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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麒麟风尘仆仆满面倦意,却丝毫不以为辛苦的样子,同他笑着频送眼色:账可以秋后再算,神医当前,皇叔您可得给孤这个面子。
卓颂渊淡笑着恰到好处打了招呼,褚良春当真很有效率,正式照面之后,半句废话无多,擒过皇叔手腕便上了手:“左二三肋之下仍有隐痛?是不是还有些犯恶心?”
又敲他脊背:“劳烦王爷咳嗽,用力咳……胸口上可有刺痛之感?”
褚良春直直解开皇叔衣襟,上手便摸:“此为伤口?清毒时分距离受伤隔开多久?”
卓颂渊顿了顿:“约莫两个时辰,”
“王爷当时如何清的毒?”
无念生怕王爷被外人摸得不自在,在旁连忙帮答:“是有人为王爷吸出来的。”
褚良春面上迟疑一瞬,随即笑道:“王爷那恩公命若不大,恐也活不大长呢,王爷可曾寻到了人?”
无念面色惊疑:“连恩公都活不长!那王爷……”
褚良春继续探手往卓颂渊胸膛上按压:“王爷平常毒发时胸口只是刺痛还是另有压痛?”
“皆有。”
“方才我让您咳嗽时,王爷感到刺痛的点,劳烦一一指点出来告诉我。”
卓颂渊起先其实颇不置信,这位沾着假白胡子的女神医,当真是逢恩大师的师父?相比起来逢恩老态龙钟,简直可作她的父辈了。然而褚良春医病时极有征服力,根本不容你质疑,她早连细微之处皆一一得了诊断,而后又道:“其实逢恩四年前给我去过一信,如今看来,他当时所问,即是王爷的情形了。只是据他当时所言,鄙人尚未想出对策,即便去了楚京,亦是无计可施。”
岳麒麟有些激动:“褚郎中的意思,便是如今有了对策?”
褚良春浅浅一笑,言辞直率:“太子莫急,病去如抽丝,何况要清五年之宿毒?一会儿我便会为王爷下第一服药,王爷要有准备,若非将死之症,寻常人不会将病交与我医,故而鄙人用药一贯生猛,王爷还要千万受住……我自是希望王爷这五年的苦头不要白吃的。”
无念一听用药生猛,急得几欲插言,皆为他自己好容易生生忍下。但听卓颂渊赔笑道:“逢恩大师曾说其师快人快语,竟是不假。神医只管用药,颂渊将死之人,无惧猛药。”
无念在旁呜呜早就哭开了,岳麒麟亦是满面淌泪。褚良春胡须一捻:“王爷如今信我不是个西贝货了?”
皇叔早就打消了先头之腹诽,被神医这一逼问,歉然一笑,倒也不去辩驳。
厨子李口中极不情愿,事实却仍不厌其烦在给褚良春打下手,夜里他将熬得的药端给岳麒麟,气哼哼道:“此药头三日每隔一时辰须得服用一次,庸医说了,此药的坏作用乃是浑身酸痛,王爷若是觉得不适,太子切莫心急。”
岳麒麟笑:“既是庸医,老李你说孤还要不要信她?”
厨子李又哼:“庸虽庸矣,别无良医,姑且信她一信。”
“搞得浑身酸痛也要信她么?”
“姑且一忍罢。”
“老李其实十分信她,敢问褚郎中究竟庸在何处?”
厨子李鼻子里出气,强词道:“医者救命,医者亦疗心,此人庸便庸在只懂救命,不通人情,岂不妄为神医?庸医罢了。”
正说到此处,褚良春忽然一脑袋晃过来了:“太子看来是要亲自将要给王爷端去?”
惹得小姑娘端托盘的手抖了抖,脸红道:“无……无大人说是不敢端,生怕挨罚。”
方才神医退出,众人皆散,皇叔却是犹自低头批折子,装作不曾看到麒麟。麒麟蹭着他嘘寒问暖,那厮仍是一脸肃然,答得始终冠冕堂皇。她不趁这端药机会多跑两趟,更待何时?
褚良春却是说的真心话,当真意欲去夺:“这样啊,那这头一开药,不如我端了去给王爷喝,病人的心思是难猜了些,侍候时还须多多将心比心才是。”
厨子李气极,一爪将郎中提在了老远,褚良春只是不解:“李兄怎可这般误事!”
岳麒麟紧捧托盘不放,连连解释:“褚郎中旅途劳顿,必是累了,送药之事孤来就好,您快去歇息罢。”说罢她怕再生枝节,急急跌入了皇叔房门。
书桌后那人坐得岿然不动,此时又在出神阅一封信,明知她入内,他的头却是一抬未抬。岳麒麟放下药碗,厚着面皮凑去偷瞄,信上这字她是认得的,不过是一封丞相亲笔。丞相这个老顽童虽说为政极有他的老辣之处,写起信来却是事无巨细,罗嗦不已。
麒麟见皇叔虽不愿搭理她,却也并不抗拒自己瞄他手中的信,便将脑袋凑他紧了些,同他一道看那封老儿之信。信中问及皇叔何时回京,而后丞相便提及待皇叔回京之后,他要如何展开他的装病大计。麒麟再往下读便明白了丞相计划装病的缘由,他是有意引他那个不肖女段夫人回国探亲。
麒麟有些不快,这个老儿,这种事情何故要同皇叔商议?好端端非来我的皇叔伤口上揭疤撒盐么?
她一出口便难免有些泛酸:“丞相一口一个不肖女,信上提及这个不肖女的时候,却是言必称阿玉,可见拳拳父母心,再不肖的女儿也是爱在心尖上的。阿玉,真好听。皇叔当年恋着这位阿玉的时候,也如这般唤过她么?”
卓颂渊偏头望她一脸酸样,忽有些想笑,却是生生忍了。滞了会儿方道:“未曾恋过。”
“呃?”
“其实见都未曾见过……上回便未及细问,先皇陛下究竟如何唤你的?”
岳麒麟未料他方才尚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这会儿竟又好了。有些受宠若惊,面红道:“您问这个做什么哦?”
“难道……是唤作阿西么?”不然褚神医何以从那雪人歌谣中联想起来。
“不是的……其实只不过是有个西字。”
“是什么?”
“您不是唤我麒麟的么?气呼呼不肯搭理我的时候便唤太子。您难道想按我父皇唤的那个……来唤我么?”
卓颂渊垂目黯声道:“不可以就算了。”什么了不起的称谓么?
“呃,那个……皇叔,只要您不嫌丢人,孤自然是欢喜的。”
卓颂渊绷了脸,撇开眼睛:“算了。”卖关子卖成这样!
“您不要这样!父皇无论高兴不高兴,都是唤孤……‘小东西’”麒麟脸把脸绯红,“咳咳,皇叔您还是快快喝药罢,不喝就要凉了。”
54小生机
岳麒麟尚指着那只药碗;目中犹有泪花,皇叔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面颊:“哪里丢人了?小东西。”
麒麟讪讪道:“究竟还是惹您发笑了罢。这名字还真不是为的逗趣取的;当初博士夜观天象,说是孤降生初月,紫微星由东而升,此后每日向西稍移,孤满月后常耀东西方上空,父皇方为孤取得此名。真是毫无办法;老人家偏信这些道道;以说服自己相信;孤乃真命天子。”
卓颂渊怜爱地以手为她梳理碎发:“何须说服?”
“父皇高兴时唤孤‘小东西’;要是生孤的气了,他便怒吼一声‘东西你给朕过来’!哎;如今回想,总觉得孤真是被他老人家给宠坏了。”
“先皇陛下不容许旁人唤你东西?”
岳麒麟很是没脸:“其实就是因为挂在口上太不庄重,才又赐了个祥瑞的小名。亲近些的人都只唤孤一声祥瑞,即便如此,依然怎都不如人家那一声阿玉好听啊。”
“谁说的?”卓颂渊伸指拂弄她的碎发,因为拂得极轻柔,反惹得麒麟面上痒痒,却又因为受用,眯眼睛由得他拂。皇叔又问,“对了,段延卿既为你亚父赏识,又得以率精锐虎师雄踞燕南,何故在燕国国内却是屈居仲将军之位,此番连半个爵位都未封上?”
岳麒麟一听皇叔又问燕国局势,本来心生抗拒,可又一思量,此番难不成是皇叔请托丞相装病,意欲在段氏身上找寻下手契机?
“他封不上爵一来是因为虎师虽强,近年却因皇叔您在楚北一线十分强势,段延卿着实占不到什么便宜,故而也无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二来,段氏本非燕人,乃是匈奴出身,想要在燕国封爵何其之难?不过听闻段延卿的亲娘多年前在楚国魏地遇险,乃是亚父犯险亲往,方才将人换了回来。听说段延卿纯孝重义,皇叔万勿在段氏此等死忠身上花费宝贵力气了,孤以为此事多半难成。”
卓颂渊笑道:“可还记得前两日我教你的话?”
“什么话?”
“耳听为虚……”
岳麒麟悟道:“眼见未必为实。难道当年……”
卓颂渊欣慰点头:“聪明。段延卿只知母亲为燕皇所救,殊不知救人之事另有玄机。你亚父这样的人,真会千里奔袭犯险入楚,只为救一位部将的老母亲?”
岳麒麟知道皇叔手中必是握有铁证放出此言,心下稍安,又咬牙道:“父皇何等看重兄弟情义,亚父却连父皇的性命都不肯放过……”
卓颂渊无言以慰藉,唯有拍拍她的肩头,继而轻轻揉了揉,像是在怜爱一只小猫。岳麒麟缓神惭愧道:“听闻这药喝下浑身都会酸痛难受,一会儿倒该是我来替皇叔揉肩才是,何以竟是弄反了。”
卓颂渊便笑问:“先别提揉肩,东西殿下可否替我端一下药碗?”
麒麟乖乖照做,目送皇叔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一饮而尽,又送了手巾去,奇道:“这药难道不苦么?”
“不苦。”卓颂渊摇头,方欲伸手去接那手巾,麒麟却一手晃开了,比着他的唇畔,亲自细细为他擦拭唇角:“皇叔阅罢了信便快快躺下。”
褚神医很爱听笑话,这两日每每让厨子李讲几个段子来听。厨子李虽臭着脸却仍是依言讲了,褚良春每每听到半路便睡死过去,依在车板上睡得香甜。
麒麟觉得厨子李的笑话个个很冷,此种一听便能睡着的笑话,于皇叔真是合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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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医嘱此药头三日每隔一时辰须得服用一次,行邸后厨架起好多个小炉,炉上摆的是褚神医的紫金砂药锅,里头嘟嘟熬着褚良春的第一剂药。
岳麒麟大话说得满满,号称要亲自照料皇叔,嘱咐无念备下药汤待她来取。无念一直守在炉旁,掐着时辰好小心端药伺候,唯恐误了大事。
一时辰后他逼出新熬的那一茬药汁,亲口试过了药,不禁眉头大皱。幸而厨下有不少质子府的厨子今日带来的小太子平日零嘴,无念翻了一圈,怎奈甜食甚少,他只寻出一些芝麻糖球搁在盘中,这才端了药碗进了屋。
无念等了又等,那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却迟迟未曾现身。
无念只得悄无声息探脑袋进了门,王爷酣睡正香,小太子半个人伏在王爷榻边,又可怜又规矩的样子,显然是睡死过去忘了时辰。无念倒不怨他,不过……是小太子怜香惜玉?抑或他俩平常都是这么过来的?王爷这是隐忍惯了,小太子,您也太不思进取了罢!
无念小心放下托盘,不得已要去唤王爷起来喝药,孰料他方近了床榻,卓颂渊便已醒了。无念叹曰:“王爷还是这般惊醒……”卓颂渊急比划了个姿势,示意无念小声,却披过衣裳来起了身。
卓颂渊并未接过无念递去的糖球,自端药碗一气喝完,漱过了口,再俯首去看那半伏在榻上,睡得极辛苦的小人。卓颂渊只觉此时身上竟是真的骨骼酸痛,乏且无力,幸而麒麟并不算重,他刚好可以托起她来。
无念吓得急欲帮忙,卓颂渊自然不容他碰,自顾自将人轻轻抱在了榻上,仔细除了靴子,又放妥了手脚,那小孩子约莫是嗅见盘中芝麻糖球的香气,使劲皱鼻子嗅了嗅,口中咕哝的却是:“不公平,我又不敢唤你小四的’,一个翻身,竟是滚到里侧去了。
无念掩嘴忍笑半天,瞥见王爷正瞪着他,他方才咬唇敛了笑意,讪讪托了空碗和那盘子糖球出去了。
无念到了外头,反身单手替王爷关上门,自抛一颗糖球入嘴,兀自哼着小调走开去:“先只说苦尽甘来风波不再,抚养娇儿无病无灾……”
无念后来才慢慢体味,王爷这一夜熬得着实不易。卓颂渊一个时辰喝一回汤药,便非得时时醒转不可。这已然十分辛苦。
然而里侧躺的那小孩竟也并不怎么省心,非但靠他不住,他还得王爷一个病人照顾。无念后一时辰去时,王爷已然醒了,小太子却在低声啜泣。他本还道王爷许是太过……生猛,欺侮了人家,无念不忍卒听,便往门口闪了闪。孰料卓颂渊却唤住他:“无念你递块打湿的手巾来。”
无念慌忙递了湿手巾入内,方见那小孩仍是闭着眼的,似是做了什么噩梦。王爷轻声细气拍哄许久,又是擦汗又是耳语,那细碎哭声方才止了。
无念从未见过王爷如此不厌其烦悉心温柔的模样,想想世间各人各有造化,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