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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虞世南要辞官,且年已八旬,王珪的身体也不大好,如果这二人不在了……朝中有名望的南方重臣便只有萧禹和岑文本了,两个人能完全代表南方士族吗?江南与荆湖的世家大族,士子百姓能满意吗?
更何谈南人归心,南北融合?更重要的是朝堂上微妙的平衡也会被打破,少了些许分权和制衡,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权势必将扩充,越发尾大不掉。
这不是李世民想要看到的局面,在离不开关陇和山东世家的情况下,只能以分权和制衡的手段来达到集权。自从实施三省六部制,宰相不止一人后,皇帝便深谙此道。
南方士族相对势力最弱,却是李世民必须重视,十分需要的一支力量。而今因为虞世南的辞官,王珪衰病,而使其力量减弱。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要想办法弥补,重新加强南方士族的力量。
没了虞世南,再从江南高门大户子弟中扶持一个便是了。可是……放眼看去,朝中而今鲜少有出身南方的优秀人才,颇有几分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好似除了兰陵萧氏兴旺如故,南方的吴郡陆氏、吴兴沈氏,甚至与萧氏同为过江“四大侨姓”的琅琊王氏、陈郡袁氏、谢氏都日益衰落,再无昔日兴盛,亦难出顶尖人才。
慢着,陈郡谢氏!
念及此处,李世民猛然想到一个人,他刚刚擢升的淮阳县子谢逸,可不就出身陈郡谢氏嘛!亦属江淮俊杰,南方士子……
用他?李世民旋即摇摇头,嘴角还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用个十八岁的少年顶替八十岁的虞世南,似乎有些儿戏……
不过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可以呢?李世民嘴角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悠远的沉思。
眼下谢逸是年轻,但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呢?萧禹和岑文本又能再活多少年?那会势必要从南方挑选新的人才,与其将来矮子里拔将军,揠苗助长,还不如今日及早培养,未雨绸缪。
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儿子考虑,不管怎么说自己是马背上打过天下的,能镇得住世家门阀和骁勇武将。
但自家儿子们生来富贵,什么风浪都不曾经历过,能够撑起江山已然不易。岂能再留给他们个烂摊子?有些事情,该为他们铺路的必须及早进行。
谢逸是个人才,将来或许堪当大任,年纪小不是问题…毕竟他已经是淮阳县子。要知道,几年之前,虞世南也只不过是永兴县子而已,岑文本至今亦只有江陵县子的爵位。
更何况,虞世南答应明岁年初再辞官,还有半年时间。以谢逸的能耐,再加上些许点拨培养,说不定还能有所提升,颇让人期待!
一个难题有点眉目,李世民紧缩的眉头微微舒展。对了,还有虞世南最后的谏言,关于伊阙佛龛修造之事,儿子李泰究竟犯了怎样的错误?
“来人,派人去伊阙看看佛龛修造情形,再查查魏王是否知晓。”
李世民吩咐一声,立即有侍卫领命而去,交专人查办。很凑巧,恰在此时,李治、兕子和李欣几人玩耍归来,配李世民用午膳。
机灵的李欣隐约听到皇祖提及父王,下意识留了个心眼,准备回去向父王显摆显摆,说不定还能有奖赏。
李世民见到儿孙,心情大好,什么都没有在意。不过五岁的孙子,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他没有丝毫戒备之心。
……
但事实上,李欣却牢记心中,陪皇祖用过午膳之后,机灵小鬼便不动声色地回了住处,像献宝一样,将听到的只言片语告知父王李泰。
魏王李泰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让儿子入宫更多是为了争宠,却没想到发挥了密探的作用,今日竟派上大用场。
虽只是只言片语,但聪明的李泰稍微推测,便得出了接近事实的真相——父皇知晓了伊阙修造佛龛,监工为进度而虐打工匠之事,并且怀疑自己。
按理说这算不得大事,但自打上次谢逸以几株庄稼迫他道歉后,凡事李泰便多长个心眼。天家无小事,任何一丁点的事情都有可能上升到一定高度,引起轩然大波。
虐打苛待工匠有失仁爱,只此一点便有可能被人诟病德行有亏。再者,为亡母尽孝之事却急功近利,难免被人怀疑初衷。
尤其是君父知晓,并心生疑虑,更是极其危险的讯号。
“怎么办?”
“殿下,不若快些派人去伊阙准备,将有伤患的工匠全都换走,让所有人封口,如何?”说话之人正是那晚福尔摩斯附体的随从,名叫刘轩,此人是魏王府招募的学士,有些能力,颇为忠心,因而成为李泰的心腹。
“不行!”李泰略微沉吟,断然拒绝。
“为何?殿下,眼下还来得及……”
李泰摇头道:“父皇能派人去查,说明已经收到风声,如果现在换人封口,岂非说明我们事先知晓,做了准备?试问……我们是怎么知道父皇调查的?”
“这……”
李泰冷冷道:“窥探君王,探知禁中密语是什么罪过,你应该清楚。”
刘轩顿时冷汗直流,亏得魏王殿下理智,否则就会犯下天大的罪过。对于帝王而言,神秘感很重要,宫廷私语更是绝对秘密,容不得他人窥探,乃是帝王大忌。
纵然是亲生儿子,也绝不能越雷池一步,否则轻则永久失宠,重则万劫不复。
皇家无亲情这话并非全无道理,父子兄弟相互猜忌更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经历过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逼迫父亲李渊退位的李世民,定然更为敏感。
“殿下,那该怎么办?”刘轩一边擦汗,一边轻声道:“难不成就此担下罪过?”
“当然不能全部担下,否则父皇就真的要猜忌本王的用心了。”李泰悠悠道:“你去告诉郑斌,本王只能担下失察之罪,他应该知道怎么办。”
刘轩忐忑应允道:“是!”
李泰摆手道:“别担心,本王主动认错便是了,不见得全是坏事。圣人言: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殿下所言甚是。”
“不过…”李泰红着眼睛,冷冷道:“本王很想知道,父皇是如何知晓此事的?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意图谋害本王?”
ps:李泰身边这个随从蛮重要的,以后还会有戏份,所以取个名字。龙套刘轩已发出,请查收。
第六十六章莫名黑锅附
内侍省奉旨前往伊阙龙门视察佛龛修造,理所当然地发现监工不仁,虐打苛待工匠,致使多人伤患。
监工当场被侍卫拿下,负责佛龛修造的商户郑斌也因此被问罪,被召入洛州都督府问话。魏王李泰作为此事的负责人,同样罪责难逃。
据谢逸听到的说法,李泰先抽了郑斌和监工两耳光,然后入宫跪伏在贞观殿前——请罪!
请失察之罪!
李泰声称自己忙于祭礼和求学,将一切委托给郑斌打理,只是叮嘱修造佛龛之事不得迁延,需精细用心。
不想下面人曲解意思,行事不检点,竟苛待工匠,自己却失职不察,有失皇家仁德,辜负父皇所托,有违先皇后教诲云云。
郑斌在洛阳都督府痛快扛下罪过,声称是自己曲解魏王旨意,为让殿下早日为先皇后尽孝,督促工匠加快速度。因外出寻找雕刻工匠,为及时留心修造事宜,未及时发觉苛待工匠之事,一切皆是监工私自所为。
如此一来,李泰便只是失察之罪,李世民责备几句便不了了之。郑斌也被张亮释放,让其重新尽心修造佛龛,将功赎罪。
但李泰却在贞观殿前长跪不起,声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累及皇家声誉受损,更有损母后在天之灵福祉,心中懊悔不已,必须长跪请罪,否则于心难安。
半天的装逼之后,魏王殿下又赢得“知错能改,诚心悔过”的美名。哪怕是装逼,李泰也算是下了大本钱,他体态肥胖,腹大腰圆,长跪半日滋味肯定不好受。
李世民看在眼里很是心疼,恻隐之心大动,加之天空秋雨开始飘落,立即让李孝恭出面送李泰回府。
据说魏王起身之时,双腿已经麻木,难以站立,是河间郡王派人用软轿抬回府邸的。
此举被稍加渲染,魏王便又有了“至诚至孝”的美名,广受赞誉。至于先前的失察之罪,哪还有人提起。
毕竟只是失察而已,再说了,圣人有云: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魏王殿下不遮不掩,勇于认错,诚心悔过,殊为难得啊!
对于这样的结果,李泰很是满意,只是两条腿着实没少遭罪。膝盖疼痛,小腿肿胀,连着两日根本不能下地。
如此痛苦,自然怪罪到那个举报参奏他的人身上,心中多有愤恨恼怒。
“刘轩,可查到是何人奏报父皇的?”
“殿下,尚无确切结果,属下只是有些推测……尚不能确认。”刘轩小心翼翼回话,唯恐惹急了怒火中烧的魏王殿下。
李泰没好气问道:“推测,说来听听。”
刘轩赶忙道:“陛下前几日不在洛阳,也不大会亲自关心伊阙佛龛之事,肯定是有人奏报无疑。奏报之人,要么见过伊阙宾阳洞工地情形,要么是知晓相关情况。
故而属下根据这两条线索做了调查,有些许发现,继而得出些许推测,但并无明确证据可以佐证。”
“怎样?”
刘轩低声道:“属下查知,数日前谢逸曾带着家眷乘船游伊水,到过伊阙龙门之下;
其次,中元节祭礼后的傍晚,殿下与属下谈及此事时,谢杜氏在御河畔放河灯,距离不远,会不会听到只言片语呢?”
“谢逸,是他?!”李泰拳头紧握,猛地砸在床榻之上,显得无比愤怒。
刘轩轻声道:“殿下,虽无确切证据,但谢逸的嫌疑的确最大。毕竟有两次巧合,而且他与殿下算是有些过节……”
李泰恨恨道:“哼,本王给他面子,邀他前来文会,甚至不介意原谅他,与之冰释前嫌。却不想他竟这般歹毒,仗着父皇的宠信,无法无天,竟敢在后背谋害本王。”
“殿下息怒,属下以为如果真是谢逸所为,但不见得是他有心报复殿下,毕竟当日是极小的冲突。”
刘轩悠悠道:“依常理而言,一个年轻臣子,纵然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敢对一位亲王怀恨在心,并加以报复吧?”
李泰皱眉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殿下,也许郑斌所言不无道理,这个谢逸兴许真与东宫有关系,此举或是东宫授意也未可知。”
刘轩的回答虽是揣测之语,却合情合理,由不得李泰不信。前些天自己在洛阳大出风头,东宫焉能无动于衷?自己稍微疏忽大意,一连串的反击便迎面而来。
李泰无奈道:“罢了,此事先如此吧,谁让东宫如今风头正劲呢?早不早,晚不晚,太子妃偏偏在这个当口上有了身孕,父皇正高兴,我们莫要轻举妄动。”
“是啊,真是巧了,太子大婚两年,且早年东宫多有宫女侍奉,却一直无喜讯传出,直到今日方……”刘轩看似附和,却意有所指。
李泰自然看得出来,低声道:“你想说什么?”
“殿下,在长安时,曾有风传太子殿下好男风……曾与内侍、男童亲近。”刘轩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脸上的表情也颇微妙。
李泰神情肃穆道:“这种话不要乱说,要是传到父皇的耳朵里,你的舌头,甚至脑袋就没了。”
刘轩慌忙恭身道:“是,殿下恕罪,属下失言。”
“宫闱之事,坊间总有人臆测谣言,不可妄言。眼下太子妃有孕,东宫即将有子是举国皆知的喜事。不过……”
李泰话锋一转道:“大哥既有喜好,做兄弟的是不是该投其所好,尽点心意呢?”
刘轩心头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的意思……”
“本王是想着大哥国事繁忙,身边若能有个可人儿,解语花,解忧解乏想必是极好的。”
李泰悠悠道:“不过眼下,估摸大哥陪着有孕的太子妃,恐怕也没心思。更重要的是,可心人儿难找,也难调教,没个三年五载怕是寻不着合适的……”
“殿下所言甚是。”刘轩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轻声道:“东宫之事自有殿中省关照,掖庭拨派侍女,太常寺侍候乐舞,殿下用不着操心。”
“嗯,是本王多虑了。”李泰点点头,稍微挪动身体,腿上又是一阵酸痛。
“殿下……”
“没事!”李泰咬牙道:“不过本王不能白白受疼,此事不能就此作罢,打不了主人,我打狗还不行吗?文会那日,只要他谢逸前来,定要他……哼哼!”
……
御苑苗圃之中,谢逸猛地打个喷嚏,不由猜疑,谁这般念叨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被皇帝看中,成为虞世南的最佳继任者;更不知道,莫名其妙被李泰怀疑,稀里糊涂便为虞世南背了黑锅。
两件事他都不知情,所以暂时不喜不悲。至于打喷嚏,想必是秋雨连绵,天气转凉,衣衫太薄着了风寒的缘故。
说来也真是,这秋雨说下就下,雨势还不小,更糟糕的是连绵不绝。已经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