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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二章 重回
“听说是要打牌?”杜礼笑道:“先声明,这次我可不再客气。”
李甲和杜礼算是青年京官中的异类,他们入仕途已经有五六年,从观政进士任官也好几年了,都是主事一级的官员,一年俸禄连允许的冰炭敬不过几十两,这点收入,一般的京官买不起房,只能租住,也没有办法取来家小同住,京师物价腾贵,几十两勉强就够自己用和养个老仆,书僮之类,再多便养不起了,这两人却是因为有辽阳背景,杜礼有杜家当后援,李甲有李达这个唯一的堂兄,有自己一份家业,每到年尾,最少都有几百上千两银子到他们手里,用度不愁,平时为人行事当然都是大方随意的多。
张党之中,他们和吕绅,梅国桢几个,隐然就是核心人物,并不是侥幸。
“牌不急打,有封信,先叫你们传阅一下。”
梅国桢这才将惟功的亲笔信取出来,给吕绅和李甲等人传阅。
“哈哈,好,甚好。”
吕绅第一个看完,他半倚在椅中,满脸欢心畅意的神情,向着众人笑道:“这些日子,朝中那些人看我们就象看一群疯子,我们每一次说辽阳能打赢,那些人就是笑个不停,说我们是疯迷了说这样的话……自太宗皇帝后,土木一败,已经二百余年没有王师大举出塞,远征蒙古的事情了,历次做战,都在长城与敌交手,这样还是屡战屡败,战绩实在难堪。他们当然不信,老实说,连我亦不是很敢有这样的自信,毕竟这是何等伟业!今大人亲笔书信来,大胜已经获得,我等很可以做一些事情了。”
李甲眼光波光闪烁,将信递给杜礼后沉声道:“今日叶进卿还问起此事,说是辽阳究竟如何了。他和方中涵虽然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人,但心中肯定极有疑虑。既然事已经定局,一会儿我就再去一次方府,和这两人面谈一下。”
辽阳现在在朝中最大的敌人就是晋党,张四维虽死,残余的实力可还在朝中,晋党虽然没有象样的头面人物了,但并不代表已经没有实力。
而且近来晋党和楚党有合流迹象,辽阳的发展对湖广极为不利,辽盐不停进入两湖,对当地的商业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顺字行也开始进入两湖,更是与两湖商人龙争虎斗。
强龙与地头蛇之间的商业竟争也影响到了当地官场,当然更进一步影响京师的楚党布局,现在楚党隐隐与晋党勾结,而东林党虽然**星和顾宪成对惟功是一脑门的官司,以东林党的清流劲头根本不可能选择惟功这样特立独行的武臣,在他们眼里,这样的武臣太过危险,但江南士绅和大商家已经选择与顺字行一起合作做生意,顺字行的海船又多而且安全性能高,大量出货,江南的丝制品棉布瓷器大量经由顺字行出海贸易,所获利润之丰常人难以想象,辽阳虽然也种植棉花大量出布,但目前还没有威胁到松江布的生存地位,两边的合作基础十分牢固,江南地方原本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开始大量凑钱买船造船,一艘船从造船到集货,最少十万两,以当时江南士绅的财力,最少要集十股八股才能成行,海行利润虽丰,风险也是颇大,船一番,那就是连造船的钱带货钱,血本无归。
钱谦益这个还没有出现的东林名人就是一个儒学宗师兼大地主,同时也是大海商,钱家也是在这个前后开始投资于大海之上,与人合股造船,出海贸易。
顺字行在江南遍地开花,不仅仅是海运,江河船运,各县之间的陆运,江南商人士绅仰赖大力极多,虽然盐利被辽阳取走,铁利也使马鞍山一带的江南铁商大受影响,总体来说,却是有牢固的合作基础,别的不说,光是每年的北货南下,就不知道多少商家得利,这些商家背后多半有与之交好的豪绅士族,总体来说,世事就是这样奇妙,晋党和楚党对惟功仇视如昔,而东林党和浙党却是渐成盟友之势,连江南官员现在在朝的最大官员当今首辅申阁老,亦是无之奈何,这一次对辽阳的出手,申时行并没有推动,只是万历乾纲独断,张惟贤推波助澜,事情一出,东林和浙党都大感头疼,辽阳若是这时候换了总兵,顺字行能不能保住,四海商行会出现什么变故,辽阳与江南是否还有合作下去的基础,这一些变故,实在是令这些江南人在京城的代表感觉惴惴不安。
而李甲等人的保证便是:辽阳必胜。
这一种保证,方从哲等人当然不能完全相信,李甲现在也是长长吐出口浊气,对这些朋友,算是有一个完美的交代。
既然是相召前来以打牌为掩护,众人也不好立刻就走,一边商讨着互相奔走出手的细节,一边打牌,稀里哗啦的声音不停响动着,也是掩护众人压不住的欢声笑语。
四圈打完,梅府家仆上了一些点心,不过是馄饨,汤圆,面条一类的细点,众人勉强吃了一回,便是一个个赶紧告辞。
大家都有急迫的心思,这一仗打赢了打赢了,而且,据惟功信里所书是一场大胜,但是不是能顺利挽回局面,还得继续看下去。
皇帝的诏旨来说,免除惟功的公爵已经是板上钉钉,很难挽回,大家要做的就是把声势造起来,总不能打了胜仗的总兵,还得去职?
这一个舆论压力,就算贵为天子也顶不住,大明的天子也并不是真正能为所欲为,天子,有时候也行不得快意事的。
众人纷纷散去,李甲和众人辞别,坐了自己家仆赶的轻便马车,一路赶往南城。
方从哲虽然也是世家子,但寄寓京师多年,早就在正阳门外安了家,虽说南贫北贱,但在京官员,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在西城或东城安家的。
天已经黑透,今晚无星无月,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路边每隔几十家才能有一点微光,算是黑漆漆世界里的一点光亮。
每当这个时候,李甲便是怀念起辽阳城来。
他带着两个仆人出行,一个负责赶车,别的事不管,一个就负责打杂,拿衣包,此时就提着一盏灯笼在前头照亮,马车上也悬着两盏灯笼,算是勉强在这无边黑暗里开辟出一条光亮的道路来。
“老爷,方府到了。”
“好,我下车来。”
到了地方,车身一震,感觉不到多大的颤动就停了下来。
车厢并不大,但做工十分细致,座椅也做的很好,人倚在上头,感觉十分舒服,车厢里也有灯,可以点亮在途中看看书,还有一个小小的暗阁,藏着酒和小点心,长途行走,可以用来解闷,解乏。
这样的车,当然是辽阳出品,一车就价值数百两,而且,有价无市,将作司有意控制产量,当然,也是不可能把过多的力量投入到制作马车上,李甲这辆车,在京里就算是侯伯之家也不多,普通官员和富商更不大可能容易买到,李甲经常拿马车批文来套交情,也算是提前把几百年后的一些做法给带到大明朝来了。
方从哲身为浙党后起精英和李甲好友,这种单人马车倒也早就有一辆,李甲下车时,又看到好几辆马车停在门前,他微微一征,知道方府有不少客人,而且来的多半都是有能量的大人物了。
李甲是方府常客,也不必等通传,自己抬脚便往里去,到了滴水檐下,便看到方从哲和叶向高一起迎了出来。
“何去也匆匆,来亦匆匆?”
李甲有些激动,神色看的出来,方从哲为人很诙谐,上来便是拿他刚刚匆忙离开又急急返回的模样打趣。
“进卿你还没走,这也好,省得我多跑一趟了。”
看到叶向高,李甲先笑着向方从哲做了一个稍安勿燥的手式,接着便是向叶向高笑道:“辽阳有新消息,正好可以告诉进卿兄。”
“张总兵战败的消息确实了?”
叶向高还没有说话,里头已经有人接了话。
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官员在里间踱了出来,身上是四品文官的绯色服饰,在京里,官职到了四品就是一个重要关口了,最不济也是一个衙门里的重要一员,除了给事中这种逆天的存在外,一般的六七品官员升到五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论是四品,这个资历,到地方也可以为大府知府,或是直接为巡抚了。
“是顾叔时啊,没想到老兄也在。”看到顾宪成,李甲也是眉头大皱,他实在不愿见到此人。
前一阵,众人在城门送别卢洪春两人时就巧遇顾宪成几人,彼此间借着相隔一段距离,实在是连见礼的兴趣都没有,不料今日在方从哲这个浙党中人的府中却遇着东林党的人,实在是好生不巧。
顾宪成是赫赫有名的东林三君之一,这个党派从万历初年开始萌芽,到如今十几年功夫下来,顾宪成已经有资格被人称为“先生”了,再过十年八年的,估计就能取个号,被人称为“某某公”,再下来,就是郡望相称了。
第七百零三章 死硬
从新科进士到四品,顾宪成用时也十几年了,仕途并不算太顺,中间有过挫折,但现在他的官职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号称天下第一郎中,与**星这个考功司郎中同为四品,也是当今吏部孙尚书的左膀右臂,东林的权势越来越大,声势越来越惊人,隐隐已经有后来居上之势,一则是江南籍官员以前是以籍贯来结党,比如松江党或是苏州党,或是南直隶一带自成,发展到万历年间,江南籍的官员需要一个更团结更能展示力量的党派,东林党就应运而生,并不是东林的这些创始人有多牛气,只是阶层的力量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的必然产物罢了。
现在东林党与辽阳算是合作关系,这对惟功本人也想象不对,在辽阳内部,对东林和浙党都有相应的警惕心理,特别是对东林,浙党中勉强还有一些能做事的,东林党就几乎是完全由一群嘴炮构成,对东林的提防属于辽阳高层的机密,李甲还不能与闻,但与东林这一拨人,除了叶向高之外,几乎是完全的气味不相投……**星总是假正经,顾宪成似乎是对辽阳有成见,总是话不投机,邹元标书呆子气息太重,这三人除外,更多的东林党人几乎全部只是一群嘴上挂着仁义,背地里只知道谋求利益的混蛋,不过相比顾宪成几个,李甲宁愿和混蛋打交道,那更加容易的多。
“嗯,这一次是巧了。老兄前来,是要说辽阳之事么?”顾宪成皱眉道:“这一回张总兵还是大错特错了,擅自出兵,弄到大败亏输,我早就和大家说了,辽阳之事,我等不必多说什么,张总兵回朝之后,先过了眼前这关,慢慢再想别的办法,辽阳,最好挑一个老成稳重的去接手,这样无损于国,亦有益于江南与辽阳的来往,这样是最为妥当的做法了。”
辽阳那边一出兵,顾宪成就属于叫的最厉害的一个,东奔西走,劝东林和浙党不必出手相助,而是要叫惟功回来认罪,辽阳那里,挑一个能照顾辽阳势力和江南生意的人去镇定,不行就挑一个惟功的手下,比如郭守约或王辅国这样老成持重的,于公于私,都是交代的过去了。
李甲眼眉一挑,笑道:“好教顾大人失望了,总兵官自辽阳有信来,说是已经大胜。”
“大胜?”顾宪成先是一惊,接着便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他怫然道:“总兵官当举朝都是傻子么?他那几万兵马,能堪辽镇精锐?辽镇六千精骑刚刚失陷于敌阵之中,全军覆灭,辽阳镇不仅兵马不及辽镇,而且是三路出击塞外,手笔是大,不过,以学生之见,也是要失败的极惨才是。现在不过是擅自出兵,如果有讳败为胜,或是竟有杀良冒功,假做胜仗之事,恐怕总兵官虽然是公爵之子,亦不好善后了啊。”
张元功死后,英国公爵位虚位多年,惟功不曾设法回朝袭爵已经被顾宪成等人视为不智,而久在地方,也被他们视为贪恋实权和地方财赋,总之惟功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急功近利,行事毫无章法的人,这样的一个总兵,居然对在辽镇李成梁大败之后又复对北虏大胜,这根本就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最多是在边境斩了几百个北虏老弱的首级,或是甚至杀害边民,一并送到朝中,讳称为大胜,这样的事,一般的总兵也没少做。
若是平时,这样做也罢了,只要没有被察觉到辽阳损失折将的情况过于严重,可是眼下,在朝堂震惊,皇帝震怒的情形下,做这样的事,只能叫人觉得张惟功实在是太不明智。
李甲面色涨的通红,他当然坚决相信惟功的话,辽阳人都知道,总兵官从不虚言,更加不可能作杀良冒功的事情,但他所知道的一切在这个刚愎自用的顾宪成面前都只是笑谈,顾宪成摆出一副打死不信的神情出来,纵使李甲说的天花乱坠也是一个不信,这就叫人无可奈何了。
当下李甲也只能对方从哲和叶向高道:“辽阳获胜并且是大胜的消息,确切无疑,我等公议,当上疏为总兵官辩冤求情,朝廷当复其职,再对辽阳论功行赏,当然,行赏只是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