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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烂漫无边,煦暖的春风携来淡淡的芬芳。我沿溪而行,一路踏花抚柳、好不痛快,只恨不能击节而歌,一吐心中快意。
不知走了多久,觉得有些疲乏,我便坐在溪边的大石上小憩。我将裤腿挽起,双脚伸入清凉的溪水之中,几条小鱼游过时,仿佛甚是好奇地停留在我的脚旁,顽皮地啄弄我的脚趾,带起微微的酥|痒之感。
心情大好,面对眼前的明快山水,我情不自禁地放声而歌——
“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再见君时妾十五,且为君作霓裳舞。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一曲唱完,心下浮起些许怅然。分明是明媚秀丽的春日美景,不知何故,我却不由自主地唱起这悲戚伤感的《古相思曲》。
这下可好,方才的大好心情全然被破坏殆尽,好似跟随那曲中的姑娘一道思君、念君、望君、盼君而不见君,心中之忧愁堪堪如那一汪春水般,直要盈溢而出。
正当我神思怔忡之际,忽听耳畔有人道:“词曲凄美婉转,歌声清越动人,姑娘唱得一首好曲!”
我转头一看,见一身着道袍的白胡子老儿坐在我的身旁,一面捋须一面笑眯眯地将我上下打量着。
原来是个老道。我心下了然,这青城山本就是道教圣山,漫山遍野都是道观,在此见到道士便也不足为奇。遂略有羞赧地抚摸鼻端,不好意思道:“一时兴起胡乱唱的,叫真人笑话了。”
“真人称不上,贫道法号‘清安’,倘若姑娘不嫌弃,直接唤我清安便可。”
我见这老道面善,油然而生一种亲切之感,遂恭敬地唤了声“清安道长。”
他笑得甚是慈祥,道:“其实姑娘不必谦虚,贫道虚活七十载,虽在这山中痴度年岁,可听过的曲却也不少了,还不曾听到过比这更动人曲子。”他顿了顿,复将我从头到脚细瞧一番,道:“只不过……恕贫道多嘴,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吗?”
我不明所以地摇头:“清安道长何出此言?我见青山多妩媚,这青城山的风光大好,我赏心悦目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有什么烦心之事呢?”
清安道:“贫道听姑娘的歌声之中隐含哀怨,似有万般不得已的苦衷。”
我的心头蓦然一动,却也不得不承认清安此言非虚。
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唱这首凄切的《相思曲》,又到底为何人而哀愁。然,这曲中每一分每一毫的怅然情绪,我却是感同身受。也难怪一曲唱罢,我的情绪亦随之低落下来。
我说:“我不知道,先前只是有感而发,心里想唱这便唱了。”
清安捋须沉吟,片刻之后,端详我道:“姑娘,可愿让贫道为你算上一卦?”
我一呆,道:“我没带钱。”
他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姑娘放心,贫道为姑娘算卦,分文不收。”
我默了默,虽然我素来不信这些相面算命之术,总以为是神棍蒙混世人的鬼把戏,然,既然清安他自己说这是免费服务,分文不收,那我……不要白不要吧。横竖这种事信则灵,不信则废。若他说的准,算我捡了个大便宜,白白得了好处,预知了自己未来。若他说得不准,我便当是个笑话听听算了。
抱着这种心态,我点头道:“那便有劳道长了。”
清安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个龟壳和几枚铜板。他将那些铜板装进龟壳里,神神叨叨地念叨了几句什么,复将铜板倒出来,在石头上一字排开,边捋须边看得津津有味,许久未曾言语。
我望了望那些铜板,复望了望清安波澜不惊的脸,道:“道长,此卦如何?”
清安沉默良久,复将铜板与龟壳收好,微笑道:“贫道送姑娘八个字。”
“哪八个字?”我倒好奇了。
“母仪天下,命、带桃花。”
母仪天下……
命、带桃花……
就这几个字,哪个字都不是儿戏。
当时我就笑了,心道算命这种事果然不能当真,遂开玩笑道:“母仪天下……呃,好吧,我姑且信以为真。可当今天天子貌似已近知天命之年,而皇后娘娘尚且健在,亦不曾听到她抱恙的传闻。倘若道长所言非虚,那便只有两种可能——皇后暴毙,或者皇上废后。这……难度都不小吧……”语毕,我委实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道长,如此看来,你这卦术好像不太精进啊。”
清安也不恼,依然笑得甚是和蔼可亲,高深莫测道:“姑娘说这话,言之尚早。”
我噎了噎,遂转而吐槽第二句:“那命、带桃花又是何解?既然道长道行如此深厚,足以窥得天机,那道长可否告诉我,这桃花,究竟是缘是劫?”
“遇上对的人,便是缘。天机不可泄露,一切皆看姑娘造化。”
这太极打得真专业。
听完这话,我顿觉眼皮给力地跳了一记,低头哈哈干笑了几声。那感觉,堪堪就像听了个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却又不得不装作很好笑的样子。我扯了扯嘴角,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在并不需要我多做回应,清安便自顾站起身来,一摆拂尘笑道:“或许姑娘对贫道今日所言心存疑惑,总归信也罢、不信也罢,冥冥之中一切自由定数。天色不早,贫道这厢告辞了,望姑娘保重。”话罢,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
“小梅!”
将将我欲收拾收拾回大雷音寺,希音焦急的声音便在耳畔堪堪炸开。
只见他如一阵疾风般从远处火急火燎地冲过来,不过须臾的功夫便端端正正地立在我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揽过我的腰,素来波澜不惊的眼中终于浮起几许恼怒、几许焦急:“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四处乱跑的吗?怎的你不听我的话?”
我干干一笑,本想偷偷溜回寺里神不知鬼不的,孰料他竟亲自出关寻我,想来是那团子头告状了。
犯错被抓现行,我只得作乖地任他搂抱着,心虚地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的错误:“整日里闷在寺里委实太过无聊,我见今日天气甚好,遂打算出来散心,顺带活络活络筋骨,横竖也有利于康复你说是不是……哈哈,我、我这不是已经打算回去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臂上的力道再紧三分,他就这般紧紧将我拥在怀中,我与他的身体已然毫无缝隙地完全贴合作一处。我默默地低下头,已然做好接受批评的思想准备。
二人皆是静默,就连身周的空气也变得暧昧不明。
直至脸上微微发烫,我终于回过神来,象征性地挣了挣。孰料,这厮竟将我搂得愈发紧了……
圣僧,虽然你一不曾剃度,二不曾披袈裟,可你好歹也是一寺主持。然,光天化日之下,你就这样与我这姑娘家做亲密状,是不是有点不把佛祖放在眼里……
许久之后,他的眸光终是渐渐恢复平静,轻若烟云的叹息声微不可闻:“算了,以后你还是寸步不离跟在我身旁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母仪天下,命、带桃花。这句话取典于袁天罡为隋炀帝后萧氏的预言。这里只是借用一下而已,小梅的命运肯定与萧皇后截然不同。
☆、第六章
恰在此时,不知谁高声喊道:“快点快点!就在前面!”随之而来的便是阵阵马蹄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脚下的大地微微颤抖,如有千军万马浩荡而来。
将将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打算瞧个究竟,希音紧紧抱住我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原本平静柔和的眸光陡然变作深亮一片,似有一道涟漪自眸底急速掠过,旋即不由分说抱起我藏身在巨石之下。
这下,两人贴得更紧了……
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无限放大,鼻尖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摩擦,彼此呼吸相闻,属于他的气息肆意喷洒在我的唇畔,宛若一把春火将我的面颊烧得滚烫。此时此刻,耳畔万籁俱寂,只剩下我响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只觉脊背发紧,身子抵着岩壁,压低声音问道:“圣、圣僧,出什么事了?”
他以指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虽仍是一头雾水,却也不得不乖乖闭上嘴。
“去那边看看!”
希音甚是警觉地盯着那批人马的动向,复加紧臂上的力道,右手箍着我的肩头。我一动也不敢动——只消我稍稍挪动半分,不论是朝哪个角度哪个方向,我的唇便会毫不犹豫地贴上他的。
虽说他抱我也非一次两次,然却从未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贴合得天衣无缝。熟悉而清新的男子气息萦绕鼻端,有几分药香、几分檀香,或许还有……龙涎香的味道。
我如被定住般的僵在他的臂弯里,忽如其来的思绪如潮水般汹涌地拍打我的心房——或许记忆不再,嗅觉却绝不会欺骗我,我记得这种气味。
我不由蹙了蹙,略带几分探询地将他望着。他迎上我的目光,仿佛浑然未觉有何不妥。
“真是奇怪,刚才的歌声明明就是从这里传出去,人呢?”只听一声长嘶,之前那声音便赫然在我们身后响起,另一人道:“殿下,您会不会听错了?或者夫人她去了别处?”
“于彬。”男子的声音清清淡淡,如溪水淙淙而过,隐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焦急:“她的歌声我认得,你们再好生找找。”
“是,殿下。”那人应了声,旋即高声道:“殿下说话你们听见了吗?夫人应该就在这附近,给我仔细着找!若是找不到,太子殿下要你们提头来见!”
他们在停留不多久,便又浩浩荡荡地朝别处去寻了。
希音缓缓将我松开,我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他轻柔地抚了抚我的肩膀,问道:“小梅,你没事吧?”
我笑道:“没事。”
其实我能有什么事,不知何故,我总觉得他对我太过紧张,生怕我有一丝半毫的闪失。这教我在受宠若惊之余,又隐约产生几分不安的情绪。
这般反常的行为,委实不太像我印象中那个“一切都是浮云”的淡定圣僧。
我四顾而望,再也看不见那群人的踪影,如轻舟飘过了无痕迹。我问希音:“圣僧,他们……是在找我吗?”
希音道:“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便奇了。
那双凤眸似挑非挑地睨我,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反问我:“你怎么知道是?”
我:……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太高兴啊……我噎了噎,顿觉心下飕过一阵小冷风,背后的寒毛齐刷刷地竖立起来,原本想问的那句“不是找我,我为什么要躲?”便也随口水一同吞咽下去了。
“来,我背你回去。”希音略略弯下腰,示意我上去。
好不容易降温的脸颊再度烧烫起来,我干干一笑,囧道:“……不用麻烦圣僧了,你看我好手好脚的,自己走回去没问题。”
“麻烦都已经麻烦了,还在乎多这一件事吗?再说……”希音轻轻一笑,复瞧了瞧我光溜溜的脚丫,道:“你确定你可以这样走回去吗?”
嗳?
“啊,我的鞋子怎么不见了?方才明明摆在这里的,怎的不翼而飞了呢……”话音未落,只觉身下一空,待回过神时已然稳稳当当地伏在希音的背上了。
我闷闷地趴在他背上,心道这恩惠不受也得受了。
“圣僧啊圣僧……”我踯躅着开口:“其实你不用这么……呃……”我默默地纠结了一下,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若说“紧张”,仿佛词不达意,若说“在乎”,又好像显得我很自恋。
他却如同看穿我的心思一般,淡淡道:“从前失去过,便格外懂得珍惜。”
从前,失去,过……
“……你是在说我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
格外,懂得,珍惜……
我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