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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煦阳照下竹青青
作者:蔓菁
☆、第 1 章
明孝宗弘治三年,河南府洛阳。
农历五月,昼长夜短,卯时还没到,天边已微微泛白。昨夜暴雨骤至,空气中泛着青草泥土的气息,树叶翠绿一片,叶子上凝着露珠,新鲜欲滴。
景色虽美,对行路之人来说,却有些不尽人意。此刻,一人一马正在艰难跋涉,那是个年轻姑娘,着浅绿衣衫,离得还远,看不清具体相貌。只见她牵着一匹黑马,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行着。走的近了,方看清楚,这姑娘长相一般,五官也很寻常。可就一双眼睛,如寒夜里的星星,熠熠闪光,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背后背着一个二尺来长的竹弓,右手牵着的马,毛皮并不纯,脖颈处有些隐隐泛红。
道路泥泞不堪,甚难行走,马儿有些累,气息显得沉重,姑娘自己倒是步履轻快,她走一阵便停下让马儿休息片刻,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实在有些气急败坏了,恨恨地跺脚咒骂:“什么破路,把我的白雪累坏了。”
真是好笑,好好的一匹黑马硬是起名白雪,且这白雪的主人爱惜马倒比自己多。
虽然难走,可脚却是永远比路长的,一个多时辰后,远处隐隐约约现出了村落的痕迹,姑娘终于面露喜色,高兴地拍着马背:“快到了,快到了!”马儿也似乎看到了希望,一下子有了精神,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到了村口,不对,是一人一马。
村口一棵大杨树下,几个老人摇扇闲聊,旁边几个孩童,嬉笑着追逐玩耍,看到陌生人进村,大家都好奇地瞅过来。姑娘径直牵马走到人前,抱拳行礼,开口问道:“敢问老人家,村长家怎么走?”几个老人相互看了看,又上上下下地看了看她,半天不做声。姑娘只得提高音量:“敢问村长家怎么走?”这才有一老婆婆慢条斯理地搭腔:“你是谁啊,找村长什么事?”“我是洛阳县衙当差的,来送文书。”老人提高了音调:“你说什么?”“我是洛阳县衙捕快,来送文书。”几个老人笑起来,其中一个白须公公哂笑道:“我还县太爷哪,你个闺女,不在家呆着干活,跑出来冒充官差。”姑娘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境遇,并不十分恼怒,只是有些无可奈何,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小铜牌,晃了晃:“大爷,我真是捕快,您老给指个路,麻烦了。”几个老人不理她,反倒嘀嘀咕咕:“装捕快也不舍得花点本钱,连把刀也不弄”姑娘气定神闲,马儿却有些不耐烦地蹭着她的胳膊。
这时候,一个老人突然指着她的身后朗声道:“明家小子,你看这丫头,冒充官差,得亏我老头子火眼真睛,一眼就看出这个女骗子。”姑娘扭头一看,身后不远处正有一年轻人走来,背着一个竹篓,篓子里满满的青草,穿着一件蓝粗布长衫,洗的发白却干净平整。听到有人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这位姑娘是?”老大爷还没来得及开口,正挥着蒲扇赶小蠓虫的婆婆抢了先,把来龙去脉絮叨了一遍。年轻人耐心听完,转向姑娘,施了一礼:“姑娘要找村长,请随在下来。”几个老人不乐意了,一起谴责起年轻人来,年轻人在白须老公耳边低语了一句,老人才不情愿地住了口。
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牵马跟在了后面,走远了些,小伙子拱手道歉:“姑娘莫怪,村中少有陌生人来,此番多有得罪,在下向您赔礼致歉了。”一挑眉毛,姑娘应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骗子?”年轻人微微一笑:“姑娘看起来并不似坏人,再说这乡下,也无甚可骗之处。”被陌生人如此信任,那姑娘倒不以为然,调侃似地朗声笑道:“我现在方知公子乃是神眼,好人坏人一看便知。”年轻人知是一句玩笑话,只是微笑低头不语。一路无他话,只是不停提醒脚下泥地路滑。
村子不大,不一会便到了一处院子前。年轻人上前叩门,里面有男人声音传来:“谁呀?来啦。”接着门应声而开,一个黑瘦黑瘦、干巴巴却精神矍铄的汉子出现在门后,见到来人,正准备寒暄,年轻人却往旁边闪了一步,把身后的人介绍给村长。接着又是半信半疑地询问身份,亮铜牌,寒暄,折腾了一会,村长才一拍脑袋:“该把官差让屋里了,在门前站着,像什么样子,看我这脑子。”忙殷勤地人往院子里让,回头见年轻人要走,朗声叫道:“煦阳,进屋,也坐会。”年轻人讷讷说着感谢,推辞转身离开,那一篓青草装的够瓷实,看起来背得略微吃力。
姑娘朝他的背影瞥了一眼,便随村长进了门。掏出了几张通缉令,介绍了来的目的,一个江洋大盗越狱逃走,据可靠消息,可能向附近这几个村子流窜,让大家注意防范,有可疑男人出现及时报告官府。村长连连答应,并让媳妇准备饭食,姑娘也没有客气,先喂了马,然后才进屋吃饭。
时间已经过了晌午头,村长一家早已吃过,只是坐陪。吃到一半,村长一拍大腿,惊喜叫道:“女捕快?莫非你便是叶家镖局的二小姐?”姑娘抬头一笑:“在下叶竹青,在洛阳县衙当差。”接着又低头扒饭,只剩村长一个人在那激动地表达对其父兄的敬仰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这是蔓蔓的第一篇文。
据说2013年是射手座运势比较好的一年,希望饿的文也能沾了这个运势,嘻嘻……
☆、第 2 章
中午太阳毒辣,晒了两个时辰,路比来时好走多了,再加上马儿进了料,也精神抖擞起来,回去的路上只用了三个多时辰,戌时便已到了洛阳城边。
此时城门已关,早料到今天进不了城了,所以倒也不急,竹青径直牵马去了城外不远处一家客栈。客栈虽小,但胜在此处别无他号,误了进城时辰的客人只能在此歇息,因此生意也算兴旺。
竹青牵着白雪到客栈时,一个驼队正在店前歇脚,几个赤膊汉子围坐桌前吆喝着边吃边高谈阔论,旁边拴着十来只骆驼,前腿跪地饮水。白雪见了这几个“怪物”,似吓了一跳,迅速把头藏在主人身后,却又耐不住好奇,不时偷眼看着跟自己同是四条腿的大东西。竹青无奈却也有趣地看着自己的马,自己的马又小心翼翼地盯着那驼背怪物。
这幅情景被一阵笑声打破,竹青连头都没转,出言讽道:“今儿个洛阳竟没有热闹让田掌柜赏玩?”一个嘶哑的男声揶揄道:“面前不正有一个?”竹青拍拍马头,轻轻地扯了下缰绳,拉回白雪的注意力,迈步要进客栈。几个驼队莽汉这才发现面前的年轻姑娘,一个个惊慌地抓衣掩身。竹青瞟了他们一眼,皱了皱脸,收回目光,利索地跨门槛而入。
拴马进房未几,便有人推门而入。一个男子身材高挑,长得干瘪之极,偏又穿着宽大衣袍,松松垮垮,愈发衬得人骨瘦如柴。长相好像是刻意配合身材似的,尖嘴猴腮,下巴磕到桌子,估摸能把桌面钉个洞。该人正嬉皮笑脸地对客人拱手一揖:“叶捕快别来无恙啊?”即使嗓音嘶哑,也能听出其中调侃之意。
姑娘登时拉下了脸,发火道:“有您在,我还能无恙?”田掌柜嬉笑之色不改:“然也!堂堂叶捕快竟被打发到乡下去送文书,着实委屈了些,朝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撒撒气,也无不可之处!”
竹青气的鼓起腮帮子,不说话,瞪着掌柜的半天,可人家依然笑脸盈盈,方觉得自己的气愤很没意思,一下子泄了气,摔门而出,跑去马厩喂马。
第二日一大早,竹青便进了城,在街上小摊买了个煎饼果子,漫不经心地啃着朝衙门方向走去。到了衙门口,大门还没有开,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索性直接坐在门口台阶上,接着啃自己的早点。时间掐的刚刚好,吃下最后一口,门吱咛开了。
进衙门后,先去知府大人那应了个卯。一贯认真的王大老爷这次却显得不太专心,眼神躲躲闪闪,谁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就只是“哦哦”应着。
竹青也不在意,仔仔细细交待完后,便想到后衙洗把脸。正好县衙的两个厨子背对着她在井边择鱼,一个边刮鱼鳞便说:“今天这鱼可有点小,做糖醋或清蒸怕是不用吃鱼肉了,只忙着挑刺了……”另一个接到:“夫人这几天总嫌油腥大,正好有小鱼,想着做个鱼羹,可尝着跟韩公子喜宴上的差得远哪。”“人家那厨子是专门从京城请过来的,听说以前还在王府做过,不过你别说那喜宴可真是排场。我家妹子就眼红的不行,前儿个还说她,那你也得有那个命……”
大概是讲的太激动了,还要比划几下才过瘾,结果正刮鳞的鱼啪一下掉进盆里,溅了厨子一脸的水,叫了声倒霉,起来清理,瞄见身后的女子,吓了一跳。另一个人也瞧见了,两人都一脸尴尬。正不知如何开口,姑娘倒大方开言了:“在城外客栈时便听说韩少爷婚事请了衙门上上下下,大人太不厚道,自己去凑热闹,却让我出去奔波,白雪都跑累了。非去找大人评评理。”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开,只剩下那两个人傻愣愣站在原地。
回到家中已近晌午,正赶上饭点,乏得很,便想先歇会再起来随便吃些,这要搁在以前,大家肯定是随她去的,可今儿个家里人一反常态,都紧张不已,苦口婆心地劝她吃饭,劝着劝着,叶大昌那暴脾气可抑不住了:“韩家那帮崽子,当初求老子结的亲,现在他妈的发达了,就当白眼狼了……”
竹青一听这话,头都炸了。本不想解释什么,可看着家人一个个嚷嚷着叫她别丧气,到时定能找个更好的夫婿之类的话,只好无力地辩白:“我真的只是累了……”只可怜声音太小,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大家只忙着各安其份地为她鸣不平。叶夫人拉着她的手:“官家的规矩多,不嫁过去说不定反是好事,你的个性脾气跟韩轩又差得远,老实讲,这样也好。”竹青基本上没有发言权了,突然间觉得很好笑:“到底是谁被退婚了啊?”
叶家和韩家的这桩亲事说来话长,叶大昌年轻时继承了祖传下来的这家小镖局,当时还叫“威震镖局”,总共只有五、六个人。难得有笔生意,干的也都是些大镖局不屑于接的小买卖。还没干多久,瓦拉入侵,边疆烽火燃起,年轻人一腔热情,关了自家生意,便奔了前线。在行伍中认识了韩家老爷,两人成了莫逆。仗打完了,叶大昌回家接着干自己的镖局,生意越做越大,黑道白道都名声显赫。韩家老爷在官场上也如鱼得水,混的风生水起。一直没断了联系,后来酒桌上几句戏言,便稀里糊涂结了娃娃亲。
之后韩老爷战场受伤,便辞了官,带着大堆封赏风风光光回了洛阳。孩子也大了,叶家就等着韩家来提亲了,可谁知韩少爷平时多温和谦逊的一个年轻人,斩钉截铁地提出退婚,非要迎娶一贫寒读书人家的姑娘,谁也拦不住。大概是怕刺激到竹青,在韩公子将要迎亲之前,县衙王老爷把竹青支出去送文书。
家里人唠叨得累了,或者是饿了,这才放竹青回房。躺在床上,不知怎的,明明很累,却又睡不沉,一直恍恍惚惚,似在梦里又似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竹青自己可能也搞不清,到底对这门婚事是何种态度。
☆、第 3 章
被家人硬逼着休息了几天,竹青才去府衙应卯。刚跟同伴打过招呼,便有地方送信来,说有村民举报,在苇子村附近发现一可疑男子,与通缉令上的大盗长相极为相似。
竹青闻言精神一震,立即跑到捕头面前主动请缨,立誓要揪出这个杀人越货的匪徒。吴捕头正处于醉醺醺的迷离状态,就跟秋天夜里的霜似的,一下子把她的雄心壮志打蔫了。
竹青知道自己的上司一年满打满算干活一百五十天,另外二百一十五天在醉中,而他又有个规矩,只在滴酒不沾情况下才做决定,这样起码能保证不犯大错。认识他的人不需要太多的分析能力,很容易就能知道他长期霸占捕头一职的玄机——无有大功,亦无过错。
晓得吴捕头此时是不会搭理自己的,我们的叶捕快也没其他招儿,只能狠狠剜了这摊烂泥一眼,气急败坏地跑向卷宗室。孙策果然正在翻查案卷,见竹青风风火火跑进来,倒也不慌张,悠悠哉哉地从小梯子上下来,手里拿了两份卷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