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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离忍抱着古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窦阿蔻很想去找他,却被三姨娘叫住了:“阿蔻,过来替我抹牌,你手气好。”
窦阿蔻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一瞧下家是她爹,关键是她爹身后还立着傅九辛,不时和窦进财耳语几句,或指点几下,于是窦阿蔻就没了气势。
她随手摸了几张牌,都不是三姨娘想要的牌,惹得三姨娘娇嗔:“去去去,给我添乱来着。”
窦阿蔻傻笑了一会儿,看着他们打完了一圈。如同往常一样,一圈骨牌后,就是窦阿蔻的压岁钱时间。
窦阿蔻喜滋滋地挨个讨过去,几个姨娘一边笑骂一边给她红包,讨到窦进财的时候,窦进财给了她一个特别厚的红包:“拿去。刚刚赢了你几个姨娘不少钱,就当是你姨娘给你的。”
二姨娘笑:“哪呀。老爷,要不是九辛立在你身后,就你这几招,哪赢得过我们仨。依我说,这也不是我们几个给的红包,分明是九辛给的。”
其余的姨娘们都笑了起来,一个说傅九辛从小到大给窦阿蔻的红包也不少了,一个说窦阿蔻和傅九辛是平辈,按理不该问傅九辛要。
窦阿蔻被姨娘们的七嘴八舌说得不大好意思。先生也不过比她大了五岁,好像是不该问他要红包的。
她本来都到了傅九辛身边,这么一想,挠了挠头准备走,却被傅九辛叫住了:“阿蔻。”
窦阿蔻立刻转身,高兴地叫道:“先生!什么事?”
是要给我红包吗?
傅九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从怀里慢条斯理掏出一个红包来:“来,压岁钱。”
红包不是用纸做的,而是用一块红缎子绞成了小羊的形状,缝成了一个小锦囊,锦囊上头还有两只小羊角。
窦阿蔻爱不释手,捏捏这只羊角,又碰碰羊脑袋:“先生,你真好!我以后要用这个做钱袋子!”
她是真的感激傅九辛,想了想,简单的感谢不足以表达她内心的情意,于是又郑重地加了一句:“先生,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也会对你好的。”
傅九辛弯了弯嘴角:“是么。”
窦阿蔻敏锐地感觉到先生的情绪不大好,她没有细想,用裙子搂着一堆红包,兴奋地跑出去了。
她知道徐离忍住在哪里。那是傅九辛给他安排的一个下人房,找到那里的时候,徐离忍果然在里面。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雪地被月光照耀的一点点光亮映到房里,徐离忍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离!”窦阿蔻敲门,“你饭吃了没?”
徐离忍不大想搭理她,不过他确实没有和那些下人一道吃晚饭,于是翻了个身,懒洋洋道:“没。”
“喔。我给你去拿饺子。”
窦阿蔻兴冲冲地又走了。片刻后,她端着一盆饺子又出现在徐离忍门口:“徐离,饺子来了。”
徐离忍已经点了灯,窗口映出暖黄一片,他去开了门:“什么馅儿的?”
“韭菜猪肉。”
“我不吃韭菜。”
“喔。那我再去看看。”
又一刻钟后,窦阿蔻回来了:“徐离,这回是白菜素馅儿的。”
“拿醋了没?我要醋。”
于是我们的窦阿蔻又跑了一趟。几趟跑下来,她都快出汗了。
这一回徐离忍消停了,他找不出啥茬来了,于是两人安安稳稳地蹲在房间里煮饺子吃。
窦阿蔻端了一个锅,放在暖炉上,捧着碗乐呵呵地等饺子熟。
徐离忍不可置信地看她:“你还吃得下?”
“啊。”窦阿蔻摸了摸肚子,“我还能吃得下一碗呢。”
“难怪你这么胖。”
徐离忍不是第一次说窦阿蔻胖了,从前叫她胖窦芽菜的时候也是。
窦阿蔻咽下嘴里的饺子,有些在意,她从来没有被人在这方面说过,从前先生说她胖,也不过轻轻环一环她的腰,掂掂她的重量,不仅没有嫌她胖,还令窦阿蔻有种先生的眉眼在笑的错觉,如今被人说胖,她有些郁闷。
“我真的很胖吗?”
“嗯。”徐离忍肯定地点头。其实窦阿蔻不胖,只是有些婴儿一般的肥,可徐离忍素来爱窈窕柔弱的女子,爱看她们如同流纨素一般的细腰,所以就觉得窦阿蔻长得有些偏了。
“喔。”窦阿蔻闷闷地点头,本想停下筷子不吃了,后来想想,还是先吃完这一顿,以后再说吧。
鸟归林
正月初一开始,陆陆续续有亲朋好友上窦府来拜年。
窦进财显得很兴奋,每回都要拖着窦阿蔻作陪,顺便给她评点随父辈前来拜访的青年才俊们。窦进财交游广泛,青年才俊们走了一拨又来一拨,窦阿蔻头昏眼花,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
初五的时候,窦家交好的几门亲戚朋友来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便是泛泛之交登门拜访了。
今天来的是江南厉家。江南厉家是武林世家,在江湖中的地位仅次于西烈堡,因为与窦家仅是买卖上的交情,所以只派了庶出的三公子厉三登门。
来者都是客,窦进财与厉三寒暄着,将他迎进厅堂。窦阿蔻一看到厉三就想躲,奈何窦进财没发话,也只得乖乖在那儿陪坐。
厉三落座后,打量了一下窦家厅堂,赞叹道:“不愧是皇商世家,真气派,真豪华,我看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窦进财笑呵呵:“厉三公子,这话可不敢当,要是传出去,我窦某的脑袋可不保了。你是江湖人士,不知朝廷厉害,窦某今日就当没听见这话。”
“是,是。我失言了。”厉三摸着鼻子,四处转了一圈,看见厅堂角落一盏琉璃灯,眼睛亮了:“那灯可真不错,光华璀璨的。”
“若厉三公子喜欢,我便送一盏新的与厉三公子如何?”
“那敢情好。先谢过窦老爷。”
其实那琉璃灯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厉三厚着脸皮要这么一件东西,可见眼皮子是真浅。
窦进财有些看不起他,心里琢磨怎么送客。这时忽听厉三又说:“呵呵,窦老爷,令千金阿蔻小姐,说起来还是我的同门师妹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滴溜溜在窦阿蔻身上打转,窦阿蔻很不舒服,厉三看她的眼光令她觉得仿佛那眼神是穿透了衣裳,盯着她的身体看一般,太淫|邪了。
“小师妹,听说你前几日及笄,哎呀,倒是到嫁人的年纪了。不知心里可有意中人?要是没有,不妨考虑在清墉城里选一个如意郎君,你们皇商世家,自然只有江湖中武林世家能般配得起。”
又要是江湖中的武林世家,又要是清墉城的同门师兄,算起来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有顾怀璧和厉三两个人。显然厉三不可能给顾怀璧来说亲,那么言下之意就很明显了。
窦阿蔻再笨也知道厉三这是打主意打到她身上了,可是上一次看到他,他不是还对那舞绸带的殷姑娘有意吗。
窦阿蔻很生气,又不好发作,她从小到大都被傅九辛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现在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暗自生闷气。
于是傅九辛一进厅堂,看到的就是窦阿蔻鼓起的双颊,像是两团白胖的小馒头。
窦进财心里也不爽快,他还没不靠谱到把女儿许给这种人的程度,于是喝着茶,寻思怎么把话堵回去,傅九辛的到来刚好让他找到了一个契机:“厉三公子,阿蔻年纪还小,我还想让她在我身边多留几年。再者说了,就算找夫婿,我这个爹还说不得准呢,还得给九辛过过眼,九辛觉得不错,那才有谱。”
傅九辛抬了抬眼,窦进财话说完,他心里就明白了,他朝厉三看去一眼,后者还在盯着窦阿蔻看。
厉三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美妙,窦阿蔻出身皇商世家,虽然没权但有钱,如果娶了窦阿蔻,他在厉家不仅能扬眉吐气,日后行事遇到花钱处也要方便许多,毕竟钱能解决许多事情。至于殷姑娘么,哼,窦阿蔻这么笨,纳个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想象里,就没有注意到傅九辛正冷冷看着他,直到发觉傅九辛不知何时挡在了窦阿蔻前面,才讪讪收回视线。
窦阿蔻一看到先生,像一只小奶狗见了主人,就差没抱着先生大腿摇尾巴了。她躲到傅九辛背后,立刻有了底气,气也不生了,胆子也放大了,捏着傅九辛的衣角小声嚷嚷:“先生,揍他。”
傅九辛没有搭理窦阿蔻的胡言乱语,他拿着琉璃灯朝厉三走去——他刚才出去就是照了窦进财的吩咐去库房拿琉璃灯的。
他用火折子点燃灯芯,拿给厉三看:“这琉璃灯是塞北巧匠所制,方才未点燃时,从外观看是鱼戏莲叶图;点燃以后则变为喜鹊登梅,三公子可满意?”
其他人都在听傅九辛的话,跟着他看着转动的琉璃灯,谁都没看到灯罩下面,傅九辛反掌捏住厉三手腕上的命门,他右手转着琉璃灯,灯油晃动,溢出油盏,一滴滴带着尚在燃烧的小火苗坠在厉三手背上。
厉三脸色发青,却又挣脱不得,开口大叫未免太失面子,正是苦不堪言的时候,有一个声音朗朗自门外传来:“窦老爷,晚辈给您来拜晚年了!”
“哦呀!是师兄!”窦阿蔻欢欣地跳下椅子,往门外跑去。
厉三在清墉城的时候看顾怀璧很不顺眼,但此刻他很感激顾怀璧的及时出现,因为傅九辛终于松开了手,跟在窦阿蔻后头,出去迎接顾怀璧。
窦进财高兴起来,他很喜欢顾怀璧这个后生,于是使唤下人煮茶准备点心,带着顾怀璧一同往后院梅林走,说是要大家一起赏梅烹茶。
厉三也是客,厚此薄彼不能做得太明显,窦进财也只得叫上了他,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后院走。
窦阿蔻觑准了傅九辛的位置,一下子溜到他身边,仰着头看他:“先生,我要跟你一道走。”
先生正在发怒。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辛苦养大的一只白白胖胖的肥羊,他自己还舍不得动一下,却被一个贼薅了一把羊毛一样……唔,大约这比喻不大恰当,但总之先生很生气,如果不是在窦家厅堂,他一定要卸下厉三一只胳膊来。
窦阿蔻跟着傅九辛混了这么多年,还是能摸透先生三分脾气的,她知道先生现在在动怒,于是不敢讲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傅九辛一低头,看到窦阿蔻正紧紧尾随在他身边,她也不好好走路,两手握在身后,踮着脚尖,踩着石板路上不规则的花纹蹦蹦跳跳着前进,耳朵上那两个红色绒球也在一晃一晃地跳跃。
先生一下子就发不出火了,他在心里叹气,摸了摸窦阿蔻的脑袋,不说话了。
一行人到了梅林,深冬季节,梅花开得正盛,一朵一朵嫣红鹅黄自皑皑白雪中探出头来,顾怀璧和厉三都赞叹连连。
窦进财很自豪,他喝了一口茶,深觉此等赏梅雅事无丝竹相伴很遗憾,家里正好又有一个现成的琴师,于是徐离忍就又被叫上场了。
徐离忍奏梅花三弄,一曲罢了,窦阿蔻一愣一愣的,她惊叹:“徐离真厉害。”
厉三本来没注意这个琴师,听窦阿蔻一说,瞥了一眼,原来是徐离忍啊。
他也很讨厌徐离忍。在清墉城时,徐离忍没少摆脸色给他看,一个市场上买回来的下|贱货,偏偏装得自己特清高。再者他刚才被傅九辛暗里整治,憋了一口气没地儿出,于是想拿徐离忍出气。
他说:“窦老爷,我想问你要这个琴师,不知窦老爷肯否割爱一让?”
窦进财压根没想那么多,一个琴师而已,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只兔子一只狗,不假思索道:“行啊。厉三公子要是看着喜欢,你就带走——”
“不行!”
窦进财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气鼓鼓跳起来,大喊着不行,怒道:“阿蔻你做什么?”
“爹,徐离不行!”
“你倒说说是为什么啊?”
窦阿蔻顿时涨红了脸,她脑子里咚咚锵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他……他是我师父买回来的,师父没说送人,爹就不能送。”
窦进财“哦”了一声,想想也对,于是对厉三说:“对不住了厉三公子,小女既然这样说了,要不徐离忍就算了吧。若是厉三公子想要琴师,窦某再送一个就是了。”
厉三哼了一声,不予作答。
窦阿蔻呼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坐下来,还朝徐离忍笑了笑。
顾怀璧眼风在徐离忍和窦阿蔻之间一扫,悄悄勾上傅九辛的肩:“傅兄,这小妮子真的动春心了呦。你就这样看着她把徐离忍带回来?在你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
这不像傅九辛的作风啊。
傅九辛淡淡道:“无妨。”
窦进财逼窦阿蔻相亲逼得紧,与其看着窦阿蔻嫁入别家,还不如先由着徐离忍拖住她,至少在眼皮底下的事,他管得住。
远处梅树上一只鸟正啁啾着在枝头跳跃,傅九辛阖上茶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