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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进财正在自家小院子里摘黄瓜,刚直起他那老腰,就看见门口出现了他的闺女。
窦进财愣了一下,而后立刻春风满面,朝屋里吼:“阿蔻回来看咱们了!”
阿蔻有三个月没回家了,此刻看到自家这个熟悉的小院子,心里十分亲切,亲亲热热地同几个姨娘们说了一番话,打算在自家吃完中饭,再和唐寻真一同逛逛龙凤镇就回去了。
饭桌上窦进财几次欲言又止,一顿全家团圆的和乐饭他吃得沉默寡言,终于在饭后忍不住把窦阿蔻叫到书房里去。
窦进财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阿蔻,离龙凤镇十多里的那块地,听说三个月前去了许多江湖人,还来龙凤镇雇劳力去挖地,你和傅九辛是不是就在那儿?你们在做什么?”
当初他们去司幽国的时候,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是出去玩儿,没想到窦进财敏感,把镇里人的流言和当时的情形一结合,立刻就得出了个七七八八。
窦阿蔻张口结舌,她不擅说谎,又不想说出实情,支支吾吾地在那扭捏。
窦进财一看女儿这副样子,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坐实了,他皱起眉头,很是不满:“阿蔻啊,爹也没别的希望,就想你嫁个本分的老实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你怎么还跟着九辛去胡闹!”
窦阿蔻护短,说她没关系,说她的先生就不行。她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炸起来,咋咋呼呼地冲窦进财嚷了一顿,大意是傅九辛把她照顾得很好,她就乐意跟着傅九辛云云,把个窦进财气得半死。
这一趟归家探亲闹得不欢而散,窦阿蔻回头就拉着唐寻真要走,却在门口被三姨娘叫住了。
窦阿蔻气呼呼:“姨娘,你可别替爹来说好话,我就气他说先生不好!”
三姨娘一愣,笑了:“阿蔻,谁替他说话呀,你想得可真远。我来是问你,我看你吃饭的时候总是要打瞌睡的样子,是怎么了?”
窦阿蔻挠了挠头:“姨娘,我这些日子一直是容易犯困的,大概天热吧。”
她说完,就见三姨娘暧昧地笑了起来,连旁边的唐寻真都好像想到了什么,表情先是惊讶,而后那笑容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窦阿蔻很茫然,又听三姨娘问:“阿蔻,你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惊天大雷啊。窦阿蔻像被醍醐灌顶一般,慢慢领悟到了三姨娘问这句话的用意,她结结巴巴:“姨娘你的意思是、是……”
三姨娘含笑点了点头,窦阿蔻咽了咽喉咙,把心里的震撼吞了下去,认真地算了算日子,最后抬起头来,眼角眉梢含羞带怯,是止不住的欣喜和温柔:“上个月就没来了。”
唐寻真跳起来尖叫:“啊啊啊!阿蔻你有小娃娃了!”
然后又忽然紧张谨慎地扶住阿蔻:“哎哎,阿蔻你是当娘的人了,慢着点儿啊。”
三姨娘忍不住娇笑起来,手绢一挥,嗔道:“哪那么金贵啊,才一个多月呢,只要阿蔻别去泥里水里摔打,凡事稍微小心着些,没问题的。”
她目光落在窦阿蔻脸上,神色柔软地叹道:“阿蔻啊,在我们几个姨娘心里,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娃儿呢,没想到你都要当娘了。怎么,你还是要回那儿去?我看那边江湖人多,不怎么安全,要是你没怀着孩子,姨娘就随你去闹了,现在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依我看还是留在家里安胎罢了。九辛那儿,就劳烦唐小姐跑一趟请他归家,你看怎么样?”
唐寻真是满口答应,窦阿蔻却不是这么想的。眼看那扇青铜门就要被炸开了,里头肯定有楚蚀剑,只消几天,等他们找着了楚蚀就回来,耽误不了功夫;再加上那边还有傅九辛、顾怀璧及整个西烈堡的门人,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她把自己这想法一说,唐寻真想了想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又看到窦阿蔻扭在三姨娘身上撒娇,求她别把这事儿告诉窦进财,否则她肯定得被软禁在家里头。三姨娘禁不住她的软磨硬缠,最后也只得答应了。
于是她们俩龙凤镇也不逛了,一心急着赶回去。唐寻真还紧张地说要不要雇辆马车,被窦阿蔻嘲笑了一番。窦阿蔻本就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再加上才一个半月,小腹平坦得根本看不出什么,照旧身轻如燕地在前头赶路。
这一回她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归心似箭。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远处那一片影影绰绰的建筑已近在眼前了。
心难测
窦阿蔻和唐寻真走近了,愕然地发现毫辉城里一片火光,灯火通明,照亮了大半个夜空。反之他们所住的民居所在的村落却是一点灯火也无,没有一家的窗口是亮着的。
她俩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三个月来,这些江湖人都如同种田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日里探地宫,夜里就在民居中休息,像今夜这样反常的情况,却从未见过。
唐寻真蹙眉:“出什么事了?”
她和窦阿蔻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放轻了呼吸,借着夜色的遮掩一路潜行至城下,那里恰好是那堵用挖出来的沙子砌成的土墙,她们在墙根那儿蹲着,探头探脑地朝里头看。
通天的火光之下,一队队的士兵整齐走过,似是在有序巡逻,这样大的排场和架势,仿佛是一整支军队都驻扎在了这里。
窦阿蔻和唐寻真半晌说不出话来,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这支军队是哪里来的,是谁调来的,是来干什么的……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窦阿蔻脑子里闪过,最后带来的是一种巨大的不祥的不安和恐惧。
“这里看不清楚,我们去那边。”唐寻真轻轻拉了拉窦阿蔻的衣角,几乎是以气音在她耳边轻声道。
两人猫着腰,沿着墙根走到毫辉城外围的红树林中,挑了一棵较为粗壮的,轻巧地蹿了上去,矮身蹲在那一片枝杈中俯瞰下去。
高处视野清晰,再加上烛火通明,窦阿蔻一眼就看到了那些士兵身上穿着的统一制式的军服,上都绣了代表煌朝的图腾苍鹰。
窦阿蔻的心猛地往下一坠,拉着唐寻真的衣角惶惶然:“完了师姐,这肯定是徐离忍的御林军!”
她一早就该想到,徐离忍出现在这里就肯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一国之君绝对不可能只带了一个护卫陈四海就独闯毫辉城。可是自那次窦阿蔻在傅九辛的剑下救了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窦阿蔻也就渐渐忘了这么一个人。
现在看到这支军队,她才猛然醒悟。徐离忍一直蛰伏在此,看着他们一步步揭开地下迷宫的秘密,直到今天最后那扇青铜门也要被炸开,他才挑准了时机动手。
他能忍辱负重十九年,更何况这短短的几天,他当然等得起。
唐寻真也“呀”了一声,然后不做声了。
两人心里都知道,这毫辉城里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江湖再大,也是煌朝的子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徐离忍若是真心想要对付他们,只要动动手指头,掐断他们的财路,他们这些江湖人便蔫了。更何况如今徐离忍还调了正规军过来,江湖人现在就是一只躺在砧板上的鸡,任人鱼肉。
窦阿蔻脑子飞速地急转,想到傅九辛,心里就更压抑。依徐离忍睚眦必报的个性,若是傅九辛落在他手上……窦阿蔻打了一个寒颤。
唐寻真也在担心顾怀璧。这一次武林群侠聚集在此,是西烈堡领的头,擒贼先擒王,这个徐离忍会不会拿住顾怀璧杀一儆百……她也打了一个寒颤。
两人这么一动,树枝就轻微地摇晃起来,也正因为这摇晃发出的不自然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她们被发现了。
窦阿蔻和唐寻真万万没有想到,徐离忍心思居然如此谨慎,连这周围的红树林都派了人巡逻。
一队拿着火把的士兵很快找到了这棵树,举着火把冲上面照:“谁?下来!”
见窦阿蔻她们不动,这些人中很快有人抽出了腰间佩剑,一下一下砍着树干。
唐寻真和窦阿蔻在上头紧紧抱着树枝,才没有被震下去。唐大小姐脾气一上来,愤怒了:“让开!我自己跳下来!”
说完她便轻飘飘一跃而下。窦阿蔻也想跳下来,这点高度还难不倒她,但她想起肚子里的娃儿,还是乖乖地顺着树干爬了下来。
两人刚落地,立刻被人擒住手脚,缴了兵器,被粗暴地推搡着往前走:“走!”
他们被押解着往毫辉城里走。
刚才只是远观,只看见一片火光照耀下森严的军队在巡逻;如今走到近处一看,景象却更令人胆寒。偌大的场地中,一架御辇摆在正中央,御辇中一个身穿黑金龙袍的人正施施然品着清茗,在他前方不远处,是一群被捆了双手,用绳索连成一串的江湖人——他们都是没进塔下,而在地上做事的人。
窦阿蔻急急在那群被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中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傅九辛,一颗心忽冷忽热。热是因为傅九辛没有被抓住,也许已经躲藏起来了;冷是因为傅九辛不在那群人中,也许是早已被徐离忍杀了。
她和唐寻真是早上出的门,晚上一回来就发现天翻地覆形势突变,她们也不知道徐离忍是什么时候开始动作,而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抓着她们的那一队士兵中,一个领头的率先过去,在徐离忍面前单膝下跪,大概在把发现漏网之鱼的情况报告给徐离忍,时不时还朝她们这边指指点点。
然后窦阿蔻看到徐离忍转过头朝她们这边看来了。她慌忙低下头,不知怎的,就是不愿意让他看清她的脸。
徐离忍点点头,吩咐了一句什么,那个领头的就过来把她们往徐离忍那个方向带,只是态度忽然恭敬了许多。
窦阿蔻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到徐离忍的目光正在她身上逡巡,接着她听见徐离忍冰冷的声音:“窦阿蔻,把头给我抬起来!”
那声音中大概还夹杂着怒意,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窦阿蔻不得已,抬头看着徐离忍。他那张脸还是那样惊心动魄的艳丽,比起上次他在傅九辛剑下狼狈躲闪的尴尬,这一回他高高端坐在御辇之上,墨黑的龙袍上一条金色的狰狞的龙,倒真有点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端详着窦阿蔻,眼睛里云山雾罩地笼了一层氤氲的雾气,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窦阿蔻也只得由他看着,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徐……皇上,我先生在哪里?”
徐离忍浑身一震,立刻从刚才对昔日的美好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一颗心迅速冰冷下去,直至凝固成了坚硬的一颗石头。
他嘴角一勾:“你猜?”
窦阿蔻固然是没指望从徐离忍口中听到什么,但一听徐离忍这个口气,就知道她这句话问错了。
她紧紧闭嘴不再说话。却听徐离忍道:“唉。你看看那些被我抓出来的人当中有没有他啊。”
语气似乎是对窦阿蔻不信任他而深感受伤。
窦阿蔻闻言连忙抬头,仔仔细细地又在那群人当中搜索了一番。那些被捆住的人也正默然地看着她,里头甚至还有些大派的老掌门,年纪一大把了,平日梳得整整齐齐的胡子此刻也乱糟糟地粘在一起,同那些小辈们蹲在一起,倒莫名地让人觉得心酸。
窦阿蔻来回看了好几遍,的确没有看到傅九辛,轻轻松了口气,心里突然对徐离忍有些内疚。
下一刻,她却听到徐离忍漫不经心地道:“你看,我没有抓他吧,因为他被我杀了啊。”
窦阿蔻猛地抬头,看着徐离忍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一时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血液逆流,像是全都涌到了脑子里头,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
徐离忍噗嗤一笑,又道:“逗你玩呢。”
他兴味盎然,像是在逗弄一只猫,窦阿蔻的心却像提线木偶一般,线头在徐离忍手里,被他拎着,一下子跃上高空,一下子又重重跌下粉身碎骨。
一下子死了,一下子又没死。窦阿蔻都分不清徐离忍究竟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一张脸惨白惨白。
唐寻真捏了捏窦阿蔻的手:“阿蔻,别听他的。他惯于玩弄人心。”
窦阿蔻定了定神,知道唐寻真说的有道理。徐离忍自小长在那龙环虎伺的宫中,又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心思多疑敏感,缜密到了超于常人的地步,拿手好戏便是玩弄人心,他嘴里说出的是一个字都不能轻信的。
徐离忍看着窦阿蔻先是变幻莫测而后逐渐平静下来的脸,知道她已经冷静下来,可她刚才那随着傅九辛的“生死”而不断起伏的表情,却还是深深印刻进了他心里。
徐离忍一挑眉:“怎么?你不信我?你以为傅九辛藏起来了么?这儿方圆十里都是我的御林军,龙凤镇上还有西北边陲驻军调守,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况一个大活人。他早就落在我手里,被我杀了。不信你看。”
徐离忍冲窦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