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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有个千户亲自到昌盛纺织厂见我,”唐志大苦着脸道:“嘴一张便是要五万银子,那盐引明显是赶制出来的,拿真盐引来好歹还算敬业,拿五万两的假盐引就叫我们拿五万真金白银,也亏他们敢想。可我还不能直接拒绝,只能虚与委蛇,那个千户一脸不高兴,直说了,叫我们赶紧准备,逾期不给,小心倒霉!”
在锦衣卫进入辽阳之初,因为辽阳的种种异常,他们敲诈钱财还有些分寸,时间久了,看到辽阳也没有怎么反制他们,这些人便是加倍放肆起来,在此前,唐志大这样的商会首领,算是辽阳上层的人物,锦衣卫也不想招惹,现在一出手,便是五万银子。
就算唐志大等人身家百万,五万也不是小数目,况且谁也不知道,五万是结束,还只是一个开始。
“难办了。”
“嗯,破局很难。”
宋钱度和李文昭面面相觑,饶是他们现在的身份地位,对这样的事,也是拿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出来。
初入辽阳,就遇到这样的事,这两个南商,也是苦笑起来。
“诸位慢饮,我先告辞。”众商人如同在雷暴雨中被狂风吹的摇摇摆摆的小草,凄苦无助,而袁黄却是不为所动,起身告辞。
众人心里不免有怨气,但却无法对袁黄发作,当然,也不敢。
当下起身送行,袁黄行到门前,才对着唐志大淡淡道:“凡事求人不如求已,于其在这里怨天犹人,不如想想,自己手中有没有力量,是委屈求全,还是破釜沉舟!”
“是,居士说的是。”
袁黄见唐志大喃喃以应,显然并没有真正听进自己的话,他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就这么洒然而去。
身为等同营官的司官,袁黄有自己的护卫,不过他几乎很少带护卫,一袭长袍,头顶软巾,肋间挟着一柄木骨雨伞,来的恬淡从容,去的潇洒自若,看着他的背景,唐志大抱着头道:“恨不得我没有这些家私,就和袁了凡一样,活的多潇洒从容。”
众商人皆是笑起来。
唐志大的话当然是只能当笑谈,家资百万,可得的享受是这世间所有一切,只要想到就没有做不到,财富,权力,人望,种种一切就象是磁铁一样,不知道吸引了世间多少人。当然也有袁黄这样视钱财如粪土的存在,但没有大智慧斩断世间一切,谁又能从容做到?况且就算袁黄,世俗的权力和财富其实也不算少了。
“闲聊无用,”李文昭的脾气倒是和以前差不多,直接犀利,他看着众人,沉声道:“刚刚了凡居士说我们自己有力量,求人不如求已,我和宋兄都是江南的外来者,我想请教诸位,居士所说的自己有力量,求人不如求已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居士的意思,是叫我们自己对付锦衣卫?”唐志大语调缓慢,说出来的答案却是叫眼前的所有人差点惊了个跟斗。
“可我们是商人啊!”
“是啊,四民之中,最卑贱的商人!”李昭祥两眼睁的老大,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在场的人,都是和他一样,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是啊,他们是一群商人,一群在大明亿万生民中除了贱民之外,最低一等的商人。
士农工商,商可是在最后!
第七百二十八章 活泛
“几位,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的辽阳,我们还是最低一等的不是?在总兵官眼里,我们是不是最低等的不是?在百姓眼里,我们是最低等的不是?就算是那李贽李卓吾,也不是公开说商促进流通,以有换无,利国济民,商人不是蠹虫,也是和农一样,于国有利?”
唐志大的脸色,着实是有点儿狰狞。
确实,这阵子不仅是他,城中的商人们都倒霉透顶,被锦衣卫狗撵一样的撵的没法子了,他这个商会会长,不知道承受了多少压力,原本还只是别人倒霉,现在锦衣卫又杀到他的头上,他心里的压力和怨气已经快到了爆棚的边缘。
如果辽阳镇现在能断然处置,他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但现在镇里不管,袁黄又是这么一点,唐志大的心思就顿时活泛起来。
是啊,既然求人无用,就不如求已。
“太冒险,还是太冒险了。”
李昭祥咬着牙齿,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显然还下不定决心,而艾可中则是面色发白,连连摇头,坚决不敢同意。
倒也怪不得他,在辽阳兴起前,他就是家资十来万商人,但那时毫无地位可言,不要说总兵一级的营伍大将,就是那些指挥,佥事,千户,甚至是百户一级的低级武官都敢欺负他,敲诈他,虽然他用重金不停的收买那些朝廷官员,当年王政和在辽阳时,艾可中每年最少送几千两给他,一年上上下下打点的费用要过万两,不出这个钱,随时可能被人惦记上而家败人亡。
这才隔了几年,虽然他的家产已经增加了十倍有余,但叫他和官府作对,甚至是要和天子亲军直接对着干,他没有这个胆子。
“怕什么!”唐志大道:“有总兵官和辽阳镇在我们身后支持,闹出事来,正好托名是锦衣卫残暴凌虐地方,辽阳镇和总兵官才好说话。这局棋,我们就是最好的棋子。”
虽然惟功和孙承宗等人的用意并不是这么简单,不过如果简单化表述的话,唐志大的话倒也是摸着窍门在哪里了。
宋钱度和李文昭虽然也有不少产业在,但毕竟根基不在辽阳,所以算是事不关已,心思也清明的多,听了唐志大的话不禁点头:老唐这会长没白干,算是历练出来了。
“再等等,再等等。”艾可中满头大汗,心里也知道唐志大说的有理,不过这个决心,他等闲真没法下。
“不管几位有什么决断,我二人无不支持。”
李文昭和宋钱度对视一眼,两人双双起身,郑重道:“事情这么纷乱,我们先住下,大家有心情再聚,只是有一句话,要我们出手相助,那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两位高义,”唐志大十分感动的道:“现在确实纷乱如麻,我们就不强留两位了。”
“嗯,告辞了。”
宋钱度和李文昭先告辞出来,留下几个继续激烈争论的辽商,城楼上阳光很好,晒的人身上暖烘烘的,不少市民就站在城碟边上晒太阳说闲话,倒不一定都在城楼茶馆里听书喝茶吃点心。
只是他们一年多前来过一回,这城楼虽然太阳好,可风也大,辽阳城到处都有适合的地方,真肯爬城楼子登高望远的还是少,这一回可是人数增加了好几十倍。
细细一想就明白了,城里到处有锦衣卫和打沈阳各地来的抄手无赖,呆在下头危险,老缩在家里也闷的慌,不如到城楼上来晒太阳解闷。
两人想明白了这一点,心里也是一阵气闷。
原本在江南时虽然地位高,权力也重,因为贸易大兴,还有往外的海船都和辽阳有关,江南的对外贸易,十有七八都和各家官绅有关,所以宋家和钱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不少大佬都上赶着巴结这两家,希图和顺字行把关系打牢靠了,船只出海才排到好序列,利润也能更高一些,可以说,这两位在江南也算是能横趟了,就算是江南巡抚和苏州知府,按察司的观察老爷等大官对他们也是要客气几分,并不会太摆官员的架子。
但不论如何,只有到了辽阳地界,他们才会真正的舒心畅意,从内心深处感觉到安全和自在。这种安全和自在并不是建立在权势和财富之上,而是辽阳这边笼罩在每个人头上的绵密网络,是由明面的规则,纪律,民法,军法,由各机构和军队执行的绝不打商量的各种法度!
在这些法度之上,上到副将营官,下到普通的黔首百姓,只要遵守法度,则法度便加以庇佑,而不遵守法度,则法度必将加以严厉的惩罚,不论士农工商,俱是如此。
对很多作惯威福的大人物来说,可能这样不一定适应,他们总是习惯比百姓多占有一些特权,而对宋钱度和李文昭这样的商人来说,这样的地方,蛮好!
锦衣卫的出现,最少是在外来层面上,严重的破坏了辽阳的秩序,令得两个南来的商人都心中不悦,他们在城楼上短暂的计较之后,决定暂且离开辽阳城,前往肃清门南二十来里地的一个屯堡中的李家分号里居住,环境肯定不如住在辽阳城中的大客栈舒服,拜会见人也不大方便,不过现在辽阳的这种情形,宋钱度和李文昭也没有什么心思拜人见客,还是等等再说罢。
……
……
城中气氛压抑,除了各司照常办事,公安司仍然执行巡逻和辑拿盗匪,维持治安的任务之外,其余的一些正常的活动,几乎都是停止了。
慈幼局每逢年前总会组织一系列的募捐活动,同时会组织那些被收养的孤儿和敬养的老人们到街头演出,这种形式很受民间的欢迎,在此之前,除了一些卖大力丸的和跳财神的那老套的街头表演外,辽阳的民间娱乐十分枯燥乏味,由慈济局开始,民政司和军队都会组织大规模的会演,隔三岔五的出来演出,算是茶馆说书小曲之外的补充,而且这种表演规模庞大,有歌有舞,比起小戏说书来,更受欢迎。
每到年前,哪怕是屯堡的活计也很少了,在这种时候,屯田司会组织民兵进行会操,有时候会到城中心来进行会操表演,甚至是在大校场举行屯堡民兵间的大比武,比军姿,正步,会操,当然还会比火枪射击,比操练大炮,这种比武每次进行时,也会吸引不少百姓观看,今年因为战事的进行,屯田司也没有进行会操比武,城中的人又少了一个极大的乐趣。
至于年前顺字行和四海商行总会大规模的进货,在上帝庙这样的庙会进行大规模的促销会,各种小吃,杂耍,各色货物任凭挑选,不论是家庭主妇还是当家男子,在这种时候总是最快乐的,一家老小,出门玩耍购物,手中有钱,生活富足,那种惬意当然就不必提了。
城中经常能看的着的金发蓝眼的色目人也变少了很多,他们就是从中左所的海路过来,有一些是来做生意的,后来吃惊于辽阳的富足,勉强出脱货物后,索性就在辽阳寻找工作,这些家伙多半倒真有一技之长,多半能在工厂找到技师的工作,也有一些自大的泰西鬼佬想到军队当军官,后来干脆定期组织这种泰西人到大校场看民兵会操,他们还不大够格去看正规的辽阳镇兵会操,不过一般看了民兵会操之后,这些家伙也就闭了嘴,老老实实的去干商行和工厂去了,这些家伙干屯堡也是一把好手,此时的欧洲农业发展也走在了明朝前头,不少有用的东西,包括《泰西水法》这样的著作推广开来之后,对辽阳的农业发展也有极大的帮助。
这些欧洲来的家来,嗅觉十分灵敏,除了在屯堡和工厂工作的影响不大之外,在商行供职的感受到庞大的压力之后开始三五成群的请假躲了起来。
……
……
“呸,入他娘的真晦气,好好的和新移民打了一架。”
“这帮子狗日的,倒俺们地界还这么横,也亏是俺们辽阳人被咱大帅调教的好,要是换了别处地方,这些狗日的不全部干倒能算完?”
山娃子一脸的戾气,姜一鸣和李从哲一左一右的架着他,听着山娃子山田的,两人脸上都是哭笑不得的神情。
刚刚那一架打完,山娃子好悬没把伤处给崩了,他的伤患处当然长好了,但还不能剧烈运动,万一崩口,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烦。
不过以这厮的脾气看到李从哲这个救命恩人正在挨打,想叫他认怂躲开也是不可能事情。
因为害怕他出事,姜一鸣和李从哲拼了命的劝说,这才把个暴烈脾气的山娃子给架在了一边的担架上头……这原本是给新移民准备的,不料别人没用上,倒是把自己战友给放上去了。
这里因为是半军事管制区,刚刚又出了事情,公安司的一队巡兵就停留在了这里,没有离开,眼见如此,不少卖吃食的小贩也一窝蜂般的赶了来,最近他们的日子也是十分的难过,市面萧条,人们不大愿出门,也没有什么心思在外叫吃的,这些人又得躲着锦衣卫……锦衣卫当然看不上他们的那一点小钱,不过他们从沈阳各地搜罗来的无赖混混们眼界很小,蚊子肉也是肉,绝不能放过,这些天不少小贩都吃了亏,不论是卖吃食的还是卖菜的,逮着一个就搜身,不服就说是奸细,公安司的人又不能全城都管着,就算看到了,也只能下令无赖们不准随意拿人打人,一场麻烦还是免不了。
当然,若是没有公安司,只怕小贩们宁愿不赚这钱,也是躲起来不见踪迹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请客
看到小贩子们过来,山娃子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入他娘的,打进城到现在才看到有卖吃食的小贩,这辽阳还是咱们总兵的天下吗?”
他这话说的近于大逆不道,有悖于以往人们心里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信条,不过在此时