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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姑娘家踮着脚尖在那残破的断石上跳来跳去,总算是跳到了最后一阶。沿途不断有碎石沙土落下,她们不敢有片刻耽搁,马不停蹄地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傅九辛和顾怀璧的名字。
她们经过那个冒着石脂的洞穴,因为地面塌陷的缘故,之前只是一小股一小股涓涓细流的石脂,此刻黑乎乎地浸满了地面,鞋袜一踩上去,立刻被浸得乌漆抹黑,浓稠的油腻的渗进袜子里。
窦阿蔻却浑然不觉,她只知道越往里走,情况越糟糕,沿途甚至有被沙石掩埋的尸体出现,可却还是找不到傅九辛。
窦阿蔻五内俱焚,运了一口气,打算再拼着真气加快步伐,冷不防迎头撞上一个人。窦阿蔻正在加速,那人也匆匆忙忙往外逃命,两相一撞,两个人都被重重地朝两个方向弹开去,窦阿蔻踉跄着连退几步,幸好唐寻真拉了她一把才稳住身体,尽管如此,窦阿蔻仍是被那个人撞到了小腹,在唐寻真的搀扶下,捂着肚子连声抽气。
唐寻真一看窦阿蔻这模样,脸色大变,恨声大骂:“你赶着投胎去啊!眼睛瞎了么!”
那人一抬头,窦阿蔻和唐寻真倒是一愣,居然是丁紫苏。
要按照从前丁紫苏的性子,被窦阿蔻这样一撞,又被唐寻真这样一骂,必是不肯善罢干休,非要闹一场才甘心,可她现在神色古怪,居然一言不发,只是看了唐寻真一眼,便又急匆匆往外逃去。
“疯子。”唐寻真低声咒骂了一句,回过头来担忧地看着窦阿蔻:“阿蔻,你要不要紧?”
窦阿蔻摇了摇头,示意唐寻真别停留,直往前走去。
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她显示出了一种惊人的沉着与镇定,褪去了昔日的孩子气,此刻的窦阿蔻,终于有了说得出口的资本,可以与傅九辛并肩站在一处。
穿过这个漫着石脂的洞穴,两人终于踏上了那条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阴人路”,长长的甬道两旁的墙上四处都是裂痕,石壁上的浮雕支离破碎,正一块一块往下剥落。若不是这处行宫是宝藏所在地,曾经的毫辉城城主将这座宫殿建得特别牢固,只怕现下早塌成一堆废墟了。
路的尽头不断有人跌跌撞撞跑出来逃命,衬得窦阿蔻和唐寻真这两个在这种时候还不要命往里走的人像两个疯子。
正急着,尽头处又涌出一帮人,为首的那一个正在沉声指挥:“大家不要慌。小牧你带着他们先走,里面还有人,我再进去找找看,能救出几个算几个。”
唐寻真乍一听到这声音,鼻子一酸,居然哽咽得抖着嗓子差点儿说不出话来:“怀璧!”
跟着顾怀璧的那群人闻言抬头,看见这两个姑娘家,顿时都很惊讶。
顾怀璧神色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恼:“你怎么来了?”
喜的是她不顾自身生命也要费尽心力来找他,恼的也是这一点。爆炸发生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庆幸唐寻真没有跟下来,可谁曾想她现在却和窦阿蔻活生生地立在这儿。
顾怀璧也不多说什么,立刻道:“你们两个现在别闹了,立刻和霹姑娘他们一同上去。”
窦阿蔻哪里听得进去,颤声问:“师兄,阿辛在哪儿?”
顾怀璧一下子沉默下来,他的默然更是加深了窦阿蔻的恐慌,一颗心颤得厉害,眼巴巴地看着顾怀璧。
“他在门后面……”顾怀璧艰难地出声,顿了顿又道,“门已经塌了。”
窦阿蔻觉得一阵地动山摇,难道是又发生了爆炸么,怎么她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颠覆了一般。
良久,她看到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同情,才知道不是地动山摇,而是她自己天旋地转。
霹小雳一脸愧疚,低声道:“这扇门旁边的火石是我负责埋的。我没有检查仔细,没看到火石后面还有线,一直连到我们堂堆放硫磺火石的地方,点燃以后,那线就把我们仓库引爆了。”
磅礴堂此次为了炸毁青铜门,从龙凤镇附近的分堂里调了十几箱子的火石过来,掌门和几个大师兄在那里研究此番该用什么炸药,该埋多少,怎么埋。定下来以后,剩下的也就随意堆放在了青铜门前那条走廊两边的一间石室内,谁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
窦阿蔻定了定神:“我要去找他。”
顾怀璧急了:“阿蔻,你别闹,九辛武功这么高强,未必会有事情。再说我等会儿也要进门去寻人,肯定帮你把九辛找回来,你先和寻真一起上去好不好?”
“我要去找他!”窦阿蔻蓦地大声嚷起来,她的眼里全是泪水,哭着叫喊:“活着我要见到他的人,死了我就带他的尸体走!”
她满脸是泪,可眼睛后透出的却是一片澄澈的坚定。
顾怀璧从来没见过这个素来听话的小师妹这样的样子,顿时愣在当场。
唐寻真拉了拉他:“让阿蔻去。”
顾怀璧回过神,呆呆地哦了一声,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阿蔻,这个拿去,先吞一颗。”
唐寻真纳闷了:“这是什么?”
顾怀璧恨声:“解毒丸。丁紫苏那娘们,大概怕我们抢了她的什么医书,神不知鬼不觉给我们几个下了药,队里好几个人都中了招,一个时辰内疲软无力,无法运气。幸好我防了一招,随身带了解毒丸来,只是不多,我们几个分吃了,准备把那些中了药效的人背出来。”
唐寻真眼神一扫,果然见霹小雳他们或搀或扶着几个看似软绵绵的人,其中不乏厉家门主这些老江湖。
她简单迅速地把地面上的情况讲了一遍,便不再磨蹭,接过挂在霹小雳肩膀上的一个姑娘往外走去,只是回头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顾怀璧,我等你回来。”
顾怀璧是西烈堡少堡主,此时决不能抛下众人一人逃生,他的良心和道义也不让他这么做,于是只能朝唐寻真露出一个令人心安的笑容:“我会的。”
他们走了,顾怀璧和窦阿蔻继续朝里走去。门已经坍了大半,那些厚重古老的青铜碎片堆在一处,本来堵住了入口,但现在那堆废墟中生生被炸出了一个口子,只容人猫腰通过。
“这是我让霹小雳炸出来的入口。大爆炸发生的时候,九辛正在门前面,事情来得太急,我什么都没看到,这门就塌了,宫殿也陷了一个角,后来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了。他那时和我们在一起,十有八九也是中了丁紫苏的药,又被埋在里面……”
接下去的话顾怀璧没有说出口。一个人被埋在废墟下,又中了筋骨疲乏无法运气的药,后果不言而喻。
窦阿蔻将脸扬一扬,一把抹去脸上泪水,一言不发地一躬身,钻进了那个被炸出来的入口。
同生死
黑暗,血腥,阴冷。
干燥的地下宫殿因为人的血液,空气中都漾着一种浓稠的黏人的,令人不舒服的潮湿。
这扇青铜门后通向的是窦阿蔻未知的地方,她在一片墨色黑暗中举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却只能照见一尺见方的周围,四周皆是坍塌的废墟沙石,有人死在这堆碎石下,垂落下一只血淋淋的手。
“先生!阿辛!”窦阿蔻发抖的颤音在空荡的石壁间来回碰撞,单薄而无措。
她举步往前走,脚下一滑,却差点儿摔倒,拿火折子一看,才发现她踩到了一个人的手掌,软绵绵滑腻腻,本就血淋淋的手被她踩得更加模糊。
“啊——”她发出的惊叫声堪堪响了一半,又急促地憋了回去,这仓促夭折的声音回荡在这漆黑的甬道里头,带出了几声散开去的回声。
窦阿蔻心跳加快,口中发干,冷汗涟涟,她感觉到她的耳膜被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一鼓一鼓的,像是要破裂一般的痛。
她缓缓蹲下|身,顺着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往上看,沿着手掌的是一截手臂,手臂上贴着血迹斑斑的一截衣衫,那是姑娘家穿的衣服,鹅黄的颜色现在全是一片脏污,窦阿蔻却猛地呼出一口气来,不是傅九辛。
有很多人在这里死去,但只要不是傅九辛。
手上的火折子越来越微弱,终于最后摇晃了一下,噗的一声,彻底灭了。
窦阿蔻只是短暂的惊惶了一下,而后定下神来,在黑暗中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
她摸索着往前走去,踏过脚下埋着尸体的碎石,一边屏气搜索活人的痕迹。
青铜门后并不是想象中光风霁月壮阔辉煌的宫殿,也没有无数的无价之宝堆积在这里任人拿取。青铜门后又是一条条的分支岔路和一重重的机关石门。
当然窦阿蔻此时还只是在入口处,并没有碰到分支。
黑暗中有人的热源靠了过来,那人的脚步声极轻极轻,耳力几乎听不见。但窦阿蔻因为极度的敏感和紧张,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天性的直觉,她知道有人在靠近。
她不动声色,手滑下腰侧,像桨滑过流水一般自然而然地垂落到腰间的佩刀上。刀是傅九辛替她挑的,他不允许窦阿蔻戴着徐离忍的尚方御赐刀,于是亲自问顾怀璧要了西烈堡兵器库里的一把好刀,又亲手替窦阿蔻佩上。
窦阿蔻抓着了刀柄,心里略微有点踏实。她想起傅九辛弯腰给她佩刀时认真专注的侧脸,就像是傅九辛就在她身边一样,缓缓吐纳,沉声吐气,蓄势待发。
也许来者是善。但此刻情况扑朔迷离,丁紫苏一把迷药迷倒了那么多老江湖,自己人都被解救出去了,那么现在还能悄无声息靠近的人肯定不是善茬。
窦阿蔻知道她武艺不精,若是缠斗,只怕拖的时间越长体力越不济,于她就越不利。
她捏紧刀柄,必须一击得手,再击毙命。
刀柄紧紧贴着手心,轮廓与肌肤熨帖得很完美,这把刀像是长在自己手心里一般。
窦阿蔻深吸一口气,大致判断出对方的距离,决定先发制人。
沉肩、横肘、劈砍,窦阿蔻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对准那一团黑影毫无预兆地砍过去,这一击蕴含了她所有的力量,破空刮起猎猎的风声。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孤注一掷的攻击,窦阿蔻已经在心里算好了,哪怕那人身形敏捷能躲闪,但她的刀刀刃极长,长刀一划,纵使他能躲闪过致命一击,也一定能扫到他身上某处。
她咬紧牙关,在落地的一刹那脑子里闪过种种后招,然而令她惊恐的是,她的刀没有碰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窦阿蔻的刀落空,聚集了全身力气的一砍落空,她踉跄一下,差点儿站不稳,然而又很快站定,同时她听到了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轻盈地在地上跳跃,然而窦阿蔻心里却随着那跳跃猛地往下沉去——不止一个人!
那人的脚步像踩在她的心脏上,越来越重,越来越近。窦阿蔻几乎是立刻选择了能杀掉一个是一个的想法,继续挥刀相向。
刚才那个如鬼魅般的人躲闪的速度太快,也许在窦阿蔻起了杀心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了窦阿蔻的心思,所以躲得极为从容。窦阿蔻几招上去,长刀在自己周围划出一个秘密的保护圈,不容人靠近。
但忽然间,那人一矮身,躲过了窦阿蔻平削过去的刀法,窦阿蔻只感觉到她的刀刃堪堪从那人头顶上擦过,接着那人就钻进了她密密刀光里的空隙,同时伸手掐住了她的脉门。
窦阿蔻手腕一痛,酸软得差点儿握不住刀,然而她咬牙忍住,知道此时丢了刀就是丢了命,却听到那人沙哑的声音:“阿蔻,是不是你?”
那声音急切,仔细听去竟是颤抖的。窦阿蔻的心一下子被细细的长线提得凌空,而后又呼啦一下重重砸在胸腔里,虽然痛,但却是归了位。
“哐啷”一下,她的刀再也无力握住,砸在地上,人已经扑向那个怀抱,哽咽着喊:“先生!”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嗤”的一声,有人亮起了烛火。窦阿蔻只顾伏在傅九辛怀里哭,双腿几乎都撑不住身体,软软地靠着傅九辛。
傅九辛也不言语,只是捧起窦阿蔻的脸细细吻去她的泪水,良久才问:“阿蔻,你伤着了没?”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镇定。只有冰凉的手掌泄露了他方才的情绪。
窦阿蔻把眼泪抹去,抬头看傅九辛:“没。你呢?”
她问完以后就闻到了傅九辛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得紧张起来,两只手摸索着傅九辛的身体,想到丁紫苏下的药,又连忙从怀里掏出解毒丸要喂傅九辛吃下。
傅九辛低笑出声,解释说丁紫苏下的那点药量还不足以迷倒他,但先生心里头却很享受窦阿蔻这样的热切,于是舍不得推开她,由着她调|戏,倒是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汤圆子,你当我是瞎子呀。”
窦阿蔻一转身,竟是苏洛阳。
想来刚才那个轻盈的另一个脚步声就是他的。
许久不见的少年举着烛火,明朗的脸上笑吟吟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