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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十二娘帮着李嘉换下湿衣,萧和权勉强算得上规矩地盘腿在窄小的中堂里。家徒四壁,用来形容这间屋子再合适不过了,灰白的墙壁被常年漏下的雨水浸泡得发黄,一条裂痕从上及下斜过整堵墙面,整间中堂最值钱的家具约莫便是他面前这张花梨木的长案几,怎一个凄凉了得。
萧和权啧啧有声地环顾四周情景,收回视线时不期然地瞟见了门口的李嘉,唇角轻勾,似嘲似讽:“来了?”
李嘉岂听不出他声音里的嘲弄,大致也明白他为何如此,却没觉有何不妥之处,冷冷淡淡地应道:“嗯。”
“陇西李氏?姑臧大房”萧和权玩味地看着李嘉,开门见山道:“小骗子?”
骗子?李嘉不以为然地动了动眉尖,扶着轮椅一点点滑到地板上,在厚草垫坐好:“不是。”
“……”她的意思是她不是陇西李氏还是她不是骗子?萧和权揣摩着她的脸色,坦然无惧,窥探不出一丝愧色,登时气得牙痒:“你脸皮够厚啊!”
“嗯!”李嘉应得干脆,脸皮不厚以后怎么对付这么不要脸的你啊。
“……”萧和权发现和李嘉这种人交流实在太伤神了,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说什么都是同一样的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和她较真,简直是自讨苦吃。
萧和权的到来在李嘉的计划之外,她抚着盘在怀里的小白,看了眼窗外天色,直接赶人:“该走了。”
萧小少琢磨着以往与李嘉相处时的经验,摸出些与她打交道的门路,脸上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干脆道:“我不走!”赶我走是吧,你今儿不和我老实交代我就不走了。
李嘉太阳穴猛地跳了下,指尖戳戳小白,去咬他!
小白缠着萧小少闹得累了,这会功夫正发困,尾巴尖挠了下李嘉掌心,眼睑黏得死死的
。
“……”李嘉吃了个小憋,有点气闷,把这一切归咎在了萧和权身上,越发不待见他了。既然他想留,李嘉自行将灯花剪得亮了些,那就当没这人好了。
萧和权对她这一套已经习以为常,把玩着剑鞘上的穗子,他自言自语又更似是对李嘉道:“太学只收五品以上官僚子弟或是五姓大族里的名士之后。你以寒门的身份冒充陇西李氏之子,却能顺利地进入太学至今不为人知,必是有人在帮你。梁国朝内有这样能力的无外乎三种人,节度使、三品以上的某位朝官,还有皇帝。是哪个呢?”他边说同时边在心里推算,梁帝首先是排除的,至于节度使和朝官……
其实他最不解是,李嘉为何要女扮男装进入太学?单纯地求学,还是别有所图?
这些话从萧和权口中说出,李嘉有点意外,再眨眼一看,萧和权依旧玩世不恭地赖在案几旁,像只……晒在太阳下、懒趴趴的大型长毛犬。
李嘉启开双唇,一字一慢道:“我,就不告诉你。”
“……”萧和权的脸狠狠抽搐了下,这丫头怎么就那么欠揍呢?
两人针锋相对的间隙里,十二娘将晚饭端了上来,三双碗筷,李嘉淡淡瞥过,拿起一对碗筷递给十二娘,示意她拿走。谁说要浪费粮食招待这只大型犬的?
十二娘愣了一下,这位不是李嘉的朋友么?
萧和权手速极快,嗖地从她手里夺过去,笑眯眯地看向十二娘:“多谢十二娘。”
十二娘是你叫的么!啪!李嘉把筷子拍在了桌上,不出意外地收到了萧和权得意的小眼神。
呵呵,这是李嘉对这顿晚饭的所有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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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心的事情远未了结,打那日后,短暂的假期里,萧小少日日大摇大摆,打着李嘉同窗好友的旗号上门去蹭饭。他常年混在三教九流之中,一张嘴皮子练得又甜又利索,回回将十二娘哄得眉开眼笑。这大大影响了李嘉读书、吃饭的效率,忍无可忍之下,她奋笔疾书写了张大字贴在李府门口。
“我很穷!”
萧和权张手一撕,权当没见,蹭饭不变。
假期随着六月的到来如期结束,对比其他学生的哀声连天,李嘉则是重重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摆脱那只不要脸的米虫了。
回校那日,李嘉照旧是在其他学生之后姗姗归来,一入太学,她就敏感地察觉到了周围目光的异样。从以前的敬仰、嫉妒变成了……鄙夷?
☆、第8章 捌
这个节奏,好像不大对?
“我就说嘛,陇西李氏人才济济,哪会出这么一个怪胎来?”
“他真好意思啊。”
“嘘,他来了来了,说小点。”
喂,欲盖弥彰很没意思啊。你们的声音还可以更大点,反正我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李嘉忍着嘴角的抽搐,与平日并无二般地来到自己座位上,书箱刚一摆上座位,一只手毫不客气地狠狠按住了它。
噔的一声响,满堂俱静。
“说!你为什么冒充李氏族人?!”
李嘉看着那只白白嫩嫩的手,脑袋转得飞速,几乎在同时便找出了这个声音主人相关一切的信息。清河崔氏,刑部尚书崔丘家的小公子,出身不错、口才不错,故而成了这群太学生中的小领头羊。真嚣张啊,李嘉在心里啧了一声,头轻摇:“没有。”
这一句形同火上浇油,霍地一下子点燃了群情激动的太学生,纷纷围拥过来:
“你以为姓个李,就可以自称陇西李氏了吗?!”
“死到临头,居然还嘴硬。”
“欺骗我的感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等等,陈兄,这话有点不对味啊……”
李嘉只觉仿佛有五百只鸭子在耳边叽叽呱呱,烦不胜烦,她有说过一句她是陇西李氏么?想辨又懒得辨,李嘉自认没有舌战群儒之才,索性彻底屏蔽掉愤怒的少年们,从袖里摸出张自己写得速记表来复习史纲。纸才抽出袖,便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崔慎揪着纸张,脸上是不合他这个年纪的阴冷笑意,区区一个庶民居然胆敢无视他。呲的两下,一张填得详密的表格眨眼化成碎片,零零散散从崔慎的指缝里飘落下来。
高亢的议论声随着落在地上的碎纸低了下去,众人触到李嘉的眼神,背后齐齐冒了层白毛汗。行凶的崔慎竟也有些不敢直视过去。李嘉垂下眼睑看了眼脚下,再抬起脸,漆黑的眼眸里一派风平浪静,刚刚那一瞬冷漠到让人畏惧的寒意似仅是个错觉。她没有说话,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侧过身去打开书箱。
崔慎按着书箱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松了开,所有人面面相觑,恰好授课的博士踏进门。有人牵牵崔慎的衣角,将他拖走了,其他人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左侧的位置空着,柴旭因病请假,跟着他的萧和权自然也不在。李嘉执笔低头记着笔记,眼神始终专注地落在老博士身上,太学生们无端地松下一口气,看样子他也怕事情闹大啊。
不想闹大?李嘉内心已经怒掀了无数遍的桌,她也想闹大啊!!!!她也想狠狠地把砚台砸在崔慎那张大饼脸上啊,把它砸成盆地啊!但谁让她……现在没靠山呢,李嘉泪流。
课堂上发生的事一夕间飞快传遍了国子监,很快,从太学到整个国子监的人都知道了所谓的“陇西李氏”、大名鼎鼎的李嘉,竟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庶民而已。李嘉悲愤地发现,因为这样,连中午饭堂打的饭菜也比平常少了一大半。白猪黑猪都是猪,都是一个木子李!至于这么区别对待么!
吃不饱,李嘉的学习效率明显下降了一个层次。晚自修的时候柴旭来了,萧和权仍然不见,李嘉若无其事地写写翻翻。柴旭自也听说了白日的事,他隐约觉着这事同萧和权有关联,但又摸不准他与李嘉之间的交情,找了个借书的名头与李嘉搭了两句话。奈何李嘉嘴太严,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柴旭也只得摸去鼻尖上的灰,悻悻坐了回去。
下自修,李嘉照旧落在后面慢腾腾地喂小白吃夜宵,然后才回学寝。到了学寝,她收拾着东西,忽然发现给小白装牛乳的盒子不见了。今日时辰尚早,李嘉将才脱下的外衣又罩了回去,挑着盏小灯笼寻回自修堂。
为了照顾刻苦学习的学生们,供以自修的那间课室的灯火彻夜不息,但李嘉认为这完全是浪费油料,不到年末大考谁脑子不好跑这来通宵。可当她将后门推开一条缝时,她却意外地发现了个人。
那人背对着李嘉坐在倒数第二排,埋头坐着,手边一盏油灯一个小碗,时不时拿着个小刷子蘸一蘸碗边。离得远,李嘉瞧不清他到底在做什么,但她认得出他是谁。
萧和权,李嘉默默在心里用笔把这个名字描黑了无数遍,默默地转身离去。
专心致志地萧和权忽地抬起头,耳朵尖抖了抖:“谁?!”
回给他的是空旷寂寞的回音,他挠挠耳,苦逼地继续进行手中活计。
翌日,李嘉熬了一宿夜,眼下挂着两硕大的眼袋,青得发紫。未免遭到更多人的围观,她特意赶了个早来到教室里,其实她很要面子的好吧……
那日闹过后,太学生们与李嘉彻底划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不屑与李嘉这种庶民为伍。李嘉乐得清闲,除了偶尔收到一两件比较糟心的“礼物”外,这简直是她来到太学后度过的最风平浪静的日子了。
今儿一早,她来了课室,远瞧见桌子上摆了件物什。她拍了下袖兜里的小白:“起来,吃早饭。”
小白亢奋地游过去,失落地游回来,李嘉匪夷所思,难不成今儿送的不是蚯蚓、癞蛤蟆?
桌上摆着个小盒子,做工粗糙得扎手,四不四方不方,怪异的很。李嘉额头垂下一挂黑线,嫌弃地用食指挑开盖子,里头躺着一方叠得勉强算是整齐的纸张。
李嘉好奇地展开来,愣住了,这是那张被崔慎撕碎的速记表,准确来说是被拼凑起来的速记表,东少一块西少一片的。纸上浆糊尚未干透,看起来完工不久,原来他那晚摆弄的是这事啊。
她又默默地黑了下线,熬了几个晚上才拼完,也真够笨的。白纸背后貌似有字迹,李嘉翻来一瞧,张牙舞爪几个大字瞬间跃入眼中:“不是我做的!”理直气壮到有种莫名的……心虚啊。
李嘉默默将纸叠好,放回盒子里,一起收入书箱中,从头到尾一丝多余表情都没有。
隐藏在阴暗小角落里窥伺的萧和权脸绷得死紧,没反应没反应,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俄而,李嘉无波无谰的声音横穿过来,落入萧和权耳中:“字真丑。”
“……”萧和权跳脚:“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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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凭着“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坚定原则,在太学的小贵族圈里磕磕绊绊地站稳脚跟,并且随着课程学习难度的增加,一个、两个,开始有人向她递出了亲热的橄榄枝。毕竟,有个学霸在身边,复习、考试可方便多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嘉并没有拒绝别人的示好,她似完全不在意之前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有问必答。她不善言辞,说得极为精简,却能一击必中,直击重点。渐渐的,也有人是真心实意想和她做朋友的,李嘉对他们的态度却一直如一,不曾变过。
还是不行啊……李嘉看着广陵的来信叹下一口气,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与人相处对她而言始终是个大难题。一到人多处,别说开口,便光是待着都叫她浑身不自在。弹弹信纸,她喃喃自语:“人脉?”
她这不讨喜的破性格,如何替自己未来的仕途建立人脉?
旬考一过,眼见着盛夏降临,午饭时各桌摆上了国子监自家种的的枇杷,黄澄澄的引人食欲。李嘉吃了两颗,将余下一起打包预备打回去给小白打牙祭,想了一想绕到后厨里头,找厨工要了一小篮没用的枇杷叶。
厨工头一回遇到李嘉这样的学生,都是穷苦出身,不禁生了怜惜,又找了小瓶的蜜糖给她:“嗓子不舒服是吧?和着水喝润润喉吧。”
李嘉低低道了个谢字,这两日夜里不小心着了风,有点咳嗽,想着按着以前爷爷教的老方子,用枇杷叶炖水喝。这倒不是因为穷到没钱抓药,而是因为她怕苦……
回去的路上李嘉迎面撞见了一队人,皆是一身轻甲执长枪,看起来是军中人,中间挟行着个人。白冠蓝冠,是国子监的学生,李嘉瞧着有些面熟,想了一想是崔慎的一远房堂亲,崔源。有崔慎这座大佛在,这个崔源委实不起眼,没想到一起眼竟是在这种场合下。
李嘉缓慢退避到一旁,从身侧两人的对话中得知,早朝时分崔源他爹被自个儿的堂兄弟崔丘,也就是崔慎他爹给参了一本。不出半日,全家老少都下了大狱,连国子监里的崔源都不得幸免。
平心而论,崔慎对他这个堂弟一贯照顾的很。崔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