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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是希望这一举动能让苏悦菡在意,能让她从此之后对他不再那么推拒。可是细细去想,苏悦菡若是真是那样的一个女子,之前种种又怎么会发生。日日苏悦菡来乾昌宫求见时,他总是硬下心来回绝,事后却又忍不住跟孙福圆去打听皇后如今是怎样的情形。
可是苏悦菡能是怎样的情形呢?还不是一如既往的静若止水,求见被拒从来不恼,顺从离去转日复又再来。有时阮黎望甚至盼着苏悦菡转日可以不来,那至少证明她在赌气,她也是有情绪的。
阮黎望问孙福圆:“皇后就没有一丝的不快?”
孙福圆老实答道,“皇后娘娘看上去并没有不快。”看阮黎望皱紧了眉头,却又察言观色,不太确定地说道,“也许也有不快?”
“那到底是怎样,皇后有没有一点生气、发怒、伤心的样子?”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举止一向雍容安详,奴才可看不出心里到底是个怎么样,但从表面上看倒是一切安好。不过奴才琢磨着,万岁爷这么着不见娘娘已经有几日,娘娘心里总是不好过的吧?”孙福圆谨慎地说道。
阮黎望却仍是恼怒,“你琢磨着,朕何时是问你怎么琢磨了,朕问的是皇后到底看上去如何?神色可还是很平静,气色可还好?人有没有瘦了些?”
孙福圆毕竟也是从小伺候着阮黎望的,到了这会儿,心里也明白阮黎望想听些什么。可是皇后娘娘明明气色红润,神态安和,人也看着还和以往一样,他到底是也不敢欺瞒阮黎望的,只能小心翼翼地说,一切看上去都还好。
阮黎望便没了精神,费劲巴力地在律乐宫中被吴熙妤纠缠多日,原虽不指望苏悦菡能有多大的反应,但哪怕是眉宇间略有一丝忧愁也是好的。孙福圆说的话,阮黎望却是信的,倒并非是对孙福圆信任有加,只是孙福圆说的那个苏悦菡,的的确确是他认识的苏悦菡。那个并不会为了他的宠幸与否伤神的苏悦菡。
其实一个皇帝做到了这般地步,阮黎望自己也觉得悲哀。后宫女人本该视若性命的荣宠,在他的皇后眼里只若敝履。他从小见惯了阮齐疆在位时后宫几位妃子争宠的事,阮齐疆自然几乎是独宠他母后一人,但是偶尔碍于情面,也免不了留宿于其他宫中。他母后一贯清冷、淡然,但是阮齐疆并不在她处过夜之时,他照样还能看出母后的失落与无奈的。
他本不求更多,如母后那般即可,真若是对他纠缠不休也只会让他厌烦,但总该有些失意吧,总该有些介怀吧,总该有些伤感吧。他已经连续几日不见苏悦菡,并且大张旗鼓地留在律乐宫中,为何却没有丁点的收获可言呢?
这让他觉得,他这样一个对于苏悦菡来说可有可无的人,总有一日会失去这个女人。或者不能说是失去,因为他从来也并未得到过。只能说这个女人也许会有一天脱离开他的生命当中,从此不复存在。想到会有那样的一日,阮黎望就觉得难以接受,心口发闷。虽然一再地安慰着自己,苏悦菡是他的皇后,即便再不喜欢他,也不可能离他远去,却就是无法让自己安顿下来。
阮黎望最大的苦恼,便是分寸拿捏之间的纠结计较。他总怕自己走近的太急,让苏悦菡对他变得厌恶,却又怕丢开的太远,连最后一点因为经年相处而产生的亲密之感也消失殆尽。远不得,亦进不得,这世上却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子让他这么深深无力,却又在心头挥之不去。
再有几日其余的妃嫔也便该入宫了,苏悦菡便就会有更多的理由,把他推去别处。而他除了能尽可能多的呆在苏悦菡的面前,以此让二人更加亲近却又别无他法,于是少有的能安心留在苏悦菡床畔的这一日,又还如何能安枕下去呢。
阮黎望迷迷糊糊地想东想西,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熟了过去,好似才睡了没一会儿,却又忽然被人声吵醒,迷离地睁开睡眼,却苏悦菡已经在整装准备出门。恍惚地看了眼还黑着的天问道,“小荷,才什么时辰啊,你这就起身了?”
“皇上,太医院来人说,母后那边十分不好,入夜就传了太医去,喝了药原本是睡下的,可这会儿却又咳醒,来人说,竟是咳出了血来。臣妾这就过去看看情形。”
阮黎望的盹一下子也就吓醒了过来,赶紧着吩咐人更衣说道:“朕与你同去。”
“臣妾原本看皇上睡得极沉,一早又是还要早朝,臣妾不敢妄自打扰,只想着去母后那里看看,若果真是不好,再来回禀皇上的。”苏悦菡说道,也帮着孙福圆迅速地给阮黎望理好了衣服。
“母后虽然身子一直虚弱,却也并无大病啊,如何一下子就这么严重了?”阮黎望更好了衣,抓着苏悦菡的手就往外走去,手心里全是湿腻腻的汗,神态与语气间也尽是焦灼。
“皇上也别太过忧心,母后吉人天相,定会早日康复的。”苏悦菡劝慰道,感觉阮黎望握着自己的手便又紧了几分。
二人来到绵福宫时,太医才诊治完从里间退了出来,苏悦菡跟太医问着情况,阮黎望却已经忙不迭地冲进了内殿之中。苏悦菡跟太医询问稍许,再进殿中,只见阮黎望已经跪在太后的凤榻之前,脸上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苏悦菡便也上前跪倒了一边,太后脸色蜡黄,神思倦怠,但是看到苏悦菡还是强扯出抹笑意,勉力地抬起握住阮黎望的手把苏悦菡的手也覆在了一起。声音极是虚弱道,“哀家知自己大限将至,心中却并不难过,也总算是能与先帝与酒泉之下团圆了。”说了这半句话,却又喘了起来。
苏悦菡和阮黎望赶紧安慰道,“母后只是身体微恙,不日就能恢复,可不要说这样的话。”
太后顺了气只是微微摇了头,“哀家原也不指望能长命百岁,日日心念着先帝,其实早早便想随他去了的,只是望儿不让哀家省心,总舍不下最后这点牵挂。可毕竟是身子骨不济,哀家不知还多少时日,只想趁着还清醒时与你们说上几句。望儿,悦菡是个极好的孩子,你若是日后薄待了她,哀家即便在地下也绝不饶你。日后凡事,你要多听悦菡几句,她性子比你沉稳,心思也比你细。旁的你不用管,只要记得你父皇信得过苏家,哀家亦信的过悦菡。他们所说之话,所做之事,只会是为你好,为你父皇给你留下的江山好,切莫猜忌,切莫离弃……”太后说着几乎气若游丝,苏悦菡赶紧拦道,“母后好生歇着,别一次说太多话,太医说了,您只需将养几日就好,过些日子新的宫妃入宫,一冲喜,也许当时就好了也未可知。日后的事,皇上与儿臣还都要仰仗着母后呢。”
太后无力地闭了闭眼,再又张开,好半晌才说道,“望儿,你先去吧,一会儿还要早朝,我跟悦菡再念叨几句。”
☆、前路漫漫
天色已经渐亮;说了太多话的太后,此时虚弱地喘着气,额间全是细密的汗珠,苏悦菡拿了帕子在一边轻轻为她擦拭着;一边出言安抚道;“母后若有话与儿臣说;不妨等身子好些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太后闻言只是微不可辨地摇了摇头;攒足了气力;才又开口道;“悦菡;哀家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只怕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未必还有机会。”
苏悦菡才从太医口中得知,太后的身子自当日莫离公主离去之后就大为不好,再后的先帝周年祭奠之时又是强撑着完成了仪式,深秋萧寒,加上又是大恸一场,回宫之后便已经是缠绵病榻,极难起身了。但是勉力维持着,却也暂且没有性命之忧。奈何这几日反复发作,原本便虚空的底子,也被耗的快要撑不住,太医竟也不敢保说到底还有几日平安。
苏悦菡对太后其实说不上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她们二人均不是太热络的人,平日里说话时,便已是不自觉的彼此都保留了一份距离。可是知道太后身子不好,也许即将不久人世,苏悦菡心中却是十分的沉重。毕竟,许多次事上,若非太后出手相帮,她或许会在阮黎望那边多吃不少苦头,虽然太后这样的维护也未必只是为了对她好,却也足以让她感念。而更重要的是,太后哪怕久不理事,毕竟她只要还在,这后宫中便还有个主心骨,心中还能踏实,若是她有一日也不在了,对苏悦菡来说无疑是少了心理上最大的支撑。
如今太后所言若真的会一语成谶,苏悦菡却也真怕,太后会有些什么话还来不及交代,毕竟在这宫中,她还有那么多的事并不是十分通晓。只是苏悦菡却并没有想到,太后要与她说的话,却并非是后宫中之事。
好一会儿平复了喘息之后,太后才伸手又去握住苏悦菡的手缓慢地说道,“悦菡,哀家知道,原本你是已经准备许给你表哥——林尚书家的二公子的,你与他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若是结成良缘,必是佳偶天成,幸福美满的一对儿。嗯,总是好过你如今这样跟着望儿,劳心费力,他却还并不知珍惜于你。而这事是先帝与哀家对不起你了。”
苏悦菡微微诧异,从不知原来太后心中竟是明晰这段过往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是骤然听太后提起这些,心中慌乱却一时又组织不好想说的话。太后看着她,慈爱笑道,“悦菡也不用多说什么,哀家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哀家也知道你与你表哥之间始终清白而坦诚。哀家只是自责,自己是个自私的母亲,当日先帝跟哀家说必须要给望儿选个好的皇后之时,无论是家世还是性格、人品,哀家首先想到的就是你,后来听闻你父亲说,你原本是要定下亲事的,哀家却还是执意要了你。只是因为放眼朝臣之女中,唯有你是能哀家放心的,虽然之前哀家也不过只见过你两次,但哀家心里却早就认定了你。
哀家也不瞒你,必须是你,自然是因为你好,但是更因为你父亲是苏丞相,你叔父是户部的主事,你姨丈又是兵部尚书,皆是朝中重臣,望儿需要仰仗他们的太多,而你的家族对阮家又一向忠心无二。要望儿娶了你并非是要坚定苏家对阮家的忠诚,而是要坚定苏家对望儿的忠诚。因为阮家虽是望儿即位,却还有阮家其余的人一直在虎视眈眈着望儿的龙椅。想必,这些你父亲也是早与你说过了的。这是先帝和哀家私心,希望阮家的江山能是我们的骨肉来继承,可朝臣终究忠诚的是阮家,望儿一个少年君王总怕他无法服众,到时候若是有人起了异心,让阮家的旁系做了帝王,那望儿失去的就不仅仅是江山,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唯有把你当做筹码,才能让你父亲一脉倾力保全望儿的帝位甚至是性命。”
在渐起的晨光之中,太后的面色愈发的灰白,苏悦菡几次想要打断她,她却因为急促而更显得气短,苏悦菡也只好不再劝,只是帮她扶着胸口顺气。
这番话终于说完,太后却颤颤地抬起手,让苏悦菡替她从妆台的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了个小匣子,匣子打开,里边是明黄的一只卷轴,看上去分明就是一纸圣谕。
苏悦菡疑惑地把东西交到太后手中,太后却并不接,只说道,“悦菡,这是先帝的密旨,你仔细收好,先帝和哀家也是思虑良久,也实在不忍为了一己之私,就这么误了你的终身。如今望儿十八岁,再等上几年,等他羽翼丰满,你父亲和你都认为他可以独当一面时,你可以把这份遗诏拿给他看。那时若你心中依旧无他,或是他依旧也无心于你,依这封密旨,你可以求去,对外只说是薨了,从此和望儿再无干系,他绝不能阻拦。只是此前断不可让他知道了去,反倒是与你有了罅隙。
悦菡,哀家对不起你,这万斤的重担就交给你与你苏家一门了。荣华富贵哀家许你,也知你不屑,所以哀家把一份可以属于你的自由给你,只希望你能事事多担待、容忍些,别轻易放弃了望儿。”
苏悦菡手握着那卷圣旨,一时呆呆的几乎回不过神来,待到终于有了几分真实感,却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中便湿热了起来,久久不能成语。
而太后也终于疲惫地闭上眼睛说道,“悦菡,哀家累了,想睡一会儿,若是从此一睡不醒,希望你能念着哀家与你所说,句句并非懿旨而是请求,一个为人母亲者最后的请求。哀家若是走了,后事也不必隆重操办,只与先帝合葬在一处便是。”太后说完最后一句话,便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一会儿,苏悦菡几乎疑心她已经追随了先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