“她”。
他依然看不到她,她却知道自己的变化。他在长大,她也在长大。她的身体渐渐丰盈,容颜亦变得玲珑,她不再是那样一个漆黑而丑陋的小鬼,她如同一个真正的女子一般散开青丝,让它们在晚风中飞扬起来。在他独自于夜里坐在苎萝河畔的时候,她会幻化出七彩罗裙,穿着它在他的面前起舞。水袖翩跹,滑过他的面颊,带着一缕清凉的香气。
然而,他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他只是低着头,折着手里的纸莲花。
纸莲花,一万朵纸莲花!
只是因为那个叫阿棺的女孩一句无心的戏言,他便当了真,即使她已经不辞而别不知去向,他依然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折啊,折啊。她看着他那沉迷的眼神,是那样难过,即使叠够了一万朵又能如何呢?她的心里没有他,她是不会回来的,也不会看到这些花。
当他逐渐长大,从一个稚嫩的孩子长成挺拔的少年,他的眼神依然清澈,只是时常紧抿着的嘴角却极少流露出笑意。
他依然在折着。她是那样难过,她想告诉他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却在帮他一同折着。他从未教过她,她看了那么多遍,早已熟记于心。
在黑夜里,当他沉沉睡去,梦里依然轻声呢喃着那个人的名字时,她的心里一阵颤抖。那一刻,她是多么想把手中刚刚折好的一朵纸莲花撕碎扔掉,却终究只是默默地将它放在他的枕边。
她的动作是那样小心翼翼,一如心底里那些从未说出口的思念。
第二天早上,当他醒来看到枕边一夜之间绽放出的大片纸莲花时,先是惊诧,继而微笑。他反复地沉吟着那个名字。
阿棺。
阿棺,而不是她,魅儿。
他爱着的,始终念念不忘的,是另一个女子。她已经离他而去,却在他的生命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永远都无法抹去。
她不忍看他如此,便一直在帮他寻找着那个叫阿棺的女子。谁料还没有等他找到她,一场大火就将他的所有焚烧殆尽。
那个夜里,她看到他的娘亲提着一盏灯笼走入了那间堆放着万千朵纸莲花的房屋中。大火熊熊,火中的人将自己的身体绽放成了一朵最美的莲花。
火灭了,他的娘亲却再也没有出来。
经此变故,他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不再折纸莲花。那时,她刚找到了拥有实体的办法,正当他以为一切都将过去时,他却做起了棺材,然后,躺入了自己亲手所做的棺材中。
那一天,她刚刚拥有实体,却再也没有机会让他看到。
他不会叫出她的名字,他甚至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存在。
他不知道,在许多个微醺的午后,她是怎样坐在他的身旁,轻轻地唱着那些他听不见的歌;他不知道,在许多个落雪的冬天,她是怎样站在雪中,思绪随着他悠远的目光飞至天边;他不知道,在许多个静谧的夜里,她是怎样地凝望着沉睡着的他的眉眼,怎样地轻抚他的衣襟,怎样地落泪无声。
这些,他全都不知道。
此刻,当看着躺在棺中的女子,她几乎要颤抖起来。那样强烈的爱和恨交杂在一起,即使是一杯鸩酒,她也要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她忽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他说过的那一句话。
他说,世间最苦,是相思。
阿棺的意识渐渐模糊,视线中唯有头顶明月的光晕,冷锐如冰。
然而就在此时,那股幽冷的气息却陡然停止,然后很快散去了。与此同时,魅儿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色,直透苍穹。
阿棺睁开眼,刹那间,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远处的黑暗中立着一袭白衣,就像冬夜里墙角一隅未融化的雪,纯净得令人叹息。
那一刻,她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叔叔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一般,投过夜色直射过来。他的指尖萦绕着一团荧碧的光芒,她认得那是可以将魂魄击散的离魄火。
魅儿的身体渐渐萎蔫下去,依旧是美丽的女子,却只是一副皮囊,如同纸一样薄,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同时,另一片黑影悄然落下,一动不动。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的小鬼。
“阿棺!”
叔叔跑到棺材边,袖子一扬,便解除了阿棺身上无形的束缚。他将她扶着坐起来,她靠在他的肩头,已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泪水悄然从她的脸颊滑落。
“好了,没事了,不哭,不要怕。”他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婴孩那样柔声哄慰着她。她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若是方才叔叔晚来了一步,若是她死了,他会有多么伤心,会像思念娘亲那般思念着她吗?
这个念头方一闪现,就被她生生掐断。会的,当然会的,叔叔说过,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苍白的月光淡淡洒落。
魅儿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爬起来,想逃跑,被阿棺与叔叔同时看到。叔叔指间的幽绿火光骤然一盛,像条蛇一般缠绕住了她的身体。
“别杀她!”阿棺惊呼。
魅儿的身体被绿光映得接近透明,挣扎着,口里发出细小的尖叫,如针一般刺在她的心里。绿光骤灭,她软软地倒下,看着阿棺,眼里的神色是那样愤恨。
“果真是只至情至意的小鬼,为了阿亮,竟甘愿入画。”
“入画?”
地上,那个前一刻还鲜活无比的女子已经褪尽了生机,化作了一幅画。阿棺看到画中人的面容,正是阿亮娘亲最后一刻的容颜,黑发绾起,那样美,足可倾人城。
“她为了拥有实体,为了化作一个女子,便将自己的元神封入这幅画之中,这便是入画。从此,画就是她,她就是画。一旦画卷被损毁,她就会魂飞魄散。”箫映弦叹了口气,“方才,她的本体被离魄火一击就立即与画卷分离,可见入画的时间还不久,或许阿亮根本不曾见过她。”
夜色之下,画中的女子美得摄人心魄,而一旁就是瘦小漆黑的魅儿。阿棺想到她去找自己救阿亮,想到她看到棺材时那低低的啜泣,想到她在冥河里飘洒的那一朵朵莲花,心里虽明白这是她设下的一个圈套,却没有恨意,唯有浓重的哀伤。
“叔叔,”须臾间,她已做出了决定,“求你帮帮他们。”
东方天际渐渐亮了起来,棺中那朵纸莲花的光芒越来越微弱,箫映弦将它捧在手心端详了片刻,缓缓摇头叹息。
“要救阿亮,非我之力所能及。”他垂下眼睫,将莲花放回棺中,“阿棺,你便当做阿亮这个人已经死了吧。”
“叔叔!”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而他却不再说话。
朝阳冉冉升起,光华洒遍大地,此时的莲花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华,只有一片死亡般的苍白。
就在这时,魅儿骤然一跳,咬在了箫映弦的手上。她尖叫着,狠狠地咬了下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她的恨意。阿棺惊呼一声,想将她从他的手上拿下,他却扬手阻止了她。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个黑色的、薄如纸片一般的小鬼,看着她的叫声越来越小,看着她渐渐不动,看着她从他的手上坠落下去……
箫映弦的手上有一个细小的伤口,已经变成了青黑色,他却摇摇头,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阿棺的视线再次回到魅儿身上,魅儿跌坐在地上,又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棺中的那朵莲花旁。
莲花与她的身子一般大,她伸出细弱瘦小的双臂将莲花抱住,脸贴在了花瓣上,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四周静谧无声,时间这样久,仿佛过了千年。
一阵风过,她的身体便倏然化作齑粉,随风散去了。那朵莲花亦随之枯萎,顷刻凋零。
方才魅儿所处的地方只剩一颗透明的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这是她的元魄珠。”箫映弦说道,“小鬼又由逝者未了的心愿化成,这珠子就是那个心愿。如今她既已脱离形骸随着阿亮去了,元魄珠便逸出了体外。”
“她还能再活过来吗?”
“不一定,要看机缘。”他摇了摇头,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